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姐,你还记得我外公和我舅舅当年的案子吗?”
“当然。”
七年前南江生物科技园发生爆炸,造成21死6人受伤特大事故,时任南江市长的贺哲引咎辞职,不久之后,有人匿名举报贺氏父子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犯罪,专案组还没到南江,贺老爷子已经心脏病突发身亡,贺哲吞枪自杀,因贺老爷子生前职位显赫,此案震惊全国。
但是贺氏父子犯罪是否属实,犯罪经过的详情,全都因死无对证而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色彩,同年十月全国爆发了史上最严重的病毒性流感,大众的注意力被转移,对于此案的后续公告便不了了之。
“穆南城给了我一个音频,证实我外公心脏病突发时,他的身边是有人的,”萧然抱着杯子的手指倏然收紧,声音里也好似绷着一根弦,
“有人在他的书房里,看着他发病,甚至是引诱他发病,那个音频我检查过了,不是伪造的。”
方茜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舅舅那个人,他即使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也不会轻易自杀,我外公在书房出事的时候,他的卧室里也同时传出了枪声,我母亲听到枪响跑到舅舅的房间门口,当时房门都没有锁,她看到她的哥哥倒在血泊中,整个头盖骨都被掀开……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夜里从三楼跳了下来。”
虽然早就通过当年的新闻知道这件案子的经过,但是听到萧然这样亲口讲述出来,方茜还是不由得一阵阵心惊。
萧然低着头,手指在玻璃杯上摩挲着,长长的眼睫落寞地垂敛,咖啡厅的灯光十分明亮,他的脸颊微微鼓着,脸上的皮肤细腻到几乎可以让人看到里面的毛细血管,这个二十岁的少年说起家破人亡的过往,语气冷淡得几近白描。
方茜握住他的手,心里疼得几乎要揪起来。
“茜姐,你看,这样一个天字头大案,疑点重重漏洞百出,居然就这样结案了,”萧然的嘴唇煞白,苍白到透明的脸颊上有血丝浮现,“有人匿名举报,是消息走漏了吗?立案之前居然没有控制嫌疑人,反而让嫌疑人自杀了?如果我外公和舅舅得到消息,家中又无人监视,他们为什么没有逃?我舅母和表弟常年在国外,接应他们很容易,国内只有我一个,也不会有人来抓我,他们有什么放不下的,为什么会去死……”
“萧然,”方茜看萧然越说越激动,连忙握紧他的手,“你别激动,你现在提出来的这些疑点当年也……”
“是的,我当年就该想到,但是我当年偏偏就没想到!我那个时候……”萧然的脸上闪过沉痛,“我那个时候……没想过要去追究……”
方茜默然无语,当时的萧然受打击太大几乎万念俱灰,是她和傅予行带着他,一点点从巨大而断然的绝望中走出来。
方茜等到萧然平静下来,问出关键性的问题:
“穆南城有案发现场的音频,他是怎么得到的?”
萧然摇了摇头:
“他怎么得到这个音频的,他不说,我问了也没有意义,这个音频即使他是当年事发时就得到,他交出来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反而平白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那他现在为什么把音频给你?”
“因为我跟他有合作,”萧然没有告诉方茜自己曾经心怀死志,只避重就轻地说,“这个音频证实了我外公和舅舅是被人害了,我要报仇,就必须借助他的力量,我有弱点在他手里,他也才能信任我吧。”
“报仇?”方茜的眉心一跳,“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
萧然颊边的咬肌都迸了起来:
“我已经查到,当年提交匿名举报信的人,是关素风的哥哥,关启扬。”
这个名字一出,即使是跟南江世家完全不沾边的局外人都能把事情串联起来了。
宋仕明和关素风早年相爱,但是迫于家族压力,宋仕明娶了时任南江一把手的贺震霆之女贺乔,后来贺乔发现宋关二人的奸情于是与宋仕明离婚,贺家对宋家大为不满,几次利用手中的权势打压远山集团。
而关素风的哥哥关启扬曾经给贺哲做过秘书,自然能掌握到一些贺哲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贺家父子落马后,关启扬却步步高升,如今已经是暨南省省会浯河市的市长。
方茜沉吟半晌:
“即使举报信是关启扬提交的,他也不能说是凶手……”
“但他跟整件事情脱不了关系,茜姐,你还记得南江生物科技园大火吗?”
