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一些吧,放松一些吧,茗战,你我终究是俗人,我太软弱了,过不去这一关呵,……”澜沧慢慢闭上眼睛。
“不会,真的不会。”茗战一直说著,澜沧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睡了。
茗战让人把自己的马杀了,取了最嫩的一块肉,吩咐厨房精心准备了一碗米粉,酸辣的调料一应俱足,但是中午的时候澜沧却没有醒。
也许最近他经常睡不好,所以到了可以睡著的时候就不容易醒。
茗战看著怀中的人,淡淡的摸著澜沧的眉,小声说,“晚上吃,也是一样。”
12
南宫残听见了後山有马嘶哑惨烈的叫声,他听著一惊,旁边的文少央看他脸色有异,问他怎麽了?
南宫残看了看他,说,“有马的叫声,估计是被杀了,不然怎麽这麽凄惨?”
那个人,在这里吧。整个冥月教也只有那个人最喜欢滇南的东西。慕容茗战爱马如命,不是为了他,又怎麽能随便杀马呢?
南宫残想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师兄,我们坐著也是无聊,我给你吹一曲碧海潮生吧,也让你看看我的技艺有没有长进。”
南宫残品洞箫一绝,但是除非心情特别不舒服,他是不会动洞箫的。文少央虽然感觉他突然要品萧有些奇怪,但是转念一想,想必是他这些年过的有很多不顺心的事情而心情郁结,所以没有多问,点头算是答应了。
南宫残命人拿来了自己的紫玉萧,他站在西翥阁回廊上,面对著斜琅山满山的白色茶花,低沈的萧音从他的手指之间流淌了出来。
萧的声音本身就有些凄凉萧瑟之感,南宫残如此俊美少年此时显得忧郁而暗沈。
南宫残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可文少央看到如今品萧的他,竟然感觉陌生。
怎麽会有如此百转千回的愁思?
毕竟少年时,敏感而多思。
文少央想到这里,舒服的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静听萧音。
南宫残抬眼看著满院子,满山谷的茶花,忽然有些明白那个人为什麽一定要回来了。斜琅山气候独特,如果在南宫世家的不周山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种植白茶花的。不周山就是中原的气候,和整个中原大地一样,没有异处。
两年前他的长兄南宫与镜以观赏南宫家传世珍品湛泸剑的名义邀请了一个人来,慕容与镜说那个人是他的夙敌,他曾经两次败在那个人的剑下,但是却都不是正面出手。据说那个人的剑术天下无双,只要和他认真对决,无人能够从他的剑下生还。
那个人就是年方弱冠的冥月教主,慕容澜沧。
一个跺跺脚,整个武林都要颤动的人。
南宫残知道自己的长兄心高气傲,因为是南宫世家的继承人,加上武功极高,他很少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每当谈论起其他武林名宿也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但是这次唯独对慕容澜沧格外看重,甚至为了他不惜败坏名门正宗的名声而暗自设下了必杀圈套。最後万事俱备,就只等慕容澜沧的到来。
这一天,南宫世家得到了拜帖,说冥月教慕容澜沧已到山门,南宫世家的掌门南宫渊说,“如今天色已晚,等澜沧教主来了以後先送入客房休息,明日开中门迎接。”
这是武林中最高的礼遇。
大家都散了,准备明日再到南宫世家的正门,而南宫残没有回去,他好奇,好奇那个人的样子,所以他自己悄悄的到了客房,却没有找到客人。侍候客房的人说,“贵客喜欢不周山的晚霞,他去後山听风了。”
真是傲慢的人,聪明如他难道不知道南宫家布下迷阵,怎麽他还不担心呢?太轻敌了吧。
这麽想著,脚却自动向後山走过去。
就在一丛桂花树下,南宫残第一次看到慕容澜沧。
剑,他给人的人感觉就是软剑一样,可以很柔韧,也可以很锋利。
但是,不知道为什麽,他却那麽适合在花丛中站著,有些温和的感觉。
慕容澜沧的脸色很白,如玉一样,鼻梁高挺,眼窝比一般的中原人深,如果正面看可能会想起远山的空洞。尖下巴,嘴唇很薄,没有颜色的薄,却有些水般的光泽。修长瘦削的身材紧绷著,很挺,像绷紧的弦。
一身白色的蜀锦长袍,腰间是黑色的腰带扎住,腰带上插了一管壁绿色的长笛,笛子的尾部还有白色的丝绦。他的头发没有束缚,缎子般的垂在了後背上。
慕容澜沧侧脸一看,看见有人来了,摆出了一张温和的笑脸对这南宫残,让慕容澜沧感觉到有些惊讶的是,对方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圆圆的娃娃脸,要不是澜沧的弟弟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他感觉眼前的少年更年幼一些。
“你为什麽在这里?”南宫残问他,“我听下人说你去後山听风,可是为什麽会站在桂树的下面?”
