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零七个小时, 没有醒。
四天零八个小时,没有醒。
四天零九个小时,没有醒。
斯蒂芬把手放在彭泽锋的心脏处,心跳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四天零九个半小时, 心脏的跳动停止了一瞬间。
四天零九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斯蒂芬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心跳很微弱。
四天零九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 彭泽锋的心跳逐渐变得有力。
四天零九个小时又四十九分钟,心跳正常。
四天零九个小时又五十一分钟,手指有细微的动作。
四天零九个小时又五十二分钟,眼珠有转动的动作。
四天零九个小时又五十五分钟,彭泽锋睁开了眼睛。
四天又十个小时,彭泽锋开口道,“老师,您的手可以拿开吗?”
最后一个梦的信息量十分巨大,因为它彭泽锋已经没有精力继续探索下一个房间了,他需要回到现实中稳定一下自己的心态。
可是睁开眼睛,当所有感官都回笼时,他发现现实似乎并不怎么美妙:
一个男人,十分急切地看着他,并且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他的体温比自己要高不少,所以完全无法忽略那只大手带来的感觉。
斯蒂芬维持同一姿势也挺长时间了,闻言站开了些,揉了揉胳膊,转了转手腕。
“你再躺躺,然后起来吃点东西。”斯蒂芬说,“话暂时也别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彭泽锋快速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这次见到的东西与这个世界的落差还是挺大的,何况这次在里面呆的有点久……彭泽锋有点头疼,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坐起来喝点水。”斯蒂芬扶着彭泽锋坐起来。
有点晕。
彭泽锋缓了一下,接过水杯,小口地喝了半杯水。
“谢谢老师,剩下半杯帮我加点葡萄糖可以吗?”彭泽锋不想继续坐在这里,所以他想补充点糖分尽快恢复行动力。
“好。”
斯蒂芬应了声,站起来就听见冈萨说,“不介意的话,我已经冲好了。”
“介意。”
“嗯?”
“我说,我、介、意。我不稀罕你们这种虚伪的人给的帮助!”
彭泽锋懒得理会自家老师置气的行为,直接拿走冈萨手里的葡萄糖水,“谢谢你。”
然后他就收到了来自斯蒂芬的一记眼刀。
彭泽锋安抚道:“老师您守着我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没必要跟他们计较,迁怒也没有意思,况且这次他也没怎样。
“不累。”他斯蒂芬又不是没有不眠不休地工作过,这都不用他动脑子,累什么。
“好吧。”彭泽锋嘴角勾起的弧度一闪而逝,“那您再陪我坐一会儿。”
彭泽锋静坐了一会儿,才有精力注意周围的环境。
人都去哪儿了?
他还以为这些人费那么多心思有多关注他呢,结果只剩下冈萨和他老师?
“老师,待会儿视频资料能给我拷一份吗?”彭泽锋说。
“视频?全没了。前天的时候,所有仪器都坏了,关于你的资料全没了。真是可喜可贺。”斯蒂芬说着还挺开心的。
彭泽锋一想就明白了,那些人估计仪器一坏没有资料可以收集就走人了,只剩下这两人放心不下所以还留着。
“那什么时候坏的?”
“看到了古代战场,画面中的少年看向了我们这个方向,然后就黑屏了,所以机器都坏了。那个人的脸,挺像你的。”
“这样。那我睡了多久?”
“四天零九个小时五十五分。”
“我艹……”说好的春节期间每天打个电话回去的,两天还能说点什么绕过去,结果现在四天多了?初二出门,现在都初七了。
“怎么了?”冈萨见彭泽锋骂脏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葡萄水有什么问题。
“没有。”会被念叨到耳朵起茧而已。
彭泽锋拿出手机,果然一堆未接电话。
叹了口气,他搜了搜回国的航班,晚上的商务舱还有空位,怀着沉重的心情他填写了信息订了票。
他要回拨吗?
