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约你出来看电影。”
约会
76.
天色还未暗下来,单面玻璃窗被同事开了条缝用来透气,楼下的蝉鸣偶尔被刺耳的鸣笛声打断,噤声片刻后又按捺不住吱哇乱叫的欲望。公司的中央空调设定在恒温二十七度,会议室里客户正在远程展示PPT,陈原有点热得慌,于是伸手解开领口处的两颗纽扣,另一只手不忘在笔记本上记笔记。
从会议室走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几个同事问起他周末有没有什么安排,陈原告诉他们自己最近刚搬完家,估计就是收拾收拾家里。他问起对方是否安排了什么有趣的活动,他们说几个家里有小孩的同事约好了一起去逛动物园。
你也可以来呀?他们笑呵呵地邀请道。
我还没小孩呢,就不凑热闹了。陈原干笑两声,看了一眼钟表,惊讶道:呀,我得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家吧。他转身急匆匆地收拾完东西,在六点二十的时候,跟着下班的人群挤进电梯。
出了写字楼,他没像往常一样直奔地铁站,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过了一条马路,再拐了个弯。不远处的高级商场灯火通明,唐舟的帕纳梅拉停在人行道旁,犹如一辆黑色的鬼魅。
陈原快步上前,敲了敲副驾驶的玻璃窗。唐舟正坐在驾驶座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听到声音后立即解锁车门,让他进来。
“抱歉,开会开得晚了些,让你等很久了吧?”
“没事,我才刚到一会儿。”
“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陈原扯过安全带,敞开的领口处,锁骨上窝因为侧身的动作而凹陷下去,看得唐舟喉结忍不住一滑。
“不是说好了今天我来么?”
“我这不是迟到了吗?就当是给你赔罪。”
唐舟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说:“陈老师,我是来和你约会,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陈原嘟囔道:“好嘛,你请、你请。”
车内空调开得很低,他把电脑包放在车后座,然后将空调出风口的风速调到最大,倾过上半身,用脸颊去蹭那冰凉的冷风,甚至还用一根指头勾起衣领,巴不得让凉风全往领口里灌。
“我们公司太抠了,空调开了等于没开,会议室里都是一股汗味。”
唐舟见状却伸手将风口关掉一大半。
“你病才好,不要对着吹冷风。”
陈原笑嘻嘻地不当回事,“我上周就好全了。”
他伸手又要打开风口,唐舟却握住了他探出的左手。
“陈老师,你还是开车窗吧。”
话音刚落,陈原的车窗就降了下来,他发觉唐舟是认真的,只得抽回左手,搁在一只膝盖上,片刻后又蜷成拳,被包裹进右手的掌心里。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空气中携带着若有若无的土腥味,才修剪过的绿化带让整条马路沾染上芬芳。梧桐树开始飘絮,风一吹,更是抖落得厉害。副驾驶的车窗降到了底,陈原将一只胳膊架在车门上,向外探出小半个脑袋,眼睛半阖半睁,舒服地吹着风。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被风吹起的鬓角碎发还是翻飞的飘絮,没一会儿他就打了个喷嚏。
唐舟瞥了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陈原的后脑勺。
“……要不要把衣领扣上?别着凉了。”
陈原缩回脑袋,低头把扣子扣上,一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将车窗升上一半。
唐舟问他:“上班第一周怎么样?”
“还行吧。”
“跟以前的公司相比区别很大吗?”
“咨询公司都大同小异。”陈原想起新客户的事,告诉他:“下个月我就要开始出差了。”
“出差?去哪里?要多久?”
“去香港见个客户,这次应该就两周?”
“这次?以后还要去吗?”
“当然了,以后还会飞得更频繁呢,这次只是正式打个照面,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
“现在不都流行网上会议吗?怎么你们这一行还跟以前一样。”
陈原笑道:“我们这一行的招牌就是这样:无论多远都能上门提供最专业的服务。”
唐舟沉默片刻:“那不是两周都见不到你了?”
