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往前走,大楼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但它们并没有恢复到原来的街道上,而是重新围了上去。就好像,还困着什么。
走出了大楼围墙,出现在彭泽锋面前的是一栋两层小别墅,主体为白色,花园里绿意盎然,鸟语花香。
这是肖恋月的家?
这生机、这鲜亮的色调与其他场景格格不入。彭泽锋抬头看了看天空,仍旧是蓝色上蒙了一层灰黑色,阴沉沉的。
他走到铁栅栏旁边,发现门是锁着的。
正在他犹豫直接翻。墙进去还是按下门铃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院子里诡异的不协调的原因所在:
所有的鸟都是机械的,它们面无表情地重复着“鸣叫”这一指令。地上躺着几只破旧的机械鸟,做工并不精细的羽毛早已脱落,只余胸前晶片还闪着电量不足的红光。
距离彭泽锋最近的机械鸟突然一声长鸣,然后从枝头摔倒在地,碎成了好几块,但仍旧在鸣叫。可没一会儿也像其他破旧的机械鸟一样,只剩下了晶片闪着的红光还在昭示它微不足道的曾经。
庭院里的花在轻轻摆动,可这里根本就没有风。支持它们摆动的是缠绕在上面的透明丝线,它们牵引着花的枝条、花瓣乃至花蕊,仿佛密密麻麻的丝线才是花的主体。
树和花全都是纸做的,一场雨就能把它们带走。
沙沙声响起,雨毫无预兆地落在了院子里,一滴都没有出现在门外。
雨打掉了所有的颜色,红的、绿的雨水汇聚到在地上混合成了很恶心的颜色,可水流到铁栅栏旁边就停住了。
连水都出不来吗。
这里就是最初的囚笼?
彭泽锋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物象化的感情远比把语言结合经历转化成的共情冲击要大。
堵得慌。
花和树失去了颜色后也渐渐失去了形状,雨越下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鸟的鸣叫已经停止。
看样子,应该是短路了。因为,地上的晶片已经连微弱的红光都没有了。
像是河面飘着的死去的幼鸟。
雨下完,院子里一切都成了灰黑色。地上的雨水消失不见,只有部分不成形状的叶尖还在滴着水。
但很快水的颜色就变了,变得像血一样。庭院里的一切在那刹那变得血淋淋的,只不过这份血淋淋上面也和外面一样蒙着灰暗。
那原来掺杂着香水的滴水装置不再散发香气,而是带着腐烂气息和血腥味,一阵一阵地,将空气中的压抑加浓。
在肖恋月的心里,家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吗?
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是假的,实质上污浊、令人作呕。就算撕破了面具,也还是逃不出囚笼,直至在囚笼里迎来死亡的腐朽。
没有风,没有目标物以外的声音,灰暗的色调,这就是肖恋月的世界。
彭泽锋按下门铃,对讲机里传出女人尖锐的声音,声音里满是期待和喜悦,“亲爱的!你终于回来看我了是不是!”
“抱歉,您认错人了。我是肖恋月的朋友,可以打扰一下吗?”彭泽锋平静道。
他本该用更好的语气说话的,但想到这饱含深情的声音是给渣男的他就有点不舒服,因为肖恋月说过,她母亲在她面前除了恶狠狠的咒骂就是说“亲爱的你回来看我了是不是”,后者是她唯一的温柔。
那份温柔她从没分给肖恋月。
“滚!我们家没有这个人!”女人尖锐的声音里夹杂着疯狂。
“您女儿在吗?”彭泽锋问。
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之后女人爆发了:“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你们抢走我老公还要抢走我女儿吗!”
如果你真的把她当成重要的人,把她当女儿,那为什么你能这么对她?
“我进去了。”彭泽锋不想和她多废话,肖恋月是人,不是她的所有物。
他要把她带走。
彭泽锋身上的光圈分出了一丝,将门锁打开,走进去的时候,地上的污水自动地退到了两边,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到了别墅大门处,也是如法炮制。
别墅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坏的东西,到处都是凝固后的滴状血迹,还有染血的小孩子的脚印从角落延伸出来。
女人尖叫着挥动手里的扫把,企图把彭泽锋驱赶出去。
在光圈的作用下,这样的举动当然是徒劳的。
彭泽锋盯着女人的脸,语气有些冷,“你给肖恋月的,就是这些?”
