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身去看电视,屏幕里导播将画面给了发生意外的六眼魔神。慢动作回放中,他的手脱开机车后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最终在赛道边缘停下。
“没想到会发生意外,太可惜了,希望车手没有大碍……”解说原本高昂的语气一沉。
“应该没事。”尹诺也跟着回身看向大屏幕,“骑手们每个人身后都配了安全气囊,头盔也非常坚固,他是背部着地,不太会受重伤。”
而就像是为了应征他的话,穿着绿色赛车服的车手这时从地上缓缓爬起,朝观众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观众再次爆出欢呼,解说也大松一口气:“虽然车报废了,但幸运的是选手看起来完好无损,真是太棒了。”
导播再次把画面切回到第一位的车手身上。由于事故的影响,周言毅由第三转为第二,并且抓住机会将与商牧枭间的速度缩减到了04秒。
最后三圈,每一个弯道都有可能成为周言毅反超的致胜点。蓝色与红色,一前一后,追赶角逐,毫不相让。竞技体育中,没有人不想得第一。
随着决胜圈的到来,解说语气也愈加激动。
“最后一圈了,看来商牧枭是准备将第一的名次保持到底了!这个弯道将是周言毅反超的最后希望……他试着超车,02秒了,他能成功吗?啊,失败了,商牧枭加速与他拉开了距离,两者间的速度再次回到04秒……商牧枭要冲线了,他率先冲过了终点线!!本次冰霜杯的冠军诞生了,大家为这位年轻的20岁小将鼓掌吧!”
流畅的车身宛若一颗自天边划过的彗星,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蓝色的影子。商牧枭一过终点线便站立起来,只用一只手把着车把,另一只手则在空中用力握紧,减速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振奋之情溢于言表。
年轻,闪耀,拥有无限可能……
指尖轻轻滑过那抹鲜艳夺目的蓝,汗湿的掌心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十二年前,相同的年纪,我也曾和他一样,无数荣光加身,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可如今再看,我和他的人生已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样子。
他健康俊美,我残疾病弱;他无所畏忌,我瞻前顾后;他青春洋溢,我……死气沉沉。
“第一届时他是第四,那时他才刚满十八岁,成绩已经很不错,却也黑脸黑了好几天。第二届时言毅第一,他屈居第二,好歹是好朋友得第一,没那么不开心,但也不怎么高兴。今年终于如他意拿了第一,他开心,我们也总算可以不再看他脸色了。”尹诺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那他很有天赋。”我随口说道。
商牧枭的车进了维修区,后续车辆也陆续过了终点线。正对着贵宾包厢的领奖台已经做好准备,备好香槟,只等冠军到来。
“砰!”
我惊吓回头,发现是尹诺开了吧台上的起泡酒。
金黄的酒液落入高脚杯,他举着杯子往我方向递了递,道:“要吗?”
我摇摇头:“不用,我有开车。”
尹诺端着酒杯再次回到窗边,视线落到领奖台。
“北教授,你在和阿枭交往吗?”
他问这话,既不是八卦,脸上也没有笑意,更像是一种质问。
这个问题太私人,暂且不说我同商牧枭并不是那样的关系,就算是,又关他什么事?
