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西伯利亚虎寒风里打盹。
自己,丛林狼。
……他和人家两个物种的耐寒度根本没得比好吗!
认命地坐进副驾驶,林雾毫不犹豫把自己这边门关上了。
虽然也顶不了太大作用,但挡一点是一点。
王野瞥他两眼,长腿一迈,下车。
接着林雾就看他绕车一周,把能关的车门都关上了,末了回到车里,又关上全部车窗,然后发动汽车开了暖风,不过模式调的外循环,以便空气流通。
算你有点良心。
“谢啦。”林雾也学他把椅背放倒,舒舒服服躺下。
暖风渐渐驱散了车内的寒意,林雾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郊外的夜空,广阔清澈,月亮美得不像话,仿佛那上面也刚刚下过雪。
远处的葛亮正在奋力爬上一块大岩石,看样子是准备过一把狼瘾,来个月下长嚎。
越野车里很安静,只有暖风和发动机低低的嗡鸣。
林雾没去看王野,但他知道王野没睡。
内心久违的宁静。
林雾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这种心情了,松弛,安逸,好像所有的事儿都不算事儿,所有难言的隐秘都可以坦然面对。
可能是月亮太漂亮。
也可能是王野让人莫名安心。
“我中午和我爸一起吃的饭,”林雾轻声开口,自然得就像闲聊天,“昨天中午是和我妈,连着两天在同一家饭店,我都怀疑他俩是不是约好了……”
王野闻言偏过头,发现林雾并没有看自己,而是一直望着天。
月色映在他的眼睛里,淡淡的。
“其实我倒真希望他俩是约好的,”林雾嘴角勾起一抹酸涩,“他俩离婚很多年了……”
“在我六岁的时候,他俩以为我那时候小,都忘了,其实我记得特别清楚,就在今天那家饭店,他俩和我说,爸爸妈妈以后不能在一起了,但是爸爸妈妈都爱你……”
“我当时哭闹得特别厉害,不明白什么叫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我只知道这是很坏很坏的事,但我从来没怀疑过那句,爸爸妈妈都爱你……”
说到这里,林雾笑一下,像在笑小林雾的天真和傻气。
“后来他俩有了各自的家庭,都不想要我,我就跟着姥姥住,和姥姥家的小舅一起玩,再后来小舅读大学,我也上了初中,然后就开始住校……”
“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林雾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然后就到现在了。”
这是林雾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
他觉得讲到这儿可以打住了,再往下说,既难以启齿,又让好心倾听的人增加负担。
可是下一秒,他转头看见了王野。
王野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侧躺,就那么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跟着他一起伤感,也没对他显露什么同情,仿佛就是在听一个故事,你说,他就听,你停,他就算。
林雾鬼使神差就继续了:“其实我要的不多,他们可以分开,可以重新组建家庭,只要给我一点点关心和在意就行,让我知道,他们没把我真的忘了,他们心里还有我……”
“可是无论我学习多努力,考试成绩多好……”
林雾的情绪和声音一起低下来,低到荒野的砂砾泥土里:“他们还是不要我。”
故事说完了,王野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没有后续了,总算给了一个回应:“哦。”
林雾眼底刚冒的那点热气,瞬间被憋了回去,一眨不眨瞪着王野:“就一个‘哦’?”
王野问:“不然呢?”
林雾:“正常的逻辑发展你不是应该多少安慰我两句吗!”
王野:“这种事你自己想不通,别人怎么安慰都没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也至少走个朋友间的流程啊,“你……阿嚏!”
吐槽没成功,喷嚏先来了。
王野这回总算有了表情,皱眉道:“不是开暖风了么。”
林雾没好气地揉鼻子:“我又不是西伯利亚狼。”
王野毫不掩饰地嫌弃:“就算作为狼,你这耐寒力也太脆了。”
林雾:“……”
雪中送炭没有你,雪上加霜你最行,这什么破朋友!
带着体温的机车夹克外套突然从天而降,把林雾整个人罩住了。
林雾好不容易从厚外套底下把头探出来,就听见王野不耐烦的声音。
“得了,以后我罩着你吧。”
林雾怔在那儿,在333宿舍,他都是罩着别人的,第一次有人要罩他。
“怎么罩?”林雾有点好奇,还有点别的说不清的感觉在心底乱窜。
王野理所当然道:“你欺负别人,我帮你助阵,你被欺负了,我帮你揍人。”
林雾:“……有没有不那么暴力的?”
