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野:“林雾?”
墙上墙下,树上树下,颠倒位置,错换时空,却还是要相遇。
大雾迷离,我低头看见你。
“嗷呜——”小狼在树下发出欢快的嚎叫,可那喜悦底下,又藏着丝丝缕缕的委屈。
王野一下子从树上跳下,大猫般轻巧落地。
林雾立刻拿头拱过去,顶他的肚子,泄愤似的顶。他其实还想咬他,可又不敢真下嘴,怕锋利的狼牙真咬到对方的肉。
“嗷呜呜呜——”
林雾烦躁自己这个时候还要替王野想,这头跟着大自然私奔的臭老虎就该一狼爪拍死,拍不死也要踩着他的尾巴,把他的虎须都拔了,额头的“王”字也拿涂改液蹭没了算!
靠,这家伙肚子上一点柔软没有,全是腹肌。
小狼顶半天,给自己脑门顶得生疼,终于不甘不愿地放弃,趴在王野身上气喘吁吁。
如果说王野先前还有一点不确定,那现在什么怀疑都没了。
这世上没有一只狼会扑过来不咬他,只撒娇地乱拱,除了林雾。
“你咋过来的?”王野一把抓住想要从他身上离开的林雾,坚实的手臂一箍,抱了个满怀,鼻对鼻,眼对眼,“怎么就兽化觉醒了?”
“嗷呜!嗷呜——”林雾挣扎半天,却怎么都脱不开身。人形的时候还能和王野三七开,现在二八都悬,丛林狼这小体格在王野面前太吃亏了。
王野若有所思看了他几秒,忽然勾起嘴角:“你是不是还没找着变回人的窍门呢?”
林雾:“……”
一到动物领域你这脑袋瓜咋就那么灵光!
王野开心了,眼里的快乐几乎要化作小鸟飞出来唱歌。
林雾有种不祥的预感,四爪奋力抵住王野胸膛,想把身体往后退。
王野哪管他,一把将小狼薅过来,尽情地揉。
“嗷呜!嗷呜——”
毛都湿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手感啊,你个丧心病狂的动物控!
王野蹂丨躏得肆意,可那肆意里,又带了一点复杂。
他一门心思想兽化,扎进深山老林里两天无果,林雾一心想毕业再说,现在却和陶其然一样,成了真正的狼。
然而比兽化觉醒更让王野在意的,是林雾找过来了。
认出这双眼睛的那一刻,他的喜悦盖过了愕然,盖过了羡慕,盖过了他对兽化的所有向往。
哪怕问林雾要不要上山时,王野都没意识到,原来林雾是这样重要。重要到当他像现在这样重新抓住林雾时,他竟然一点不愿意放手。
“你是过来找我的,还是过来陪我的?”王野把头埋进小狼湿透的皮毛里,闷声问。
林雾安静下来,感受着王野身上炽热的温度,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来找王野的,但他想,王野可能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来找我的吧?”王野抬起头,目光炯炯,“那你现在还想不想回去?想就叫两声,不想就叫一声。”
林雾怔怔看着王野,他的脸黑了一点,头发长了一点,但模样并没有变。可不知是不是狼看到的跟人不一样,林雾就是觉得王野跟以前不同了,眼里好像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问你话呢,”王野着急了,索性举起小狼,跟举着小猫小狗似的,“再不吱声我就暴力了啊。”
……去他的野性直觉,这位同学啥玩意儿都没变好吗!
“嗷呜!嗷呜!”林雾就是想回学校,能兽化了也还是想回学校。
他现在变不回人,不然他第一时间就要让王野知道,为他担心的不止自己,还有333,还有509,葛亮,原思捷,甚至那么冷淡的江潭,都为了他这个朋友星夜兼程赶过来,一头扎进森林山野。
两声。
“想回啊,”王野把小狼放下来,拿鼻尖蹭小狼的鼻头,哄人似的,“那你先变身,变给我看,我就跟你回去。”
雨势不知何时小了。
森林在细细的雨丝里安静下来,天空,乌云正在散去。
第64章
变回人就跟他回学校?
林雾的小狼腿左蹬右踹恨不能怼王野脸上:“嗷嗷嗷呜——”
他要知道怎么变身, 哪还会像现在这样被王野随便揉圆捏扁!
王野耐心地等半天,发现小狼除了四爪乱蹬和吱哇乱叫,身体没有任何实质性变化。
再去看那双漂亮的狼眼睛, 里面全是急躁和气恼。
王野微微挑眉,好像有点明白了:“变不回来?”