“走的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随便看看花。在说,哪里都是不周山的风,在这里听,在後山听,都是一样。你呢,为什麽找我?”澜沧的回答多少有些慵懒的感觉。
“为什麽不先说你是谁?”南宫残有些生气,“为什麽你会以为我找你?我为什麽不能来这里看花?”
慕容澜沧笑了,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很敏感,他们有著和孩童不一样的认知,但是对於成人却有一些带著脆弱的傲慢。
“在下冥月教慕容澜沧。”
澜沧的双手拱了一下,身子浅浅地行了礼,但是那种态度有著傲视天下的意味,很简单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一种气势,似乎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他一样。
“我是南宫残。”南宫残说完後,看著澜沧的眼睛,里面有些疑惑,仿佛在想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少年咬了咬牙,继续说,“我是南宫渊最小的儿子,南宫与镜是我大哥。”
“原来是南宫公子,……”澜沧连忙说。
“不要和我说什麽久仰,你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南宫残嚷了出来,这让慕容澜沧一怔,然後笑著说,“既然南宫公子不愿听,那麽在下这麽说,哼,……”说完故意装一下,咳嗽一声,算是清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实在是不知道南宫公子,还望见谅。”
说完他就笑了,很好看,一如後面纷飞的碎花。南宫残也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笑出来。
第二天南宫渊开正门迎接慕容澜沧,本来一切都很平静,但是南宫与镜突然发难,说要比武,慕容澜沧却不迎战。
慕容澜沧说,他早已经把自己的剑封在斜琅山上冥月教圣地轩辕台,并且立誓不入江湖,不能应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南宫渊用湛泸剑直指慕容澜沧的咽喉,逼他出手。
澜沧一惊,“我敬重你是武林前辈。”
“澜沧教主,你的年纪不到退隐江湖的时候。再说,没有江湖,又处处都是江湖。为我南宫世家著想,你必须一战。”南宫渊的声音苍远悠长,他说,“南宫家的人可以死,可以伤,但是如果你不战,则是对南宫家最大的侮辱。”
听到这里,慕容澜沧只能下场。
而比武场则有比武场的规矩。
一袭白衣的澜沧站在南宫世家数百丈较场正中央,双後抱拳,原本温和的声音此时带著很强的压迫感觉,他说,“澜沧倾尽一生唯一执著的就是武学的最高境界,但是天资有限,可望而不可得。不过澜沧秉承对武学的崇敬,只要是澜沧的对手,澜沧无不倾命而战,以完我心。”
後来,下场比武的人从武功中上等的弟子,到南宫与镜,最後是南宫渊,尽数败北。慕容澜沧宛若战神。
作为南宫家族最後的儿子的南宫残,自己知道他的武功修为不比南宫与镜,所以他一直站在看台上,没有动身。即使最後慕容澜沧说如果再没有人下场,那麽可以向武林宣布,南宫世家今日尽数败北的时候,南宫残依旧沈静。
慕容澜沧那种飞扬的神采带了杀气和血腥味道,如同站在枯骨顶端的名将,傲慢并且冷酷。
这是奇耻大辱,但是却是事实。
无人能反驳。
有人开始用激将法对付南宫残,让他下场,但是南宫残没有动。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作为南宫世家唯一的儿子,他将要成为整个南宫家的主人,即使他的武功不是最高的,即使他才十五岁。
