“然然,”宋枢衡轻声说,“这不是予行,你认错人了。”
宋枢衡感觉到萧然的身体遽烈颤动了一下,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弟弟从傅谨时怀里拉出来,萧然满脸的泪珠,他显然听懂了宋枢衡的话,他凝固在傅谨时脸上的视线渐渐涣散,茫然而悲哀地呢喃:
“四哥……不是……四哥……”
宋枢衡心疼得不行,但还是坚定地重申,“然然,这不是你四哥,不是。”
萧然眼睫重重一颤,豆大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疯狂滚落。
傅谨时看着他,眼眸里一闪而过许多难以言瞄的复杂情绪,他伸出一只手,轻声道:
“我是傅谨时,你好。”
……
水声哗哗,咖啡厅的包厢洗手间里,萧然弯着腰站在水槽前,掬着冰凉的水往脸上泼。
他抬起头,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脸,洗手间里灯光明亮,衬得他的眼珠格外漆黑,眼角、鼻翼和脸颊都满布着通红的血丝,细碎的水珠沿着轮廓全都凝聚到下颌的中心,然后一路滴落进领口里,他用双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面颊,缓缓抽了几张纸巾,随意地擦了擦。
那些汹涌如海潮般的情绪,在意识到傅谨时并不是他的四哥后,又如退潮一般飞快远去。
他和傅予行朝夕不离生活了七年,傅予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刻在他心版上的浮雕。
哪怕长得再像,哪怕声音再像,傅谨时不是傅予行,他分得出来。
萧然走出洗手间,房间里的四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宋枢衡、罗伊和傅谨时分坐在围着茶几的三张沙发上,只有高明峰抱怀倚靠着包厢的门,神情晦暗莫测。
萧然在宋枢衡身边坐下,他的眼角和脸颊血丝未退,然而泛着淡淡潮光的眼眸已经平静,他在抬眼间和傅谨时复杂的视线对上,一触及分。
这个人既然不是四哥,萧然对他就不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接收到后者混合着探究、兴味以及怜惜的眼神。
宋枢衡拉过萧然的手,发现弟弟的情绪确实已经完全平复,他有些欣慰地拍了拍萧然的手背。
先前包厢里的人都已经互相介绍过,宋枢衡作为攒局的人,理该再为萧然郑重介绍一下客人,他往右侧摊了下手掌:
“然然,这是我的大学老师,达蒙·罗伊教授。”
萧然的瞳眸重重一缩。
他看到达蒙·罗伊的冲击力和看到傅谨时几乎不相上下。
达蒙·罗伊,A国罗伊高等生物基因研究室创办人,同时是萧然生母贺乔和宋枢衡生母关素风的导师。
萧然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是宋枢衡在大学时的教授,显然宋枢衡不知道罗伊跟贺乔以及关素风的关系,否则他不会带着萧然跟罗伊见面。
因为远山集团和罗伊实验室关系匪浅,萧然曾经侵入过罗伊实验室的实验中心,并将该中心的一些不宜公开的实验细节泄露出去,当时宋仕明还为此警告过他,萧然心想罗伊大概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否则怕是不会对他这样和颜悦色。
面前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他是蜚声国际的生物学家,已过天命之龄,然而他的容貌实在太年轻了,说他只有三十来岁也毫不夸张。
罗伊有一头闪着耀目金色的头发,皮肤白得过分,苍冷如透明的玉,他的眼睛却是浓郁的黑色,像是沉在冷水中的黑黢黢的猫眼石,无疑的他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在宋枢衡介绍后,他微笑着对萧然伸出手:
“你好,达蒙·罗伊。”
萧然看着罗伊半晌,慢慢地伸出手,两双肤色异常相近的手交握在一起,萧然的眉心微蹙了下,他感觉到罗伊握住他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似乎有些激动。
罗伊看着萧然的眼眸里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微芒,这和他先前目睹萧然失态时的镇定淡然判若两人。
因为之前放声痛哭了一场,萧然的嗓音略沾一点沙哑,他礼貌性地对罗伊说:
“您好,我是宋萧然。”
然后萧然想要抽回手,谁知一下竟是没能抽开,罗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竟收紧了手指的力道,萧然掀起眼睫,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和罗伊直直对视上,少年的眼神淡然静默,男人的视线深沉浓烈,两个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不论是手心的力度还是眼睛里的温度,都恍如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宋枢衡不经意地望他们一眼,眉心禁不住微微一跳,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像是游丝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勾了下。
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从雪白苍冷的肤色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从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到手腕上鲜明突出的尺骨茎突,都过分得相似,宋枢衡的视线往上,在萧然和罗伊的面容上来回打转,越转那股怪异的感觉就越缠绕不去。
萧然和罗伊都有弧度完美的颈项,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精致的嘴唇,挺拔深邃的眉骨,尤其是眼睛的形状,他们面容上的每一个部位特征都极其相似。
这不是傅谨时如同傅予行的翻版那样的雷同,而是一种显性的基因特征无限接近,就好像……宋枢衡脑中倏然滑过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就好像一对形貌相近的亲属,别人一打眼看去就觉得这是父子或兄弟。
就在这时,罗伊终于松开了手,他带笑的声音打断了宋枢衡那漫无边际的尚来不及捋清逻辑的思绪:
“宋,你的弟弟非常漂亮,他是个混血儿吗?”