“我们可以视频啊,两周过得很快的。”陈原顿了顿,继续说:“况且我下个月才飞,这还有好几周呢。”
唐舟心有不满,面上仍然镇静自若,“那我们要多约会几次。”
听到“约会”这个词,陈原突然心里一跳。明明同住了好几个月,床都不知道上过多少次了,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约会。这让他觉得他们似乎和世界上的其他情侣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周五下班后想要一起吃顿饭、看场电影、分享一桶甜腻的爆米花。
唐舟将车停在商城楼下的地下车库,陈原将电脑包放进后备箱之后,对着车窗整理了一下头发,生怕它被风吹得太过凌乱。唐舟锁完车,站在车前一手插兜,等到他整理完毕才一起朝电梯口走去。
两只小臂偶尔碰到一起,好似不经意的试探,眨眼间又迅速错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里产生了细小的回音,唐舟突然问他:“可以牵手吗?”
陈原眼神一暗,“外面人有点多……”
唐舟以为他不乐意,没想到陈原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只牵到电梯口可以吗?”
陈原的骨架不大,微微一握便能将他轻易抓进手心。唐舟握紧他的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当然可以。”
地下车库空无一人,走到哪儿,哪儿的感应灯便应声亮起,光源像是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而不停变换。两人肩并着肩,似乎都走得比平时要慢。
“你饿了吗?”
陈原点点头,“有一点。”
“饿了正好,你要多吃一点。”
“为什么我要多吃一点?”
唐舟斟酌道:“你有点瘦了。”
“我在你家瘫了那么久,怎么可能瘦了?”陈原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而且我这几年代谢越来越慢了,稍不留神就会长肉。”
“你每年要跑这么多地方,就算是长了肉,没几天也消耗光了。”
来到电梯口,两只手便默契地松开,唐舟按下电梯键,陈原抬头看着头顶的数字不断变化,直到它显示为负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无人的电梯,背靠着电梯内的墙壁,两只手背却又在门关上的瞬间及时贴在一起,摸索着对方的指关节,而后变成十根手指交缠交错,好似无法自控的吸铁石。
陈原望向电梯角落的摄像头,只有它记录下了这一刻的画面,尽管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后,它便会被自动格式化,恢复成原始的空白。
记录会被覆盖,记忆却不会。
电梯门再度打开时,陈原的指尖顺着口袋的缝隙滑了进去。唐舟带他走到餐厅门口,陈原抬头一看,惊讶道,“咦?这不是你第一次约我出来吃饭的地方吗?”
“你记得?”
仔细想想,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陈原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了,那天你还开了你的超跑过来。”
唐舟向前台报上名字,接待小姐面带微笑,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确认过信息后,拿起一份菜单带着他们朝用餐区走去。餐厅内光线昏暗,角落里有一位身穿长裙的女士正在弹奏三角钢琴,来这里用餐的大多是成双成对的红男绿女,说话都是轻声细语。
等到两人落座后,接待小姐拿走桌面上写有“预约”的银色方牌,将手中的菜单放到陈原手边。
“唐先生已经预约好套餐了,如果您还有什么其他需要,请及时告诉我们。”
陈原没想到唐舟菜都点好了,他拿过手边的菜单翻看起来,“你点了什么?”
“C套餐。”
“C……”陈原喃喃着,顺着菜单往后翻去,发现C套餐是最豪华的一个,竟然有七道菜要上。一时间他开始担心时间不够用,“会不会吃太久啊?”
唐舟面露不解,“你晚上还有事吗?”
“不是,我们一会不是还要去看电影吗?”
“电影院到凌晨都有场次。”
“喔……”陈原合上菜单,“我是怕回家太晚了。”
唐舟以为他担心时间太晚了打不到车。
“别担心,我会送你回家的。”
“你送我回家来回一趟也要一个多小时了,我是怕你回家太晚了。”
唐舟眉毛一挑,迅速给出了解决方案:“你要是担心我回家太晚,可以直接住在我家,明早再走。”
陈原眯起双眼,一手撑着下巴,审视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脸上,仿佛两道X射线。
“你是不是故意定了菜式最多的套餐啊?”
唐舟笑而不语,只是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眼神投向晚霞时分,天边一吹就散的云彩。
不介意
77.
餐厅的落地玻璃窗外,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浅金色的勾月被隐藏在一片朦胧又稀薄云层之后。走出餐厅时,商场里依旧人头攒动,几家火锅店门口仍旧排着长龙般的队伍。陈原和唐舟坐上直达电梯,来到商场最顶楼的电影院。
两人站在一座自动购票机前,唐舟问他:“你想看什么?”
陈原浏览一圈下来,指向排在列表第一的恐怖片:“看这个吧。”
“你喜欢看恐怖片?”