你作为孩子身边唯一的家人,唯一的依靠,你给她的就是这被仇恨搅得一塌糊涂的家?
女人不管不顾,只是打。
彭泽锋收起了光圈,扫把直接落到了他身上。
很疼,女人每一次都是倾尽全力的。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么打肖恋月的,如果是,肖恋月反抗过吗。那么小的孩子,一直被关在这样的家里,没有人帮她,唯一的家人在打她。
彭泽锋夺过扫把,将它折断扔到了一边。可下一秒,扫把仍然招呼到了他身上,这一次是打断的。
他看见女人把断了的扫把扔掉,然后手里凭空出现了一把新的。
彭泽锋拿起桌上的水泼了女人一脸,“她在哪?”
令彭泽锋没想到的是,女人不仅“冷静”了下来,还坏掉了。她动作僵住,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然后倒下了,客厅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女人短路了。
在肖恋月的心里,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只会重复咒骂和打她的机器人,她没有情感,看不到她哭泣。
彭泽锋仿佛能看到一个无助的小身影蜷缩在角落,她想用手护住自己,可哪儿都没能护住。疼痛不断地传递到神经,她疼得眼泪止不住,可她不敢哭出声,所以只好咬着牙,就算额头被打到流血,也没敢发出声。
所以她的世界才会如此“安静”。
因为一旦出现声音,就意味着痛苦会来得更凶狠。
第84章 囚笼篇2
彭泽锋将每一个房间找遍, 但都没有看到肖恋月,衣柜等各种能藏人的地方也都没有。
不在吗?
这个可能很快就被排除,因为“囚笼”没有被打开的迹象, 所以她一定还在这里面。那些一眼就能看出藏人可能的地方她不敢进去, 那她会躲在哪里?
彭泽锋将刚才走过的路以及所见的东西在脑海转换成立体图, 思索着哪里比较安全、比较让人安心, 但怎么想都还是在女人的“范围”内。
他又将别墅走了一遍,这一番搜寻依然无果, 结论仍然是肖恋月不可能藏在别墅内。
那庭院呢?
庭院虽然大,但并没有能遮蔽一个孩子的地方。爬到树上也没用,因为女人拿着扫把,加上自身身高,足够把人从树上拉拽下来。
那样会摔得更疼。
以旁观者的思路找不到的话……就换一个思路找人:如果是我, 我会藏在哪?
彭泽锋尝试着把自己放到肖恋月的处境里。
一个年龄尚幼、可能是6、7岁,也可能有8、9岁的小孩, 因为没有吃的营养不良所以很瘦小,经常站不稳,手也没有什么力气,身上有很多伤痕, 有的一不小心就会撕裂。
——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被找出来吧。
代入后, 彭泽锋发现自己的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这个,躲是没有用的。
那还不如呆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彭泽锋径直上了天台。偌大的天台没有多少遮掩,搭给植物的架子也因为长久没人照料而荒废,上面只剩下枯了的藤蔓。
环视一周, 他看到了小小一只蹲在角落呆呆望着天空的肖恋月。
小姑娘比他想的还要瘦弱, 乱糟糟的枯黄的头发遮住了脏兮兮的身体,一张麻木的小脸仰着, 看不出情绪。
彭泽锋走到她面前,蹲下。
“你好。”
“……”
“我叫彭泽锋,你呢?”
“……”
“好看吗?”
小女孩终于把视线分给了彭泽锋。
“天空,天空好看吗?”
“不好看。”
“为什么呢?”
“不好看。”
“因为不是蓝色吗?”
“嗯。”
“你喜欢蓝色吗?”
“不喜欢。”
这完全出乎彭泽锋的意料,因为他最初以为肖恋月喜欢蓝色,才下的那个暗示,说花瓣是蓝色的带着一抹白。
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没等彭泽锋问下一个问题,小女孩便接着说了,“白色。我喜欢白色。”
喜欢白色,所以看着天空,因为蔚蓝的天空里白色显得格外好看,吗?