王野一脸“这么优渥的条件你还不知足”,不过还是给面子地想了想,总算脱离武力范畴:“你郁闷了我带你兜风,你不开心了我就带你看月亮,行了吧?”
林雾愣愣看了他很久。
然后猛地坐起来,拿王野的外套把自己裹得紧紧,特别认真地回应:“那以后我给你制定学习计划,保证你一学期脱离后进,两学期名列前茅!”
王野有点理解林雾刚才的心情了:“能不能给个和学习无关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林雾苦思冥想,再苦思冥想:“真没有。”
“算了,我就吃点亏吧,”王野也坐起来,大手拍上林雾脑袋,温暖有力,“谁让我罩你呢。”
林雾傻乐,心情很好,至于头顶上的爪子,就让他摸一把吧。
两分钟后。
“差不多就行了你还真拿我当狼撸啊——”
春节将近。
自上回兜风之后,林雾的好心情就一直延续下来,哪怕看到街上开始卖对联,看到父母带着孩子在烟花摊前挑挑选选,他都没像往年感觉那样孤单。
街边除了这些,还有卖台历的,虽然按照西元年份,已经进入新一年了,但农历新年还没到,也就不算过期。
林雾一路走走逛逛,该买的都买了,鞭炮,对联,台历,一个不差,走到公寓底下的时候,还顺手买了一盆小多肉。
他特意挑了个觉醒风的台历,每一页都有不同动物的觉醒科普。
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台历翻到当天,二月十日,腊月二十九。
明天就是除夕。
宿舍微信群里很安静,333的兄弟们都在忙活过年,不是陪爹妈买年货,就是出去理发洗浴一条龙,以昂扬的精神面貌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王野那边也很安静,估计也是忙着呢。
林雾把房间收拾整洁,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多肉和台历,两个都小小的,一个绿意盎然,一个还有满满的日子待翻,同样的生机勃勃。
再无事可做,林雾又拿过了手机,刷了一会儿,无意识点进微信。
父母最近没发来任何消息,好像吃完了那顿饭,假期任务也就结束了。
点进两个人的朋友圈。
父亲的最新一条,是去查干湖参加冬捕节,带着林川,父子俩合力抱着一条硕大的鱼,相似的五官轮廓,笑脸灿烂。
母亲的最新一条,是妹妹的短视频。小姑娘在学芭蕾,舞蹈教室里,穿着漂亮的芭蕾裙,跟着老师做动作,偶尔没做好,吐吐舌头,天真烂漫。
林雾静静看着视频,任由它不断重播,忘了退出。
直到一声“叮咚”,强势插进来。
王野:定位发我。
林雾:?
王野:你的定位,初一我过去找你。
第32章
除夕这天, 鞭炮从下午开始就没停过。
每一次爆竹声响起,就代表又有一个家庭开始了年夜饭。
或许是对年初一有了期待,林雾第一次没有在大年三十这天觉得孤单。
他早早地贴了对联, 然后就抱着被子在床上呼呼大睡,偶尔被鞭炮声吵醒,翻个身,继续美梦。
一梦过白昼。
醒来,夜色喧嚣,万家灯火。
外面听起来比白天更热闹,林雾看一眼时间, 春节晚会已经开始了。
但他没有打开电视。
他已经很多年不看春晚了,太阖家欢乐的氛围,欢笑之后,只会让人更寂寞。
关掉公寓顶灯, 只留一盏夜灯,林雾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找到了先前一直收藏,但还没机会静下心来看的关于狼的纪录片。
片子一共五集, 主要讲的是灰狼。
事实上大部分关于狼的纪录片,都偏重于这个世界上分布最广的种群。
不过丛林狼和灰狼是亲近,林雾也就当成自己科属的科普片看了。
窗外霓虹和屋内夜灯,勾勒出柔和多彩的氛围。
纪录片开始,一幅狼世界的画卷, 伴随旁白低沉磁性的嗓音, 徐徐展开……
