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语境,照理他所指的“抱”应该是刚刚把我从轮椅上抱起来的动作,可我总觉得他说的不是这个“抱”,一时有点不知怎么回他。
于是,我假装调整了下风口,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缓缓起步,“会很有意思的。”
其实到这里我就应该产生警觉,“很有意思”实在不像是对一家餐厅的评价,听着就不大对劲。
但彼时,可能是沈洛羽的那通电话让我决定放空大脑,又或者终于摆脱了孤独这只臭鼬使我心情愉悦,我懒得思考,懒得想任何事。或者说,自从与商牧枭在一起,我就完全放弃了思考。
车足足开了一个小时,越来越偏,到了郊区。就在我以为要出市时,他拐进了一道大门,门头颇为气派,但怎么看都像是住宅小区。
道路两旁树林密布,要不是路灯还算明亮,简直要让人怀疑开进了哪家森林公园。
或许是家大隐隐于市的私房菜馆……我盯着车窗外黑黝黝的天色,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不安。
商牧枭又开了足足十分钟,才将车停进地下车库。
下车时,我看了圈四周,这显然是间私人车库,左右加起来足足可以停二十几辆车,放眼过去都是不重样的豪车。
这要真是家私房菜馆,估计也只对权贵开放。
商牧枭熟门熟路带我穿过一道门,开门时,用的竟然是密码。
进到电梯里,他按下数字“1”,之后斜倚着厢壁,突然毫无预警开口道:“这里是我家。”
我整个人愣在那里,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是没有,他不是说笑。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叮”的一声后,门缓缓打开,我僵硬地看向电梯外。
“回来啦……”商芸柔一脸笑意地迎上来,在看到我的时候,表情空白了一瞬,满满的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商牧枭要带我回来,他没告诉她。
“回来了。”我不及反应,商牧枭便推着我出了电梯,“北教授姐你认识吧?他今天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你让王嫂加双筷子吧。”
商芸柔盯着我,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以她对商牧枭的了解,此刻应该已经猜到我和他的关系。
我闭了闭眼,觉得糟糕透了。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很有意思”。我以为他是要与我共度佳节,过二人世界,但其实他只是想要带我回来增加点“意思”。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就像火锅店里赠送的拉面表演,存在意义,不过是为了给今晚这顿平庸的晚餐添点乐子。
“哪个回来了?”旋转楼梯款款步下一道修长人影,听声音是男声,还有点耳熟。我抬头看去,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对方穿着一件黑底绣花的长袖旗袍,侧边开到大腿根,身形窈窕,长发及腰,手上还抱着一只……小土狗,若非脸上妆容太过浓丽,简直就是梅紫寻再世。
我统共知道两个与梅紫寻极为相似又和商家有关的人,一个是十年前惊艳了余喜喜的女演员,如今商禄的继室司影,还有个便是上次遇见的商牧枭的哥哥,方麒年。现在,这两个人渐渐在我面前合二为一,成了眼前的这位旗袍“丽人”。
见到我,司影,或者说方麒年停下脚步,只是微微吃惊,没有商芸柔那样大的反应。
他垂着眼皮看向我身后的商牧枭,摸着狗头凉凉道:“你真是要死了。”
第37章 他根本不可能被我驯服
长方形的餐桌,我与商牧枭坐一边,方麒年与商芸柔坐一边,空出最顶头的主位,是留给商禄的。
商芸柔当真是教养良好,脸难看成那样都没赶我出去,照旧招来佣人摆上碗筷,像待一名正常客人那样待我。
我其实不想留,但我连大门在哪儿都不知道,想走也走不了,便只好暂且咽下尴尬,静观其变。
“死人妖,谁准你动我东西了?”由于还没有开餐,佣人只上了些充饥的水果,商牧枭咬下一块苹果,将金属叉对准了对面的方麒年,语气很有些阴测测。
“它自己跑过来找我的。”方麒年无论穿着、打扮都挑不出毛病,往楼梯上一站,都可以去拍民国风美女挂历,偏偏一把嗓子男腔十足,让人颇为出戏。
他如果见杨海阳时也是这么说话,那我只能说杨海阳果然是个直男,这样竟然都不怀疑他的性别。
“还你好啦,小气鬼。”说罢,方麒年举起蛋黄,将它放到地上。
只一瞬间,原本乖巧安静的小土狗便化身惨叫鸡,拖着两条后腿无头苍蝇似的满地乱转。
商芸柔哪有见过这种狗,一脸震惊道:“它怎么回事?”