宋枢衡登时脊背一挺,这是他打小就形成的惯性,只要有人夸他弟弟,他就忘记“谦逊”两个字怎么写,他抬手摸了摸萧然的头,嘴角的弧度扬起来:
“我弟弟从小就长得漂亮,他还特别聪明,别的小孩像我,三岁才会说话,他三岁已经认得半个新华字典了……”
坐在沙发上的萧然和倚着门板的高明峰一个翻了下眼珠一个别过脸去笑,极品弟控滔滔不绝地夸赞着自己的宝贝弟弟长达二百秒中间连个顿都不打,最后才进入主题回答罗伊的问题,
“不过他在华夏土生土长,不是混血,倒是老师您,您看上去更像是混血。”
罗伊点头:“我是雅利安人种和高加索人种的混血。”
这话是有些怪异的,一般混血儿向别人介绍的时候只会说自己是哪几个国家的混血,很少会用人种来形容,不过宋枢衡也没过分解读,倒是高明峰闻言转了下头,意味不明地瞥过去一眼。
宋枢衡介绍傅谨时时略有些不自在:
“然然,这是傅谨时,罗伊老师的赞助人之一。”
傅谨时第二次对萧然伸出手,笑容清浅和温和,那笑容刺得萧然眼眸微微一痛,他垂下眼睫,细细密密的睫毛像是一扇厚厚的小帘子阻挡住所有的情绪,也阻挡了对方对他的窥探。
然而下一秒,萧然又猝然抬头。
此时的傅谨时端坐在沙发上,他在伸臂的同时胸前挂着的链坠微微晃动了下,萧然的一点余光瞥到那链坠,脑子里像是被电流瞬间击过。
萧然的眸光钉在那条链坠上。
不论是谁一眼看到这条链子都会被吸引住,那链条的材质是黑色的,那是传说中的极其珍贵稀有的金属——有“夜玫瑰”之称的乌金,乌金沉黑发亮,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两弯漆黑沉郁的金属链条中端垂落着一个小丑形状的吊坠。
小丑苍白的脸颊上眼耳口鼻都是红色的,栩栩如生。
某个念头像是骤然破水而出的小鱼,被萧然如电般攫住。
傅谨时的手伸出半天都没得到回应,他也不尴尬,只是顺着萧然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胸前,笑问:
“你喜欢这个?”
萧然回过神来,他那犹如冷湖一般平静漠然的表情缓缓荡漾开,好像那颗奇异的吊坠投进了湖心激起了层层涟漪,整张面庞都生动鲜活了起来,他偏了下头,指着傅谨时胸前的吊坠,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脆明朗,眼神也重新焕发了纯真明澈,他像个好奇的孩子毫不掩饰对那新鲜玩意的兴趣,说:
“这个链子好特别啊。”
“要是你喜欢,”傅谨时嘴角的笑容缓缓扩大,他错也不眨地看着萧然一个字一个字慢声道,“我可以送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穆先生没有出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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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L市,碎片大厦。
阳光落满大会议室,能容纳数百人的空间里座无虚席,演讲台前立着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有一副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长相,金发碧眼白皮肤,还有一只彰显着傲慢的鹰钩鼻,他就是现在GOM的代理主席,本届新任席的候选人之一小西林。
小西林刚刚结束一通长长的发言,下面只有一半人捧场地鼓掌,他的目光投向台下离他有四五米远的东方男人,穆南城对他点了点头。
台下最中央位子上坐着的人是雷奥哈德,GOM另一位主席候选人之一,他之前已经发表过演讲,雷奥哈德拍了拍手,另一半的掌声才又稀稀拉拉地响起。
一屋子人各为其主,壁垒分明。
会议主持宣布暂时休息,小西林的助手递给他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他刚想打开,却像是被什么刺到似地微一哆嗦,小西林往前方一看,只见穆南城的眸光如有实质地盯着他手里的矿泉水瓶。
小西林讪讪地把矿泉水瓶扔还给助手,穆南城这才淡淡地收回目光。
“嗤!”有雷奥党的人注意到这一细节,嗤笑起来,“小西林,你是还没有断奶吗?晚上是不是还要穆南城给你唱催眠曲儿你才能睡着觉?”