“作为犬科的一支,灰狼种有39个亚种,北半球几乎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无论是茂密的森林,开阔的平原,荒芜的冰原,还是严寒的北极……”
“他们以群体方式狩猎,互相协作,成员各司其职,共同进退……”
林雾看得认真,渐渐地,外面的鞭炮声好像变得很遥远,反而是纪录片里的风声,林声,狼群奔跑声,还有那一声声或低吼或高亢的狼叫,近在耳畔。
公寓似乎成了林间小屋,狼群好像就在周围,玩耍着,嬉闹着,捕猎着。
一集播放完毕,自动进入下一集。
林雾看得投入,但也惬意,偶尔甚至还想学里面的帅气的头狼嚎叫几声。
直到第三集 ——
“狼群有着高度复杂的社会结构,由一只头狼领导……”
“狼是一夫一妻制,在一个狼群里,只有头狼及其配偶有生育权……”
“被生下来的小狼会在整个狼群的照顾下成长,但两到三年后,一些年轻的雄性小狼必须离开狼群……”
画面对准了一匹小狼,它已经到了该离开狼群的年纪,可它不愿意走。
旁白没有任何波动,仍那样低沉平稳——
“这头小狼不愿意离开,可是狼群不再接纳它……”
“几匹成年的雄狼对它露出了獠牙……”
“小狼试图靠近它的母亲,却被头狼低吼喝退……”
整整一集,都是小狼不断在尝试,狼群不断在驱赶。
林雾看着它一次次努力,又一次次灰溜溜地逃开,周而复始。
终于,它放弃了。
在第三集 的末尾,狼群围在冰湖上狩猎,团结严密,井然有序。小狼却只能默默离开,走向未知的森林。
纪录片摄制组可能也和林雾一样,关心小狼的命运。
第四集 开始,镜头就完全跟随着小狼了。
“离开群体的小狼会设法加入其它狼群,它嗅着丛林里的每一处,泥土,青草,石块,树干,寻找同伴的气味……”
“它好像找到了,然而找到并不意味着可以加入,大部分狼群都非常排外……”
接下来的时间,小狼成为了纪录片绝对的主角。
林雾也好,摄制组也好,都显而易见地被它的命运牵扯住了,在不同时空,却是同样的放不下。
他们看着它找到新的狼群,却又再次被拒绝,看着它在森林里孤独而顽强地生存,继续寻找其他狼群……
它才成年,有着敏锐的嗅觉和年轻的力量,这让它可以在找到真正接纳它的狼群之前,独自捕猎而不至于饿死。
可就像离开原始狼群时的重演,小狼一次次找到新的狼群,又一次次被拒绝,其中两次它甚至在和狼群的冲突中受了伤。
“小狼终于遇到了愿意接纳它的狼群……”
整部纪录片接近尾声,旁白第一次有了细微的情感波动,仿佛漫长的黑夜终于迎来曙光,连那平静低沉的声音都好像轻轻舒了一口气,多了些许欣慰。
“雌性头狼默许了它的靠近,这通常意味着,狼群已经接纳了新的成员……”
林雾也替小狼高兴,或许是跟着镜头全程追随了小狼在森林里挣扎生存的坎坷,这一刻,他甚至还有一点激动得眼眶发酸,心底发热。
“然而小狼好像在迟疑,它靠近狼群,得到了头狼的许可,可它现在又开始后退……”
林雾微怔,目不转睛盯着画面里的小狼,和狼群一样茫然。
“它退到了一块岩石上,开始嚎叫,这样的叫声足以穿越整片森林……”
“这不是示威,而是一种告别,在即将被新狼群接纳的这一刻,它放弃了融入,选择成为一匹真正的孤狼……”
“嚎叫之后,小狼转身跑向森林之外……”
镜头离开森林,便没再追逐,小狼的身影在平原尽头,渐渐消失。
最后的旁白平缓而沉静:“它离开了狼的社会,奔向属于自己的旷野。”
窗外的鞭炮声忽然集中而猛烈。
林雾从恍惚中惊醒。
抬头,时钟上时针和分针重合在十二点,秒针刚从那里经过。
旧的一年,过去了。
但林雾自己没什么真实感,整个后半夜,他听着窗外的热闹,满脑子想的却只有那头小狼。
月落日升。
阳光洒向大地,河畔别墅掩映在晨晖之中。
长长的餐桌上,一家四口正在共进早餐。
昨夜刚过完除夕,年夜饭也吃了,饺子也煮了,但在今早的餐桌上,再找不到一点春节的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