妈妈会很生气吧……
看着屏幕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没有按下回拨键。
旁边两人被彭泽锋这人性化的一面惊得不轻,这个人居然会犹豫!而且还犹豫这么久!不会是机器故障影响到他了吧?!
没等放下手机,喻风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小风。”
“你没事儿吧?”
“没,就是做了个实验,没办法接电话。我妈呢?她没太担心吧?”
“你这都什么实验……算了,阿姨那没事,我哄着呢。”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你这坦诚中突然多了些外露的情感,我有点发毛。”
“嗯。”
“不说这个,你还回来吗?回来的话估计阿姨会开心很久,不回来的话我就带肥猫去诊所那边了。”
“回去的。初十再上班。”
“你真的没事吗?总觉得你怪怪的,平时的话你应该是说‘回’,这么温柔的‘回去的’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回去再聊。我饿了,想找点东西吃。”
“行,你说个时间我去接机。”
“好。”
挂了电话,彭泽锋觉得差不多可以下床走动了。
“那是你妻子吗?”冈萨问。
彭泽锋:“嗯?”
“啊不,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前辈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很温柔,虽然听不懂但是能感觉到那种自然。”果然人都是有自己所想要守护的东西的吧?冷酷如这个人也一样。
彭泽锋眼前浮现出喻风的笑脸和少年那张略稚嫩的脸,他道:“不是。但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超越任何一种情感。”
斯蒂芬送彭泽锋回了宾馆。
他没有问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本来就不想窥探他小徒弟的秘密,见对方一切正常便离开了。
彭泽锋又吃了点易消化的东西,然后收拾了一下并不需要怎么整理的行李。
坐在床边,他点开空间相册。
总共有四个相册,都设成了私密。
最早的是小学的时候建的,放的是家人的照片。
第二个是高一建的,一直到现在都会上传有关那学期同宿舍的那伙人还有无可的照片。
然后是第三个,比第二个相册稍微晚了一点,但也是高一建的,放的是他和喻风到处玩的时候拍的照片。
第四个相册,是他开始实习时建的,放的是一些治疗好之后仍然有联系人的照片。有点像朋友,又不全是,到最后干脆取名“工作相关”。
他仔细地翻过每一张照片,看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他所留下的痕迹。
妈妈和爸爸挽着手在商场买东西的、妈妈坐在沙发看电视的、爸爸蹲在庭院里挖坑种花的……在宿舍给室长庆生的、运动会上迁延冲线的、还有被逼着喝红色尖叫变脸的柯寒、迁延那被林昊一口吃掉的泡面汤……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随着照片一点点清晰起来,长时间呆在内心世界的虚幻感逐渐被取代,他是活着的,他经历的一切并非想象。
在战场上方的他与少年对上了视线,少年本想攻击他,看到他的时候却愣了,然后他便被吸了过去,在到达少年身边的时候已经成了灵魂体的状态。
他像是存在少年的体内,又好像漂浮在旁边观察着。
战后,少年一个人坐在悬崖边的大石头上,眼神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彭泽锋感觉很奇妙。
他站到了少年的面前,少年看向他。
眼眸漆黑,眼神如羽毛般柔软。
少年说:
“连我的份一起,感受这个世界吧。
我没敢拥有的东西,请你替我用力地拥抱它们。”
第53章 噩梦篇9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6个小时, 彭泽锋决定去见一下那位父亲。
虽然他应该被处死,但是他仍然拥有以一个人的身份死去的权利,他不该被折磨成这副模样。彭泽锋不太清楚他们之后会怎么对待他, 但至少他可以帮助现在的他。
他还有时间, 他也还有时间。
半小时后, 彭泽锋带着他的下午茶出现在男人面前。
男人很憔悴, 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况都相当糟糕。
“要吃吗?”彭泽锋道。
男人迟滞地看向彭泽锋,随后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很混乱, 他感觉他的脑子里有很多人,他们好像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彭泽锋咬了一口饼干,“挺好吃的,试试?”