“嗯。”
“这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索。我舅舅因为此事背了处分,引咎辞职,贺家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卸了权,那个匿名举报才能派上用场,否则这封举报信根本到不了京都,”
萧然面无表情地说着,方茜有一丝不自在,百年官场相卫相护,虽是很多人心照不宣的规则,但老百姓毕竟不耻,萧然自小生长在特权家庭,他对此完全不以为忤。
“南江生物科技园是我外公做南江市长的时候批准建成的,那里有全国最大的基因研究所和唯一一个P4实验室,我母亲是基因研究所第一代带头人,那个P4实验室是在我舅舅的推动下建成的,这两个生物园内最重要的项目都是由远山制药赞助。
至于那场爆炸的起因,是因为那家P4实验室刚刚有了重大研究突破,全员在研究所中喝酒庆祝,甚至所有人全部醉倒。
而那段时间隔壁一家生物制药公司正在装修,两栋建筑之间堆满了装修材料,有很多甚至是易燃易爆物品,爆炸发生之后,P4实验室中的21人一个也没跑出来,全部死亡。”
萧然的手指在桌上比划,每报出一个名字就画一个圈,“远山,贺家,关家,生物科技园……”
然后在几个圈之间划上连线,“他们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如今生物园搬迁到了浯河,正处在关启扬辖区,远山依然是生物园最大赞助商,只有我贺家,只有我贺家……”
一丝血色在清亮的瞳孔里弥漫,萧然咬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扣住来,“家、破、人、亡!”
方茜当然也看懂了,贺家两代人都在积极推动生物科技园的发展,而远山制药一直在赞助其中最大的两个实验室,关启扬高升之后,生物园又在浯河落地,赞助人仍然是远山制药,任谁都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
“萧然,你有没有想过,”方茜担忧地看着他,“这个案子的水可能深不可测,能让你外公和舅舅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萧然却摇了摇头,毫无顾忌地说:
“这不太可能是党争之战,否则我不该能这么招摇地活着。”
方茜听了这话,简直是吓得血都凉了。
萧然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茜姐你别怕,我说的是事实,既然我能好好地活着,那就说明这个事情没有复杂到那个地步,我更倾向于认为我外公和舅舅做了什么,这个事情的性质严重到,官方甚至不能公开,只能含糊其辞地把案子捂。我心里有一点猜想,但是现在还没有证据,至少我能肯定,”他竖起食指往天上指了指,“动手的不是他们。”
方茜连啜了几口咖啡,她勉强镇定下来: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萧然看着窗外,语气清淡得如天际云线,看似毫无起伏,然而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却狠狠攥起,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从薄脆的表皮上凸出来,“关素风害我母亲流产,之后又患上抑郁症,如果让我查出,我外公和舅舅的死也跟关家人有关,我要他们怎么欠出来的,就怎么还我。”
“所有的谜团,都在当年远山制药赞助的那个引起生物园爆炸的P4实验室,”萧然转过头,语调不高亦没加重,却极其有力,“我要先控制住远山集团。”
方茜低着头,她的手里捏着柄陶瓷小勺,一直在搅拌着咖啡,勺子搅动得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予行他知道吗?”
“我什么都不瞒四哥。”
“他允许你这样做?”
“四哥什么都支持我。”
“怎么可能……”
方茜喃喃着,傅予行恨不得把他的小男孩装在水晶瓶里揣在兜里随身藏着才好,怎么可能会容许萧然怀着仇恨将自己置身险境?
但是方茜很快就明白了,人要活下来就得有目标有念想,萧然对爱没有了期待,只能用恨支撑下去。
方茜凝视着萧然:
“有什么是姐姐能为你做的?”