这样的理由,让彭泽锋心有些揪着,让他明知道这些都是过去了的事,也想好好保护这个小女孩。
他把声音放得极温柔,“我可以给你包扎伤口吗。”
小女孩听到这话终于开始直视彭泽锋,“为什么呢,反正等一下就又要挨打了。妈妈她讨厌白色,因为爸爸喜欢的女人总是穿着白裙。”
因为包扎了也没能等伤口愈合,所以不用包扎。因为妈妈讨厌白色,所以用纱布包扎了会被打得更狠。
彭泽锋双膝触地,将小女孩拥进怀里,轻轻地帮她顺着头发。
光圈同时围绕着两个人,缓缓地转动着,将女孩身上的伤一一治好。
“没关系的,不会再有人打你了。”彭泽锋把遮挡在小女孩面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买白色的公主裙。”
小女孩眼里闪过不可置信,随后扑向了彭泽锋,她抱着他,将脸埋在肩膀,“我脏,穿着不好看。不过,谢谢你。”
她的身体在抖动,但没有哭,也没有笑。
“不怕,我帮你调好热水,泡完澡我们再去买衣服。”说完,彭泽锋抱起了小女孩,往楼下走去。
然后将脏乱的浴室清洗了一遍,又仔细刷好了浴缸,调好温度放满了一浴缸的水。彭泽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慢慢洗,我去给你找身衣服。”
彭泽锋打开衣柜后更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了解得越多就会越心疼。
小姑娘的衣柜里只剩一条卡其色的裙子是完整的,其他的已经破破烂烂,还沾着血迹。
待小女孩洗漱完毕,彭泽锋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和吹风机,然后帮人把头发打理好,扎了发圈。
本以为出门的时候会遇到阻碍,但一路到了商场也没见着任何异象。也许,是因为小姑娘现在很安心?
到了童装区,导购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先生,帮妹妹买衣服吗?”
“嗯……这我女儿。”彭泽锋觉得哥哥这个身份给不了一个小孩足够的安全感,但爸爸是可以的,正好他还有点经验。
导购员愣了一下,连忙道歉,然后又带上笑容,“小公主穿裙子很好看,我们这边有最新款的连衣裙,随便看看。”
“谢谢。”道了谢,彭泽锋牵着小女孩的手跟着导购员来到挂着裙子的架子前,一件件拿出来比对。
“恋恋,你别光站着,自己也挑。”
小肖恋月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但又有些开心,因为她喜欢这个名字,这个由彭泽锋起的名字。
她朝彭泽锋笑,“我要你挑的。”
“那……试一下这条?”彭泽锋挑了一条轻薄款的白色纱裙,他觉着清秀的小姑娘穿清新点的裙子应该挺好看。
因为长大了的肖恋月也是这么穿的,只不过因为是冬天,所以加了件长外套。
“嗯!”小肖恋月拿着裙子直奔试衣间。
彭泽锋在等待的时候也没闲着,陆陆续续挑出几条放在一边。
“您真疼女儿。”导购员衷心说道。
“做爸爸的应该这样的。”小孩子的世界没有爱会不完整,会扭曲。
再者,这孩子的痛苦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他不可能不心疼。他想给她她想要的,他想把她宠成小公主。
“好看吗?”小肖恋月跑到彭泽锋面前站住,提着裙摆转了一圈。
小姑娘瘦,腿又长,穿起长裙格外好看。
“好看。”彭泽锋刮了一下小肖恋月的鼻子,“再试试其他。”
小肖恋月脸上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后退了几步。
“别怕。”彭泽锋蹲下,然后朝小女孩伸出手,“喜欢的都买。”
到底是生活得多卑微,才会攥着裙子惶恐地后退。
“真、真的?”小肖恋月小心地确认道。
“嗯。”彭泽锋点头。
“那你真的愿意当我爸爸吗?”
说这话的时候小肖恋月的眼睛在发光,这是彭泽锋第一次在意识海里见到的亮的东西,“当然。”
小肖恋月浅浅一笑,把手放到了彭泽锋的手掌上,就像公主把手放在骑士手上那样。
然后带着笑意,与周围的场景一起变淡,消失。
只剩下彭泽锋站在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往前走了几步也触不到任何东西。
上一个场景是除了目标人物和特定情境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风,这一次是……没有光?
第85章 囚笼篇3
没有光, 只能听声音来判别周围的环境了。
彭泽锋静下心,把大部分注意力分散到黑暗中。隐隐地,听到了敲击扬琴和铃铛碰撞的声音, 就好像黑暗中有人在敲击扬琴, 演奏之余牵扯到了系着铃铛的线, 可一点都不突兀, 反倒很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