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照面=在线被对方逮个正着。
等到对方醒来回复了,还可以借上课忙没空看手机为由拖个俩小时再出现。时差加上两人“不凑巧”的时间安排,连续不断地完成一段聊天的可能性比调音时琴弦断了崩脸上还低。
算法严密,简直完美。
于是,当顾宜乐鬼鬼祟祟地把liang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小心翼翼地点了个表情发过去,那边秒回复时,他吓得双膝一软,差点滑跪。
距离s市九千多公里的l市,梁栋对于顾宜乐的主动也很意外。
他没有特地在等,只是睡不着,平躺呼吸沉,侧躺胸口闷。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便披上衣服起来,坐在桌前摆弄新入手的飞机模型。
与其他爱好者习惯收集自己常坐的航线的模型不同,梁栋手上这架飞的是首都到s市这条线,涂装普通,做工也称不上精细,放在桌面上,水平面尾翼甚至有点歪。
梁栋将它拿起,对着主翼发动机吹了口气,让螺旋桨叶片转动起来,仿佛飞机真在天上飞,去往未知的方向。
摆弄了一会儿,目光不由得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手机。
作为一个模型及拼装爱好者,就算只出国交流两年,本着说不定会用到,带上总没错的原则,梁栋还是带齐了常用的工具。
正当他给加热垫插上电源,手掌悬于上方感应,等待温度上升到适合熔胶拆卸后盖的时候,手机仿佛接收到危险讯号,适时响了起来。
today不宜happy:【[/委屈]】
梁栋先是一愣,旋即够到眼镜单手架在鼻梁上,看向手机屏幕,又确认一遍。
是真的,顾宜乐把他加回来了。
指尖一滑,一个无意义的句号发了出去,梁栋不知道消息可以撤回,忙补了句:【抱歉,按错了。】
然后他看着聊天框顶部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足足等了两分多钟,那头才小心翼翼地回复:【该道歉的是我,打扰您休息了吧?】
没来由的,堵心的那口闷气消失了,连同聊天记录里那长串被拒收的消息一起。
按照常规程序,此时本该问对方为什么把自己拉黑,或者干脆发一通脾气宣泄不满,而此刻的梁栋双手捧着手机,愣了半晌,只输入两个字:【没有。】
他不想用尖锐的语气质问,更不想让对方看出他的无措。
好在这回对方主动,连珠炮似的说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弄错了,不是故意把您拉黑的】
【是我不过脑子太冲动,应该先问清楚的】
【您的手机没坏,是我坏了】
【怎么不说话了……tat】
梁栋看着接连蹦出的消息,一时反应不过来,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了半晌,看到最后一条才不太确定地按下去:【嗯,没事。】
today不宜happy:【真的吗?】
liang:【真的。】
today不宜happy:【我不信】
梁栋:……
today不宜happy:【没事的话,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看了一眼桌上的飞机模型,还有手中差一点就被自己拆了的手机,梁栋回答:【赶论文。】
today不宜happy:【真的吗】
liang:【真的。】
对面似乎还是不放心:【不然您也拉黑我一次吧……骂完再拉黑也行】
liang:【为什么?】
today不宜happy:【因为我先骂了您,还把您拉黑了tat】
liang:【您不是有心的。】
today不宜happy:【那也是我的错,做错事就该承担责任】
liang:【已经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了。】
liang:【这就够了。】
这个回答似乎令对面的人松了口气:【可是我还白拿了您的红包……】
梁栋也呼出一口气:【那是陪练费。】
today不宜happy:【……那是我搞错,把您当成琴童家长了】
想到梁瑗说的“虽然刚认识就发红包怪怪的,但是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发红包肯定不会错”,梁栋呼出一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liang:【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today不宜happy:【不不不,是我的问题,总往歪了想】
梁栋刚要问他往哪里想了,对面紧接着说:【但是现在我卡上没钱了,等下个月工资到账就还给您tat】