我拧眉看他侧脸半晌,也去看领奖台。
商牧枭脱去头盔,被人群簇拥着站上领奖台,身旁分别是亚军和季军。
冰霜杯的奖杯像是由整块白色水晶雕成的,晶体透着天然的浑浊,在光线下泛出浅浅的蓝,远看跟真冰一样。
尹诺见我迟迟不答,有些沉不住气。
“北教授……”
“你喜欢他。”我一针见血地指出。
不是喜欢商牧枭,不可能用这样带有敌意的语气和我说话,毕竟再怎么样我好歹还是他的选修课老师。
身旁人一静,过了许久才似垂死挣扎一般,咬牙道:“我只是善意的提醒。不可能有人能完全占据他的,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他姐姐,只要他姐姐一句话,他随时可以头也不回地丢下任何人。北教授,你玩不起的,不要陷太深了。”
看来商牧枭真的恋姐恋到身边人尽皆知。
“放心。”商牧枭接过奖杯,高高举起,接受镁光灯的洗礼,脸上的表情那样自信,又那样理所当然,“我现在还没有陷进任何东西里。倒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二十岁,正是轰轰烈烈谈场旷世之恋的年纪。
这么多年,除了这双腿,若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应该就是没有在可以肆意跑跳时谈一场不计后果的恋爱了吧。
哎,卢飞恒告白的时机实在选得太差了。
回过神,底下领奖台已没了商牧枭踪影,只剩第二第三名在那儿搂肩拍照。
“你不了解他。他对不需要的东西从不拖泥带水,如果被他知道……”尹诺声音低下来,有些不甘,更多的是无奈,“我们会连朋友都做不成的。”
我忽然顿悟。商牧枭不是只有一颗宝石,而是在他看来,不被他在乎的人就算捧着真心到他面前,那也不是宝石,不过赝品玻璃罢了。
他只要最闪耀的、最钟爱的,他认定的那颗“宝石”。他会将它护在羽翼下,藏在巢穴最深处,谁也不能碰,谁也看不见。
任性又挑剔。
包厢门在此时被人猛地推开,我和尹诺不约而同看过去。
商牧枭捧着奖杯,呼吸微喘地走进来,仿佛是从领奖台一路跑过来的。
“阿枭……”尹诺笑着迎上去,商牧枭看也不看他,直直朝我走过来。
这颗无法成为宝石的“玻璃”瞬间黯淡了颜色,默不作声退到一边,没有再试图上前。
“你在看哪里?”商牧枭不悦地掰过我的下巴,为我没有全身心的关注他而感到不满。
我偏了偏头,摆脱他的手,控制着轮椅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点。
“恭喜你,比赛很精彩。”
他脸上起初还有些不高兴,听到我夸他,飞速浮现笑意,当真是小孩心性。
“喜欢吗?”
我还当他问喜不喜欢这种比赛。
老实说我不喜欢,太危险了,方才那辆六眼魔神摔出赛道时,看着镜头里好不容易止住翻滚的车手,那种骨头寸寸断裂的疼痛仿佛短暂地又回到了我的身上。要不是后面担心商牧枭再发生意外,这种感觉说不定还会存在更久。
“很有意思。”
然而作为稳重的成年人来说,客套是基本的社交礼仪。哪怕不喜欢,我还是对这一赛事表示了肯定。
商牧枭笑着眯了眯眼:“可惜你不能坐我的车,我的后座好多人都想坐呢。”说着他将沉甸甸的奖杯往我怀里一放,“给。”
我下意识地抱住奖杯,过后又很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出我的疑惑,指着奖杯上的一处道:“你看,这里有一颗星星。”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奖杯正面棕色的底座上,嵌着一颗闪亮的五角星样的钻石,星星身后拖着条长长的银色尾巴,还是颗彗星。
商牧枭好似名求表扬的小朋友,语调微微上扬,脸上带着难以掩藏的愉悦。
“你不是喜欢星星吗?我比赛前就想好了,要把这颗星星送给你。”
“你要吗?”他问。
第19章 每个人都应该克制
这座犹如冰雕的冠军奖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但对我至多只是个……纸镇。
这是他的荣耀,他的青春。我是喜欢星星,但我喜欢的是缀在夜空,遥不可及,无法被我捕获的星星。不是这样嵌在底座里,造型夸张,闪得刺眼的装饰品……
我不该要。
“你要吗?”