一抹复杂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
他没有下场。
比武结束了。
一个和南宫世家有仇,但是南宫残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小帮派乘乱杀上南宫家,他们就是要乘这个机会除掉南宫家,那个龌龊的小帮派首领对慕容澜沧说,“反正与你无关,请澜沧教主尽快下山。”澜沧没有下山,反而横剑与他们面前,薄如细线,淡如清水的嘴唇里只发出一个声音,“下贱。”
一场混战,南宫家的人要照顾伤者,还要防备攻击,但是对方的人面对慕容澜沧这样的强敌也不能轻心,南宫家的弟子和他们都战的很辛苦。
突然一个人发现了南宫残的身份,他趁著南宫残和他们纠战悄悄到了他的背後,意图偷袭,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慕容澜沧扑了过去抱著南宫残滚落一旁,那个人的剑插入了慕容澜沧的肩。
澜沧没有迟疑反手一剑,刺入那人的胸膛,脏血喷了他们一身。
南宫残还记得那个时候,慕容澜沧抹著一脸的血把南宫残从地上拉了起来,圈在怀中,一面对付拿剑攻击他们的杀手,一面对他说,“别怕,我保护你。”
也许澜沧感觉自己欠了南宫家的,他必须保住最後的南宫残,也许一丝隐秘的情绪让他想要保护一个和他弟弟一样大的少年,也许什麽原因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这句话却在南宫残的心中印下了烙印,几乎让他记了一世。
慕容澜沧在不周山养伤的时候,见到了南宫残刑求这次抓住的俘虏。那些人就在较场里,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慕容澜沧本来已经走到了这里,也看到了南宫残,但是秀致的眉毛皱起来,想说什麽,但是想著这里不是斜琅山,他对面的少年不是他的小弟茗战,所以澜沧终究还是没有说,转身走了。南宫残追了出去,问他,“你想说什麽,为他们求情吗?”
“不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他们终究会死,何苦如此?”澜沧看著南宫残,还是用那种温和的声音说话。
“你没有见过不周山上遍地的死尸吗?没有人敢在不周山撒野。”
“你,……,算了。”慕容澜沧转身走了。
南宫残当时很生气,其实他是想打这些人给澜沧出气,他们伤了他,但是澜沧不领情。从那以後,澜沧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後来南宫残奉命送慕容澜沧回斜琅山,到了山脚下,南宫残拉住澜沧的手,“澜沧,去不周山吧,只要你住在不周山,想要什麽都可以。就是湛泸剑都可以。”
澜沧失笑。“南宫少主,怎麽可能。斜琅山是我家呀,我怎麽可能在外面住太久呢。”
“为什麽你不留在不周山,你是不是感觉不周山配不上你。”
“不是,怎麽会?这里是我的家。”
“可我知道澜沧的家不在这里,而是在滇南。你也不喜欢斜琅山,你的双亲都死在这里了。”
澜沧有些烦躁,他的口气多少加了不耐,他说,“多谢南宫少主送澜沧回来,……”
“湛泸剑都不能动你的心,你到底想要什麽,在乎什麽?”南宫残最後几乎是喊出来的话。
澜沧被他问烦了,沈著声音说了句,“武功,只有登凌绝顶的武功。我要五岳山川都在我脚下。这样你满意了吧,南宫少主。”
结局是他们两个在斜琅山脚下不欢而散。
南宫残收起了洞箫这才知道天已经黑了,晚风送来的馥郁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
他看了看外面,冥月教的澜沧宫如此辉煌,似乎象征了曾经一统武林的慕容澜沧的功绩。
但是现在呢?
澜沧,在你心中,除了等凌绝顶的武功之外,可还有别的?