之前的教训告诉梁栋,这会儿如果说“不用”,对方大概率会不高兴。
他思索片刻,打字问:【“tat”是什么意思?】
许是话题转换有些生硬,对面愣了一小会儿。
today不宜happy:【是一个象形表情,张大嘴巴哭的意思】
梁栋以为他哭了,心头倏地一紧。
没等他想到该如何安抚,对面连着发来三条消息。
today宜happy:【微信的哭哭表情好丑,只能手动打了】
today宜happy:【加上引号好可爱,像贴了假睫毛】
today宜happy:【“^o^”】
把名字改回来的顾宜乐眯起眼睛,越看这两个表情越觉得有趣,浑然忘了十分钟前自己是如何卑微请罪的。
他做了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叫顾宜乐,小您的一岁可以忽略不计,今后多多关照!】
liang:【好的。】
liang:【“^o^”】
顾宜乐欣慰地想,学得很快嘛。
了却一桩心事,没有午睡习惯的顾宜乐感觉被掏空,瘫在床上打算睡一觉。
当他放松地合上双眼的时候,并不知晓九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有个人因为他的笑,在雾都灰蒙蒙的曦光里,终于沉沉睡去。
还有一只功能完好的手机,因此逃过了被肢解的命运。
更不知道几小时之前,他在论坛发帖求助“怎样道歉能让对方快速消气”,评论里除了千奇百怪的建议,有位和他一样没有匿名的网友留下了幸运的预言。
dong:他不会生你的气。
作者有话说:
梁栋,一个平平无奇的取(chāi)网(shǒu)名(jī)小天才
第5章 吃了吗您
对于艺术生来说,星期天多半比工作日更加忙碌。
上午系里安排听讲座,讲座听完乐团排练,下午还有一场小型音乐会要观摩。
酷爱睡懒觉的顾宜乐从清晨浑浑噩噩混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掏出手机,liang发来的【您好,吃了吗?】已经被冷落了三个多小时。
顾宜乐顿时精神了。
他不是那种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好的人,他斗志高昂,想着昨天刚把人得罪,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表现。
today宜happy:【不好意思上午忙,没看手机[/可怜]】
liang:【嗯。】
顾宜乐掐指算了下时间,那边凌晨四点多,忍不住问:【您是没睡还是早起?】
liang:【赶论文。】
today宜happy:【赶到这么晚的吗[/发呆]】
liang:【嗯,与工业设计有关,需要查资料。】
这样听起来就有说服力多了,顾宜乐放了心,不是特地在等他就好。
liang:【午餐吃了吗?】
已成年的顾宜乐上回被这样细致关心还是在高中去外地参加比赛的时候。
关心他的是他爹顾东。
被同龄人问候三餐的感觉有点奇妙,回答正在吃之后,顾宜乐开玩笑说:【首都人不都挺豪爽的嘛,像您这么细心的真少见】
他以为对方能听出他的潜台词,以后说话正常点,谁知小梁同学完全跑偏了。
liang:【首都人一般不这样问。】
today宜happy:【?】
liang:【他们一般会问:吃了吗您?】
顾宜乐表面:【哈哈哈我知道,这叫倒装!】
顾宜乐内心:老干部的思维方式果然与众不同。
下午听完音乐会,有幸在老师的带领下参观了几把从欧洲运回的老琴。
顾宜乐看上了其中一把斯琴,纹理漂亮,连身上的伤疤都如同时光的馈赠,充满了故事。
手痒想试,彭舟劝道:“这琴比你人都贵,磕着碰着赔不起。”
顾宜乐指着场馆正中在拉琴的隔壁乐团首席:“他不是也在拉吗?”
“能一样吗?yc集团董事长知道吧?”彭舟说,“这琴是那个刘董在国外拍下,送给他用的。”
“送?不是借吗?”
“说是借,一般借出去哪好意思收回啊。”
“我拉得也还不错吧。”顾宜乐叹气,“怎么就没人借我一把呢?”
彭舟“啧”了一声:“这就跟赞助似的,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扛责任,不去国外比赛拿几个有含金量的奖,都不好意思霸占着这几百万的琴。”
众所不周知,顾宜乐是个不勤于参赛的佛系选手。
从前因为出国既费钱又费精力,而且国内外高手如云,去了多半也是陪跑,等到后来有了点积蓄想去历练一番,年龄却上来了,许多面向青少年的比赛都和他say了bye bye。
于是当躲在老师办公室里吹暖气的顾宜乐看到摆在面前写满英文的表格时,第一反应是:“俺老了,俺不行。”
“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怎么就老了?”孙老师把报名表往他跟前推了推,“青年组16到21岁,每两年举行一次,明年是你最后一次参赛机会。”
顾宜乐挠头:“那我岂不是参赛者中年纪最大的?”