商牧枭弯着腰,因为要指给我看底座上的那颗星星,脸离我很近,近到我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闻到他头发上的烟草味。
可能是比赛的缘故,今天他右耳上没有戴耳钉,那粒细小的黑痣尤为醒目,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比底座上的钻石星星都要动摇我的心神。
指尖微微蜷缩,我冲他僵硬地勾起唇角:“谢谢,用心了。”
他神情一下子柔和起来,笑容里掺杂了一点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那你很厉害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喜欢。
商牧枭与我大聊特聊今晚的比赛,说到六眼魔神翻车时,脸上全然没有害怕,只有满满的兴奋。他热爱这项运动,热爱走在钢丝上,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想到他带我去山里看星星那晚,他不顾危险跳上狭窄的观景平台,在我看来难以理解,但在他看来,这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对“刺激”的追求。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磨蹭,不去喝酒了吗?”包厢门再次被人猛地推开,周言毅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头黄毛格外扎眼。
他第一眼看到吧台那儿的尹诺,笑着去抢他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里头的起泡酒,这才看向落地窗这边。
“噗!”然后震惊地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他呛咳着,脸涨得通红,尹诺连忙给他递纸巾,他接过了捂在嘴上,弯腰咳得停不下来。
“你好脏啊。”分明距离还远,商牧枭却像是已经沾到了对方喷出的沫子一般,退后几步,嫌弃地扫了扫衣襟。
周言毅边咳边往这里看,一会儿看看商牧枭,一会儿又来看看我。
好不容易止住咳,他对着商牧枭欲言又止:“你们……”
后面省去的内容,实在让人生出许多想象。
我正要告诉他,我们什么也没有,却发现他根本不看我,只是用一种既无语又意外的表情看着商牧枭。
“真的假的?”
我和商牧枭的组合,在他看来仿佛比世界末日到来还要不可思议。
商牧枭方才还心情明朗的跟春日里的艳阳天一样,这会儿面对好友的质问,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冰冷而不耐。
“闭嘴。”
周言毅挑了挑眉,却并不生气,反倒是对着自己的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好了,不是要去庆功吗?我一早就订好地方了,现在过去吧,我还没吃晚饭呢……”尹诺上前打圆场道。
“是上次那家吗?现在就点菜吧,到了直接就能吃,我也饿了。”周言毅勾住他肩膀往外走,脑袋直往他手机上凑,“点这个肉,我喜欢嫩的……不要辣的,我不喜欢辣的……也不要羊肉……”
尹诺直接将手机丢给他:“你烦死了,你自己点吧。”
门缓缓合上,屋内只剩我和商牧枭两人。
他一扫先前阴郁,语气复又轻快起来,问:“你要一起去吗?”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要十一点。
“不了,太晚了,我明天还有课。”而且也太奇怪了。
收下他的奖杯已经很奇怪,再与他和他的朋友们一同去吃庆功宴,不用细想我都觉得不妥。
“十一点很晚吗?”他往门口走去,嘴上虽这么说,但并没有强求我的意思,“算了,那你回去休息吧。”
他拉开门,用身体抵住,好似五星级酒店敬业的门童,对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与他低声道谢,出了包厢。
他将我送到楼下,我看他穿着赛车服,料想他应该还要去换衣服,便让他不用管我。
“好黑。”他瞥一眼外头黑黝黝的环境,道,“我送你到车上。”
赛车场建在郊野,很是偏僻。这个点除了广场上几座高耸的探照灯还在工作,几乎没有别的光源。黑是黑了点,但也不至于就看不见了。
停车场离出口起码还有五百米,我轮椅加个速其实不费什么时间,和他一道走倒要照顾他的速度,少说也要十分钟。
“不用了,尹诺他们还在等你,我自己找车就行。”
商牧枭看也不看我,双手插兜,径自就往外面走。只要他打定主意,似乎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我盯着他背影,实在很没脾气,见他越走越远,只得出声叫住他。
“左边。”
他闻言一顿,若无其事退回来,又往右边走去。
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夜晚本来就凉,郊区人烟稀少,更凉几分,这会儿说话都冒白气。
“你喝酒吗?”商牧枭问。
“喝。”
“酒量好吗?”
“还行。”
对于酒精,我的代谢能力出乎意料的好,目前还没醉过。有一年去异地参加研讨会,会后组织聚餐,另一所学校的教授因着每年学校排名都在我们之下,对我们几个清湾大学来的很看不顺眼,仗着自己酒量好,一杯一杯来劝酒。
系主任董立过去是我老师,我算他的得意门生,他向来十分护着我,一开始还不让我喝,搞得自己差点没被灌吐。后来我实在看不过眼,直接与那位教授一对一较量,最后成功把对方喝到桌下,大获全胜。至此之后,学校里就流传开了我千杯不醉的传闻。
“看不出啊。”商牧枭偏头看向后方,“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极其克制,滴酒不沾的人呢。”
“‘克制’是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能及时停下,不是抑制自己的欲望。”
他目光在我脸上游移片刻,看回前方:“所以你还是会克制。”
“每个人都应该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