“之前腿不好,被惯坏了,现在娇气的很,一点路都不肯走。”商牧枭抬抬手,扬声道,“王嫂,过来,把狗抱上去。”
王嫂答应着,忙上前一把拎起蛋黄抱进怀里,蹭蹭几步上了楼。
没了小土狗鬼哭狼嚎的惨叫,餐厅一时安静下来。
商芸柔看了眼时间,道:“爸爸应该也快回来了,上菜吧。北教授,你有忌口的吗?”
同第一次和我见面时相比,她明显客气不少,甚至都改口叫起我“北教授”,可以说态度相当明确。
“没有。”我说。
商芸柔点点头,招来佣人,通知厨房上菜。
冷菜陆续上桌,商禄迟迟不归,商芸柔烦躁地拿起手机,似乎是要打电话,这时,客厅里的座机响了。
王嫂跑去接听,没两句就挂断了,随后过来通知大家,商禄临时有个应酬脱不开身,不回来吃饭了,让大家不用等他。
商牧枭冷嗤一声,冲方麒年道:“大年夜都不回来,你说他在外头是不是另外成家了?或者找了个比你更像的……女人?”
方才还笑意盈盈,对商牧枭的恶言恶语好似全不放心上的男人一下子沉了脸,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声道:“谁惹了你你找谁去,别把气撒在我头上。”
“那不是人没回来吗?”
“哦,那我明天等着看你这么跟他说话。”
“你……”
“好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渐浓,商芸柔看不过去,直接出声呵止。
四下重新恢复寂静,商牧枭虽脸色不豫,但仍是听话地没再与方麒年发生争执。
“他既然不回来,那我上去把衣服换了。”方麒年站起身,径自往楼上而去。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生出种无处可说的荒唐感——商禄简直是疯了,正常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你在看什么?”一旁传来商牧枭不快的嗓音,下一秒,脸就被掰了过去,“很好看吗?”商牧枭脸上吝啬着笑意问道。
往日里我总会哄着他,让着他,毕竟我比他年长许多,可今日我突然就有些腻了。
于是我回道:“嗯,好看。”
他眼角一抽,瞪着我的表情着实可怖,仿佛不敢置信我竟然会觉得方麒年好看。
我不再看他,移开视线,专注于面前的茶水。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商芸柔一声轻咳打断。
商芸柔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举起酒杯,微微笑道:“我们先吃吧。来,祝大家新年快乐。”
商牧枭不得已只能收回钉在我身上的目光,举起酒杯。
“新年快乐!”不怎么走心地说完,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白葡萄酒。
我迟疑片刻,也举起杯子道:“新年快乐。”话毕,同样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液。
商家吃饭没几个人,菜却不少,模样更是道道精致。可惜我实在没有胃口,只是一杯杯的喝酒,很少动筷子。
眼看一瓶干白都要被我喝完,方麒年才姗姗而来。脸上已卸去浓妆,身上也换上了居家的毛衣长裤,彻底变作了我在学校见到过的俊雅青年的模样。
而随着他的到来,寂静的餐桌才算有了话题。他询问商芸柔最近的工作情况、感情生活,商芸柔一一作答,两人交谈流畅,看着相处融洽。
“北教授是教什么的?”方麒年可能怕我这个客人感到沉闷,忽然将话题转到了我的身上。
哎,其实他可以当我不存在的。
“哲学。”我两口把酒喝完了,道。
“哲学啊。”方麒年惊喜道,“我很喜欢柏拉图的《理想国》,这是本充满智慧和哲理的书,有机会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我笑了笑,问:“如果真有理想国,你想去吗?”