这次我一定要带你会不周山。
此时的南宫残的眼睛中透射出的是坚定。
13
澜沧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眼前蜡烛的光从琉璃灯罩里面透出来,很温和。外面有人站在那里,却安静的让人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很静谧的夜晚,耳边是茗战呼吸的声音。
他想起身,却发现身边的茗战拥著他,睡得很香。澜沧的身子动了一下,又躺了回去。不想惊动他,这些天茗战是在太累了。
看著他的脸,澜沧发觉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茗战已经长大了。刚开始他的样子是柔软的娃娃脸,虽然有些晶亮的眼睛,可是依然有些模糊,没有棱角的样子,圆嘟嘟的,那种柔软可以触动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现在则是消瘦逐渐硬朗的线条,虽然还带著少年人的柔软,但是已经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茗战的眼睛很漂亮,继承了他母亲如水般沈静的丹凤眼,带著禁欲的干净,可是却在很多时候散发出热情如火的感情。
茗战他,是喜欢我的。
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澜沧记忆中的很多东西开始模糊,但是他还记得一年多前的一个晚上,也是暮春季节,那个时候茗战喝了点酒,就在书房抱了澜沧。
刚开始的确很痛苦,可是後来他却发现茗战比他还痛苦。第二天看著他的那双眼睛承载了让人看著就难受的压抑和痛苦。
茗战原本年轻的脸上有些无法抹去的忧郁。
是为什麽呢?
是因为我吗?
澜沧的手指真的很想抚平茗战的忧郁,他的手指轻轻在茗战脸上画著,却被一双手一把抓住,茗战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虽然有些睡意朦胧的样子,可是依旧是清澈的。
“醒了。”澜沧笑著说。“我在看你的眼睛呢,真漂亮。”
“你喜欢它们吗?”茗战把澜沧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咬了一下,澜沧没有动,依然在笑,“别,很疼呢。”
“你喜欢我吗?”茗战用那双眼睛直直的看著澜沧,澜沧没有回答。
茗战没有强求,他起身让外人侍候的人进来,先拿了青盐让澜沧含著,後来又端了薄荷水漱口。他自己也赶紧盥洗一下,接著跟下人说,“把米粉拿来吧。”
那人出去後,他转身对仍然坐在床上的澜沧说,“澜沧,只一小碗,要是吃多了,文少央要骂我的。”
澜沧还是只是笑。
可是真的要吃起来,仅仅一小碗酸辣的米线却吃的艰难。
茗战让澜沧靠著抱枕坐好,拿著筷子一点一点的喂。
澜沧刚入口的米线带著酸辣的热汤直接呛了咽喉,澜沧开始咳嗽,茗战赶紧拿了薄荷水,放入一些冬天存的冰块,凉凉的,刚好解辣。
澜沧呛得双眼通红,咳的好像感觉喉咙里面有刀在来回切割一样。这样茗战说什麽都不让澜沧继续吃了,赶紧端来燕窝莲子羹,但是澜沧却没有胃口,靠在抱枕上不住的喘气,後来终於可以说话了,自己笑自己,“真是没有福气。”
茗战没有笑,刚才拿著绢帕捂住澜沧咳嗽出来的东西,全是暗红色。
他开始咳血了。
“怎麽了茗战,脸色这麽难看?”澜沧的手刚想抚上茗战的脸,被他一下子躲开了。茗战连忙起来想把绢帕藏起来,却听见身後的澜沧说,“算了,别藏了。已经见红了是吗?”
“……,算了。真的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大限将至,我,……”
“啪,……”的一声,茗战摔了自己手中的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突然要吃马肉米粉,明明知道这里面加了酸辣的调料,平常人吃的时候都会容易被呛到,何况是他?
“澜沧,我知道你恨我,你怪我,可是你不能再这样作践自己。如果你要报复,我把命给你,但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茗战背过身子,他不敢看澜沧。尽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那股从白天就缠绕他的酸热之气逼著他的眼圈热辣辣的。
“我哪有作践自己。”澜沧叹气,从床上起来,走到茗战的身後,“我哪有,……”
澜沧突然感觉自己很残忍,茗战今年不过十八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怎麽会如此的成熟,如此的担当,又,如此的憔悴。
澜沧的双手从後面揽住了茗战,茗战的身子一颤,垂著的双手想抚上澜沧的,却害怕这终究还是一场拒绝的邀请而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