林雾:“嗷呜!”
王野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又道:“你是暂时变不回来,还是彻底变不回来了?暂时就叫一声,彻底就叫两声。”
林雾:“……嗷呜!嗷呜!嗷呜!”
王野皱眉:“咋还出来三声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兽化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啊!林雾快让话憋死了,急得一口咬住王野的手。
但也没真使劲,就是拿牙齿半咬半含, 有点疼但又不会真把皮肉咬破。
王野任由他咬着,也不躲,甚至还乐呵呵地顺势摸摸小狼的下巴,逗弄挠痒似的。
林雾这叫一个来气, 我急得上蹿下跳,你跟这儿萌宠时光?
妈蛋还挺舒服。
小狼慢慢松开嘴, 微微仰头,享受地眯起眼。
“变不回来, 就跟我在这山里待着吧。”王野说。
林雾慵懒地趴到他腿上,不出声。
王野摸摸它的头,不问了。
小雨还在继续。
但幽深的树林,光线亮了一些,云杉下几乎感觉不到雨丝了, 只树枝上积存的雨水偶尔滴落。
落在王野手上, 落在林雾后背。
王野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手帮小狼顺后背的毛。
灰色的狼毛被雨水打成一绺一绺,不经意间,王野忽然发现湿透的狼毛间隙, 隐约可见皮肤上细小的伤痕。
不深,像是被树枝之类刮的,划痕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可当王野仔细去看,把小狼从头到脚的毛都扒拉开,全部检查个遍,就发现这种细小的划伤根本不是一道,而是细细密密地集中在身体两侧,其次就是肚皮上。
林雾根本没反应过来王野在干啥,他安静如狼好好趴着呢,顶多就是借王野两条腿垫一垫呗,突然就被薅起来各种扒拉,翻来覆去地扒拉。
“嗷呜——”
你这烙饼呢??
“别动!”王野按住不老实的小狼,凶巴巴了一句。
“嗷呜……”林雾的声音跟着气焰一起蔫下来。
但灵魂不屈。
你给我等着,等回去的!
王野等不了回去。他直接把林雾在自己腿上翻过来,肚皮朝上,四腿向天。然后发现,最严重的伤既不在两侧也不在肚皮,而在爪子。
肉垫磨破了,趾上全带伤。
“怎么弄的?”从叛逆期开始,王野打架挂彩,或者让别人挂彩,都是常事儿,更惨的他也见过,可放在林雾身上,就是特刺眼,特闹心。
你还好意思问?不就找你找的!
林雾就尾巴还自由,但使半天劲也甩不到某人脸上。
正锲而不舍呢,整个人,不,整只狼就被王野拎起来放上肩膀。
林雾吓一跳,连忙前爪搭住王野后背,后腿靠在王野前胸,腹部紧贴王野肩膀,就这么挂王野肩头上了。
王野带着林雾起身,大步流星往树外走。
林雾:“嗷呜——”
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王野:“不许叫。”
林雾:“嗷呜嗷呜(我偏叫)——”
王野:“……”
林雾:“嗷嗷嗷(不带捏耳朵的)!”
冒着小雨,踏着泥泞,穿过一棵又一棵松树与杉树,王野将林雾带到一处土坡之下。和林雾先前滚落的熊瞎子坡不同,这里有许多大块的山石,经年累月的风化与侵蚀,又形成山洞。
直到被王野带进山洞的前一秒,林雾还坚信,王野的“上山”是风吹雨打,荒野挣扎。
结果山洞里一片暖意,地上的火堆虽已熄灭,但依稀可从树枝残骸判断其当初熊熊燃烧的有模有样,远离火堆的石壁根底下,还堆着不少折断的松枝备用,和一个半人多高的登山包。
王野把林雾放到地上,然后就开始翻包。
东西塞得太满,想找底下的,只能一件件往出拿。
衣服,罐头,矿泉水,牙具,毛巾,剃须刀,绳索,斧头,五金工具箱……
林雾:“……”
他错估了王野的冲动,低估了王野的求生欲,以及,那把寒光大斧头绝对是到了山下才买的,不然这一路都过不了安检好吗!