“三件事。”
萧然葱白的手指在杯子上轻轻一叩,发出“叮”的清脆声响,然后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U盘放到桌上,
“这里是远山赞助的一个国外实验室进行非人道生物实验的证据,你帮我多找几个信得过的机构,一起来做空远山,等远山股价大跌后……”
方茜神情复杂:
“你要我扫远山的货。”
“对,有多少要多少。”
远山集团毕竟是萧然的家族企业,现在的当家人是他亲生父亲,萧然下起手来竟是毫不留情。
方茜沉吟了半晌:“第三件事是什么?”
“我妈妈当年有一个私人看护,她现在在F国,贺家出世的那天她一直跟在我妈妈身边,有一些问题我想亲自问她,茜姐姐,你陪我去一趟F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4 21:48:45~2020-04-26 14:2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西山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媒体,林朝朝刚从病房里走出来,就被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包围了。
“林小姐,请问苏心若现在情况怎么样?”
“据说苏心若从影视城跑出去的时候一直在哭,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苏心若的男朋友穆南城知道她出车祸的事吗?为什么穆南城到现在还没来探望她?”
……
林朝朝临危不乱,她慢条斯理地把记者的问题一个个回答了,最后面带微笑说:
“感谢各位对心心的关心,她的伤势不算太严重,不会耽误新剧的拍摄,有任何其他进展,我们也会跟诸位媒体朋友保持联系。”
“林小姐,”有位记者大声喊,他的话筒都快要杵到林朝朝脸上了,“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出事到现在苏心若的男朋友都还没有现身呢?”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所有记者最关心的,四周登时响起一片“是啊是啊请回答”的附和声。
林朝朝眼眸闪了闪,她刚想说话,却在下一刻瞳孔针扎般缩了缩,她把组织许久的到嘴边的句子咽了回去,然后匆匆敷衍了几句,就向长廊尽头的女子迎了过去。
有人“咦”了一声:
“那不是恩南国际的霍秘书吗?一定是穆南城派她来看苏心若的!”
“唰——”
记者们的镜头立刻逐电似地追了过去,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像围堵林朝朝那样去围堵霍书妍,恩南国际的这位冰山女秘书在传媒界可是近似于灭绝师太一般的存在,毕业于HF大学法学院的她是出了名的一言不合就砸律师函的人物。
“霍小姐,”林朝朝一路小跑到霍书妍面前,惊喜道,“是穆先生让你……”
霍书妍一开口,就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林朝朝的热情:
“我代表公司前来探望恩南百货代言人苏心若小姐,林小姐,烦请你带路,谢谢!”
苏心若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短短一个多小时,她就像是被一瞬间抽干了水分的花,憔悴羸弱,林朝朝推门进来的时候,她茫然地瞥过来一眼,却在看到其后而入的霍书妍时眼睛倏然一亮。
然而等到她看到霍书妍关上了门,身后再不可能有其他人进来的时候,她的失望浓重得像是溢出湖床的水。
霍书妍一身银灰色的女式西装套装,浑身充斥着冰冷的难以亲近的气息,她走到苏心若床前,先是抬手看了眼表,然后冷冷淡淡地开了口:
“抱歉,先生让我订了花篮,但是花店的人显然效率太低,我只能空手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苏心若靠在墙壁上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下,她对于霍书妍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这个同韩臻一样伴随在穆南城身边征战商场十年之久的女人,在她的身上没有女性的温婉柔媚,只有和穆南城如出一辙的矜高冷漠。
很多人都知道穆南城身边有一男一女两员大将,有意思的是,男特助韩臻与他形影不离,女秘书霍书妍却满世界征战为他开疆拓土。
霍书妍最近在R国处理分公司的一个重大危机,离开南江三个月后回来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韩臻让她订个花篮到医院探望苏心若,并且要求她对媒体“谨慎发言”。
没头没尾的一个指令,霍书妍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穆南城这么多年身边只出现过这一个女人,但是与她有关的事却一般都是交由韩臻来处理。
通常情况之下,由韩臻出面的事务移交到她手里,那就是韩臻已经给过对方最后的体面,“红脸”唱尽,由她来唱“白脸”了。
霍书妍上下打量了一眼苏心若,然后她抬手把吊在上方的点滴液取了下来,点滴液外面贴着配药单,霍书妍看完后把点滴液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