男人接过彭泽锋递过来的长方形饼干, 机械地送进嘴里,然后咀嚼。
舀了一勺酸奶, 彭泽锋的眼睛亮了一下,不愧是直接从牧场取来然后制成的东西,挺好吃的。
他把另一碗推给对面的人。
待对方一勺接一勺地吃起来的时候,彭泽锋才问道:“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什么?男人的动作停住了。
阿里德·邓恩?
不!
男人丢下勺子, 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
彭泽锋的声音适时的传来, “不管怎样,酸奶都很好吃对不对?”
酸奶?
“饼干也不错,是吗?”
不错……是的,它们味道都很不错。
男人松开自己的头, 眼睛稍微清明了一些。
酸奶和饼干味道都很不错。
很不错。
好吃的。
彭泽锋又给了男人一块饼干, 这次男人不再像刚开始时动作那么毫无主观能动性,能看出他稍微有点期待。
对于人类来说, 食物带来的感觉永远是最真实的。
因而对于混乱的人来说,食物能帮助他认准自己。稍微找到自己能信任的认知,会变得安心。
“我叫彭泽锋……现在我们分享了食物,也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算是朋友了吧?”彭泽锋将餐巾纸对折两次,递给男人,“沾到嘴角了。”
男人看向彭泽锋,眼里带着疑惑和思考,“朋友?”
“对,朋友。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朋友吗?”彭泽锋说。
男人低着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酸奶,点了点头,“那,我们交换一下名字吧。”
眼见男人的精神又要变得不稳定,彭泽锋伸手握住对方的肩膀,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不要害怕,只是告诉你的朋友你的名字而已,不需要害怕的,对吗?”
带着暗示和引导性的话语使男人安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不是阿里德·邓恩,那是什么?我姓什么?我……我姓怀特,我的名字,名字是……
“我叫莱恩·怀特。”
彭泽锋微笑道:“好的,那么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们可以随意地聊聊,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想,我应该是有空的。”莱恩已经很久没有处于这么轻松的状态了,前段时间直到刚才,他的大脑总是同时运行多个人的思维,男的女的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所以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东西,无论是交流还是正常地吃点东西,他都做不到。
可是现在,和这个人相处很舒服。尤其他的笑,他笑起来非常好看。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一个人在国外呆着没意思,还是跟朋友聊天更愉快一些。”彭泽锋说。
“嗯,我也是。”莱恩·怀特仔细地打量着彭泽锋,他知道这么做不礼貌,可是他禁不住这么做。
这其实也是彭泽锋的目的,当他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相同之处时,就会自然联想起在遇到他们时的情景,好的话还能想起他之所以被找上的原因。
所以彭泽锋放任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随意巡视。
莱恩杂乱的不知该怎么安放的注意力慢慢地都放到了彭泽锋身上。
这个人身上有很温暖的能量。
他举止言谈都很有分寸,这分寸不会带来距离感,而且一丝一毫都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他的友好和真诚。
莱恩想起了他变成这样的起始,那一天有几个和彭泽锋很像的人找到了他,说如果愿意签署协议,那么他们会给他妻子一笔很大的奖金。
是奖金,不是抚恤金。
奖励他为科学作出的贡献,他自愿成为实验者为这一项事业作出的贡献。
他答应了。
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女儿,也没有对妻子尽到应尽的义务。
因为他成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犯罪者。
他害死了很多人,但他愿意用死来偿还超出的部分,虽然可能不够。
不过,赎罪的机会还是有的。
他们把机会送到了他面前,只要他做这个实验者,他能对这个研究有哪怕一点贡献,都算是对那些被心理和精神疾病折磨的人有帮助了。
而且,很自私的,他很高兴死之前还能给妻子带来最后一点骄傲。
当然后来的事情确实超乎他的想象,难怪这样的实验会找他这样的死刑犯。
渐渐地,他开始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不仅如此,他的精神因为透支和被设计而变得混乱。他分不清谁是谁,思维变得极度缺乏逻辑,感官也开始错乱,幻听、幻视、产生并不存在的触感还有闻到不存在的味道。
他的生活充满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