翻到包底,王野总算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林雾看着对方把野战急救包拿出来的时候,大脑已经彻底放空了,爱谁谁吧,王野现在就是从包里拿出个铁锅炖大鹅,他都会一叫不叫,淡然自若……
“嗷呜!”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林雾吓得本能嚎一声,就要往后蹦。
王野眼疾手快拦住他。
黑影落下,盖住林雾的耳朵和头,干燥的柔软。
是一条毛巾。
尖尖的狼耳抖一抖,林雾放松下来。
王野拿着毛巾给小狼擦毛,不算温柔,但遇见有伤的地方,动作还是不自觉变轻。
想到自己翻包时,小狼看呆了那样儿,王野忍不住又伸出手拨弄一下那两只可爱的狼耳朵:“是不是没想到我准备这么周全?”
林雾让他弄得直痒,飞快地甩了甩头,狗狗抖毛似的。
王野越看越喜欢,手根本控制不住,又摸上去了,欠欠地撩闲:“现在知道我不是脑袋一热就来了吧。”
林雾:“嗷(君子动口不动手)——”
耳朵都让这家伙摸热了,然后那热又顺着毛细血管传到全身,最终汇聚到心脏,鼓噪着,跳动着,砰砰的。
将林雾身上的雨水擦干,王野才打开急救包,给林雾的爪子上药。
应该是疼的。
可王野握着小狼的腿,握得特别用力,手掌的炽热和根本无法忽视的力道,彻底分散了林雾的注意力。
等最后一条腿被松开,林雾才意识到,药上完了。
这家伙绝对故意的。
故意那么使劲,故意声东击西,故意……怕他疼。
虽然四个爪子被包成了馒头,林雾还是艰难挪过去,仰起脖颈。
“嗯?”王野低头。
小狼毫无预警,蹭了蹭他的脸。
王野先是一愣,继而整个人都洋溢起来,像仙人掌开了花:“是不是忽然发现我特重要?发现没了我不行?”
……林雾又想咬人了。
果然对这种家伙就不能采用“鼓励教育”,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嘚瑟到月亮上。
把小狼无声的抗议当成默认,王野低头更凑近林雾一点,问:“既然我这么重要,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来?”
林雾忽然很庆幸,他现在是丛林狼,不用回答。
“其实这儿真挺好的,”王野定定看着那双带着雾气的眸子,半哄半骗的语气堪称温柔,“有山有水有松果,有鸟有兔有小鹿,啊对,还有熊。”
林雾:“……”
你对“挺好”的概念是不是过于宽泛了!
总自说自话也没啥意思,而且蜷在地上的小狼看起来也很疲惫了。
王野拿一件柔软的抓绒外套铺平当垫子,把林雾放到上面,又摸了摸他的耳朵,说:“行了,你眯一会儿,等不下雨了,咱们再找路回去。”
林雾困得已经半眯的眼睛,闻言忽地睁开,瞪愣着不确定地看王野。
这是答应和他一起回去了?
王野:“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变身。”
林雾:“……”
雨声滴答。
新燃的火堆,把山洞烘得温暖干燥。
丛林狼睡着了。
比大多数狼都要小的身体,让它看起来像小狗,睡着了更像。
王野守在火堆旁,不时往里面添树枝。
山洞里很静。
树枝燃烧的噼啪声中,王野忽然希望雨别停。
这样他就能一直把林雾扣在这里,扣在只属于他的领地。
林雾太累了,在沉沉的睡眠中,精神仍无法完全放松,杂乱的梦境争先恐后找上他。
有父亲,有母亲,有童年的美满快乐,有破碎的无措悲伤,这些过往以无序、错乱,甚至是荒诞的形式,在他的梦里交错成一个蒙太奇般的迷宫,林雾拼了命地在里面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可是后面,他不知怎么就出来了。
梦境突然变得清晰,好像前面那些乱七八糟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序曲。
画面里是王野,湛蓝的天空下,他扛着那面大旗,在运动会的看台上为他打气。
梦里的林雾跑了第一,颁奖时,天忽然黑下来,绚烂的烟花照亮夜空,还有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就像去年的十月一日。
林雾把得到的奖牌挂到王野脖子上,非要让赛场的校报记者帮他俩合影。
照相机咔嚓一声,运动场和王野都消失了,四周变成荒野,林雾成了一只孤狼。
每一帧梦境都是那曾看过的纪录片里的场景,他的狼群不要他,他只能去试着靠近每一个遇见的新狼群。
无数次的被拒绝后,终于有狼群愿意接纳他,可他又拒绝了。
纪录片里,小狼转身,走入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