“重要的不是年龄,是你想不想去。拿奖是其次,开阔眼界,感受氛围才是此行的目的。”
顾宜乐低头抠指尖的茧:“我们学校氛围也挺好的。”
“不一样。”孙老师说,“在这里拉得再好,也就这一亩三分地的人能听到,学琴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让更多人听你拉琴?”
怎么会不想呢?
傍晚,顾宜乐调好节拍器摆在桌上,在规律的嗒嗒嗒节奏声中,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回想那些年由于种种原因放弃的比赛,再回想小时候守在电视机前看维也纳跨年音乐会时的心情。
金色大厅闪耀辉煌的水晶灯映在眼底,或激昂或柔缓的旋律灌入耳中,回荡在心间,没有哪个小孩能不向往、不动容,不想把音乐作为毕生的热爱。
眼前的这个拉琴如同锯木头的小屁孩除外。
思绪被一声堪比指甲盖划黑板的噪音拽回当下,顾宜乐长叹一口气,扶了一把耷拉的琴头:“说了多少遍了,慢拉,懂什么叫慢拉吗?”
小孩“哼”了一声:“你就是想拖延时间,早点下班。”
想起上回延长的课时费还没拿到手,顾宜乐就没好气:“嘿你个小屁孩,哥哥我是那种人吗?”
“我不管。”小孩琴弓一甩,“我要拉曲子,不要拉空弦,难听死了!”
“空弦都拉不好,学什么曲子?”
“都不能拉曲子的话,为什么要学琴?”
“你学琴就是为了拉曲子吗?”
“不然呢?”
“……”
顾宜乐差点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为了显示作为成年人的优雅成熟,顾宜乐耐着性子娓娓道来:“上学的时候,老师有没有跟你讲过一个故事?就是从前有个憨憨皇帝,他想住在第三层楼……”
小孩毫不留情地打断:“没听过。”
顾宜乐手中八十米的大刀举起又放下,咬牙道:“行,简单点说,看你现在运弓抖的,手腕晃的,琴都夹不住,每次听你拉完都想重金求一双没听过的耳朵,就这样还想拉曲子,你怎么不直接一脚跨到维也纳金色大厅去?”
话音落下,空气也随之沉默。
小孩垂了脑袋,低头看向手中的琴弓,似乎被打击到了。
见他这样,顾宜乐反倒松了口气。
能被打击到,代表还是想好好学的。
顾宜乐清了清嗓子,打一巴掌给块糖:“不过你节奏感还是不错的,只要肯练,假以时日……”
没等他说完,小孩突然握着琴颈将琴举高,推到他面前。
顾宜乐摆出尔康手:“别砸!”
“没砸……”像是觉得丢脸,又或是在赌气,小孩低着脑袋,闷声道,“你、你拉首曲子给我听。”
华灯初上时分,顾宜乐背着琴盒从南山别墅区信步而出,哼着刚才拉的一段小步舞曲,脚步轻盈得像在跳舞。
虽然小屁孩傲娇得很,最后只昂着下巴说了句“算你有两把刷子”,顾宜乐仍是从他全神贯注的眼神中看出了向往和崇拜。
就像自己小时候看演奏会时那样。
上了公交车,顾宜乐才想起上回延长陪练课的费用忘了要。
“算了。”他耸肩自言自语,“就当做慈善了。”
看在那个小屁孩总是一个人待在空旷又冷清的房子里等父母回家的分上。
正值晚高峰,车上没座,顾宜乐一手吊拉环,一手刷手机,耳机里放着柔缓的轻音乐。
点开微信,忽然想到liang现在独在异乡,也没有父母在身边,还有那句朴实无华的“吃了吗您?”。
算了下那边现在上午十一点,便顺手打出这四个字发了过去。
这回没得到秒回复,大约一刻钟后,liang发来消息:【吃了。刚才在上课。】
顾宜乐问:【上课打瞌睡没?】
liang:【没有。】
这话要是别人说,顾宜乐八成不信,但要是liang说的,可信度就莫名上升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