“还行吧,不过恐怖片很难拍好,一不小心就会拍得烂俗。但是有时候过分烂俗的恐怖片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比有些爆米花电影还好看。”
唐舟没想到他品味如此奇特,竟然喜欢看烂俗的恐怖片。
等待唐舟操作的间隙,陈原看了眼时间,此时距离电影开场还有整整一个小时。对面的餐饮售卖处,服务员正从爆米花机里铲爆米花,偌大的电影院里弥漫着香甜的黄油味,他吸了吸鼻子,顿时有点嘴馋。等到唐舟取完票,陈原拍拍他的胳膊,指了指对面的队伍,提议道:“弄两杯快乐肥宅水怎么样?”
唐舟没有反对,于是两人买完票,就又站到对面的队伍末尾去了。
不少年轻人来看周五晚场的电影,排在他们之前的,除了情侣之外,还有三五个看起来还在念书的女孩,她们站在陈原身前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其中一个女孩无意间回过头,在看到唐舟的瞬间突然噤声,然后朝身边几个朋友挤眉弄眼,让他们去看身后的帅哥。
朋友之间的默契度十分高,高到剩余几个女孩一齐停下嘴皮,回头迅速扫了一眼又立即回转过头,动作整齐划一。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偷看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其中两个女孩推了推前方的朋友,让他们往前挤一挤,紧接着就讲起了悄悄话。
“现在都是帅哥跟帅哥搞在一起了。”
另一个怀疑道:“也不一定是一对吧?”
“你懂什么?直男哪会和同性站得这么近?”
声音略微有点大,陈原的脸颊“唰”地热了起来,唐舟像是察觉到他的不适,往一旁微微挪了半步,既客气又克制。陈原脑袋“轰”的一下,好像有人在他脚边放了个出其不意的擦炮,他 蜷起右手,四根手指将拇指紧捏在手心里搓了搓,短暂地纠结片刻后,便抬脚向唐舟的方向动了半步,两人又站到了一起。
女孩们再一次偷偷摸摸地向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这一回则直接迎上了陈原的视线,别人盯着他看,他就同样坦坦荡荡地盯回去,心想我也要把你们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几人视线相撞,女孩们反而不好意思地回过头,不再八卦了。
陈原从餐饮处买了两杯中杯可乐和一桶大份爆米花,他递给唐舟一杯,自己拿着一杯,焦糖味的爆米花则被他抱在怀里,因为尺寸巨大,让他看起来好似搂一个巨大的桶。距离入场还有四十分钟,两人各抓了几个爆米花,又心有灵犀一般,一齐走到影院角落里供客人消磨时间用的投篮机前。
陈原朝他使眼色:“来吗?”
唐舟不假思索:“来啊。”
说完就摸出钱包往机器里投钱。
篮球机吞完钞票,横架在斜坡上,阻挡篮球下滑的栏杆随即升起,七个篮球骨碌碌地滚到了手边,与此同时,篮球机上方的计时器也跟着跳动起来。唐舟将可乐放到脚边,一手摸过一个篮球,身体前倾,单手投球,陈原看到那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直接投进篮筐正中央,而唐舟的另一只手已经迅速抓过第二个球抛了出去。
“你还挺专业嘛!”陈原不禁感叹道。
他的目光在唐舟和计分板上来回跳动,唐舟玩得十分认真,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篮筐,投球时手腕轻轻一转,看起来毫不费力。后半分钟里,陈原没再朝计分板看,唐舟穿了件白短袖,投球时有时高举双臂,因此扯起衣摆,露出了一条分明的人鱼线。陈原被美好的肉/体吸引了目光,随即又眼神一晃,立马清醒过来,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望向计分板,摸过两个裹着焦糖的爆米花塞进嘴里。
唐舟出身名门,却和陈原朋友圈内的一众纨绔子弟迥乎不同,看起来随心所欲,却没有玩世不恭;好似刻意地将棱角包裹起来,却依旧遮掩不住锋芒,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夜场里,或是藏身于人海之中,缄口不言,也能不自觉地吸引他人的视线;一旦开口就更是招蜂引蝶了,唐舟在他生日时献唱一首《彩虹》,让台下的好几桌女人都听得春心荡漾。
这种贵公子总是离陈原的生活很远,酒桌上遇见了还能打声招呼,玩上几盘,下了酒桌则变成行走在平行世界的陌生人。如今这样一位贵公子竟然成了他的恋爱对象,陈原只觉得不可思议,好似在做一场不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