“去啊。”方麒年毫不犹豫道,“我很好奇,哲学王是否真的能统治好一个国度。”
苏格拉底始终认为哲学家才能当好君王,否则人类将永无宁日。可事实是,哲学家往往过于理想化,又很天真,从政惯来凄惨,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能,哲学家做不好政治家。”我不看好。
方麒年大笑:“所以是理想国嘛。”
捧着酒瓶的佣人又要给我倒酒,商牧枭一掌盖住杯口,让她换成水。
我没理,只作不知,但也没再碰那杯水。
撇去糟糕的开场不说,这顿饭其实不错,菜不错,酒不错,方麒年也不错。不过商牧枭应该觉得不怎样,一餐饭下来,他那边气压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要凝出实质的阴云。
喝完餐后清口茶,还不到八点。正常来说该再坐坐,但我这身份来吃饭已经很奇怪,再坐保不齐商芸柔心里要怎么骂我。
我正琢磨着怎么走,那头商牧枭却开始让佣人准备客房。
“准备客房做什么?”商芸柔问。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这么晚了,又不放心老师一个人回去。”商牧枭看向我,眼里好似都是柔情,话里挑不出半点毛病,“就想让老师今晚住在这儿,明天再走。”
不是,你才不是不放心我,你就是没气到你爸,心有不甘,想让我留下来明天继续表演“甩面”。
“老师,好不好?”他过来拉住我的手,又是那幅故作哀求的模样。
他知道我吃这招,知道我会惯着他,会难以拒绝,所以越发肆无忌惮,恃宠而骄。
我完全可以甩开他的手就此离开,或将“不好”两个字冷冷甩在他脸上,看他如何作答,但我没有。
或许,酒精对我也不是那么不起作用。我注视着他,突然也变得疯狂起来。
“好。”我点头应允,想看看事情能发展到哪一步。
商芸柔的表情变得很精彩,方麒年还是一贯镇定,只是唇角多了抹看穿一切的哂笑。
“那就住楼下吧,楼下方便。”方麒年端着茶杯道,“还好去年商先生骨折时装的那些东西都没拆,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商芸柔深吸口气,显是忍到了极致。
“那我也住下吧。”她说。
之后方麒年提议看电影,问有没有人和他一起,无人响应,他耸耸肩,自己一个人去了地下室。
佣人很快整理好客房,与商芸柔打过招呼后,商牧枭推着我穿过客厅,走了小段,进到一间宽大的套房。
如方麒年所说,松软整洁的大床旁,方便起身的扶手都还没拆,看来商禄去年伤得是腿。
“好了,你出去吧。”我直接下逐客令。
身后静了半晌,商牧枭没有出去,反倒从身后轻轻怀抱住我,用一种甜腻又乖巧的口吻道:“老师,你生气了吗?”
他的唇就贴在我耳边,每说一个字,我就感到一阵麻痒。
“你们家已经这么精彩,实在不用我添砖加瓦。”我偏了偏脸,躲过他的纠缠。
他一顿,收紧手臂,锲而不舍地再次靠上来:“我的确想借由我们俩的事气气我爸,让他知道我不是他手中的玩偶,也会反抗,但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想带你见见我的家人,和你一起过除夕。”
“没有事先告诉你,是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如果你为此生气,那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原谅我吧。”
他每次道歉都特别爽快,似乎也知道只要他放低身姿吐出“对不起”三个字,哪怕再盛怒的人对着他这张脸也不好继续生气。
而原谅来得太过轻易的结果,就是让他很难生出愧疚感。“道歉”只是他用来平息矛盾的一种简单便利的工具,他并不会真的觉得“对不起”。
他才20岁,别人想要拥有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金钱、外貌、关注。来得太轻易,所以他全不在乎,包括我。
他只会珍惜那些他难以拥有的,得来不易的,比如亲情,比如商芸柔。
这一领悟让我从内而外的感到疲惫,头都痛起来。
恶枭始终是恶枭。我怎么会以为他乖了一阵后就会完全转性呢?他根本不可能被我驯服。
暗暗叹息着,我道:“你先出去吧,过会儿你姐姐该来敲门了。”
我没有做好接受他道歉的准备,也不想和他在这里吵架,于是决定抱着鸵鸟心态,暂时将此事搁置,过了今晚再说。
“牧枭,房间还好吗?”商芸柔果然不放心我们,几乎是我话音刚落,她就到了外头。不过还算克制,没有破门而入。
“看来是被‘教导主任’盯上了。”他笑着在我腮上印上一吻,直起身道,“等她睡着了我再来找你,记得给我留门。”
我回头看去,商牧枭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见着商芸柔,半开玩笑道:“姐,你要监视我吗?”
“胡说什么呢!”商芸柔快速往我身上扫了一眼,仿佛在确认刚刚我们有没有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