小西林定力不足登时变脸,亏得旁边有人拉住他,对挑衅者反唇相讥:
“老布朗,你是过了喝奶的年纪了,可你现在离不开老年尿不湿了吧?哟!这新假发质量不错,华夏制造的吧?可我还是喜欢你那光灿灿的大脑门,你把假发摘了,咱们这里就可以关灯了,多省电节能啊!”
比起OBA由周晏城一力主导,GOM内部争斗的烈度堪比A国总统大选,每届竞选两个候选人的拥趸都恨不得撸袖子捋裤管,在会议室里大打出手的情形往年那是屡见不鲜的。
后来组织出台了竞选期间滋事者将被取消投票资格,这些在人前光鲜亮丽道貌岸然人后互相撕扯对方头发揪拉对方啤酒肚腩的大亨们才放弃武斗专注文斗。
文斗的格局比起小学鸡吵架那也是不遑多让的。
两派人你来我往斗了会嘴皮子,最终一个个都被生理需求打败,有人一边解着裤子往外跑一边还不忘回头骂两句。
穆南城蒋东显和黎庶坐在一处,蒋东显靠着穆南城耳朵小声笑道:
“一帮傻逼蛮夷进化不全,还他妈有脸骂黄皮猪!”
穆南城勾着嘴角,他站起身。
蒋东显:“哪儿去?”
穆南城:“洗手间。”
蒋东显:“一起。”
穆南城眼角向下斜过去瞅着蒋东显,脸上要笑不笑的。
“怎么着?”蒋东显莫名其妙。
“要拉手吗?”
“滚你的!”
穆南城正色道:“你想拉也是不行的,我是有家室的人。”
“滚!”
黎庶本来跟另一边的人说话,只听到蒋东显骂了个“滚”字,还以为这俩又闹矛盾了,前阵子穆南城在双子星大厦那件事上让蒋东显很没面子,后来虽然和好了,不过黎庶这老好人爱操心: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怎么掐上了,这又是为了什么?不是我说你啊东显,这什么场合呀,你那爷脾气得收收……”
蒋东显直接被气笑了,穆南城笑笑地跟黎庶说:
“他想跟我手拉手一起上厕所,但我是个有家室的人,我贞洁,不从。”
黎庶的嘴巴张得合不上,蒋东显自认没什么文化,只能一句“卧槽”走天下!
穆南城摊了下手,煞有介事道,“你们也知道,我家里那位,年纪虽然小,但是醋性实在大……”
黎庶突然朝穆南城挤眉弄眼。
“你不信?也是,你还没见过我家Sharon,不太清楚,但是东显是知道的,上次在高尔夫球场有个女服务生给我掸了下衣服,他当时就给我脸子,球杆都扔了!是不是有这回事东显?”
“狗屁吧!”蒋东显翻了个白眼,受不了道,“明明是你非要跟他挥一根杆把他的球杆扔了!人Sharon当时气得直蹦……”
“嗯哼!”
一声重重的咳嗽在身后响起,原来穆南城和蒋东显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站在座位间的通道上,挡住了路,正要从此路过的赫然是穆南城的岳丈大人!
宋仕明皱着眉,表情有些便秘似的纠结,仿佛是想说点什么,但又顾忌场合忍住了。
穆南城赶紧侧身,微笑地张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您慢走。”
蒋东显也摸着鼻子赶紧让路。
黎庶笑得倒在座位上,指着他俩:
“一对活宝!”
他们的调笑自然也被其他人听了过去,所以穆南城和蒋东显并肩往外走,经过雷奥哈德座位的时候后者叫住了穆南城。
雷奥哈德浑厚的嗓音透着亲切的笑意,像是跟穆南城关系特好似的:
“Nathan,刚才听你提到你的新婚妻子,我听说她也来到了L市?什么时候为我们这些老朋友引见一下?哈哈,你们华夏的规矩,结婚可是要请客收红包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