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莞尔:“怎么?你还准备了大额支票吗?”
商芸柔立时语塞,看着我目光复杂。
“综合考量,这段感情各方面都已经不再适合继续。我会和他分手,不会让你难做。”
她找我也就为了这件事,既然解决了,我俩也没什么好聊。
“明天一早我要赶飞机,行李还没理,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不等她回答,我控制着轮椅调转方向离去。
说是回家理行李,但其实也就去两天,没什么好理的。
既然分手,商牧枭从前留在我这的衣服、配饰,还有他送我的奖杯、望远镜都得让他拿回去。
大门密码我没改,给他发了信息,告诉他我深感彼此差异巨大,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结束这段关系。正好我要去外地出差,不在的两天,希望他能来将东西拿走。顺便,把狗还回来。
商牧枭一直没有回消息,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回我了。
到第二天,手机仍是毫无动静,到我上飞机前都没有商牧枭的任何信息。
我不确定他这是什么情况,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手指悬在他的名字上方,又最终挪开。
算了,随他吧。
飞机行程三个小时,我小睡片刻,还看了一部纪录片,等飞机落地停止滑行后,我重新打开手机,连屏幕解锁都来不及,商牧枭的电话就进来了,巧得简直像是在我附近装了监控。
只是短信分手到底不够正式,好歹也相处了几个月,总要亲口说一句“再见”,也算有始有终。
我盯着来电看了许久,最后接通了。
一句话还没说,对面便先发制人。
“你在哪里?为什么现在才接电话?”他含着怒意,恶狠狠地质问。
我的位置就在舱门边,是第一个下飞机的。谢过空乘为我拿下头顶上方的行李,我一边与商牧枭说着电话,一边通过廊桥往外去。
“我说了,我这两天出差,你没看到我发你的短信吗?”
对面一静,咬着牙问:“你什么意思?就因为我把你带回家你就要和我分手吗?”
这座机场我也是头一次来,不大能辨明方向,跟着人群走了一段,见大家都坐自动扶梯下去了,便四处寻找无障碍电梯。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商牧枭那头语气越来越急,也越来越阴沉。
“北芥,是不是我姐和你说了什么?你现在在哪里?我当面和你说……”
“和周言毅打赌好玩吗?”
好像忽然被突兀地按下暂停键,他霎时不再言语,要不是还能隐约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呼吸声,我都要以为是手机没电了。
“‘只要给他一点温暖,一点阳光,他就会乖乖到我手心里来’,记得这话吗?”我找到了无障碍电梯,排在了队列末尾,没多会儿后面也来了人。
人太多了,我不太方便说话,只能放轻声音道:“你已经赢了,不需要再假装喜欢我,放过我吧。”
“你怎么会……”他彻底懵了,完全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
“这两天把东西拿走,我们也算好聚好散了。”电梯来了,我不予再与他多说,也自觉没什么好说,匆匆挂断了电话。
“北芥?北芥……”
手机从耳边放下时,还能隐隐听到他一声比一声更急切的嘶喊。
第42章 再见了,北教授
“罗素的伦理学将道德与人类欲望相关联,他认为本能之上还有‘精神’,精神让我们不再自私,让我们可以共情他人。因此价值判断是超越个人的,整个人类欲望的表达,也就是‘希望’的表达。我们视某种事物是‘恶’的,实际上是'希望'没有人会遭遇这样事物。伦理学至今存在很大争论,而他的伦理学全篇都不太能站得住脚。他希望有一个充满感情但又不会因感情而变得凶暴失控的世界,大家一起探讨美与智慧,这本身就是一种绝对理想主义……”
演讲结束,台下掌声渐起,我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往后台休息室。
“老师,您是要在这里休息一下还是现在就去机场?”
我预定的是下午六点的航班回清湾,现在已经一点,早点去是等,在这里也是等,还不如早点到机场安安心心等。
“送我去机场吧。”
工作人员点头应了声,忙替我协调车辆去了。
两天转眼即过,活动圆满结束,我也该回到清湾,回到自己的家。但老实说,我倒是希望讲座一直进行下去,开个一周,半个月,一个月……也好让我有借口不用回去。
主办方特意为我叫了无障碍出租车,上下都很方便,也不用怎么麻烦别人。
一个小时后,我到了机场,将轮椅做了托运,换作机上专用轮椅,之后便拿着机票过了安检,去到登机口附近等待。
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我从包里拿出一本《小逻辑》,不知第几次的从头看起。
对于书籍,人们不该因为读过它而漠视它,对于文字,更不该因为认识它而轻视它。
每一本书都是温故而知新,你总能从中获取一些力量。这世上并不存在无用的阅读。
投身在浩瀚的哲学理论中,精神过于集中,乃至身旁有人叫我名字都没有反应。直到对方用手轻轻推了推我,我这才回过神,惊诧地看向对方。
“贺……医生?”
“好巧啊。”贺微舟脚边停放一只小尺寸的行李箱,手里还拿着张与我一样的机票,不用想,他该也是这架飞机的乘客。
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
“你好。”我冲他礼貌性地颔首,“真的好巧。”
虽然说不上熟,但也好歹认识,又坐同一班飞机,对方理所当然在我身旁座位坐下。
“我是回家过年,你呢?是来玩的吗?”贺微舟问。
“不是,来参加讲座的。”翻过一页书,我一心二用地与他说着话,“这才初四,你就走了吗?”
“够了,小动物也不会因为过年就不生病了,早点回去,早点开工。对了,小狗还好吗?有时间的话还是带它到我那边再进行个复诊吧。”
指尖微顿,我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道:“它现在被我朋友养着,挺好的,就是……不喜欢走路,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心理阴影。”
不知道商牧枭有没有把狗还回来,早知道那天在他家就直接把狗抱走了。他要是不肯还,余喜喜那边我实在不好交代,小姑娘期待了两个月,一应器具都买齐了……
“还不喜欢走路吗?”贺微舟愕然道,“那你让你朋友有空带它来看看吧。”
“……好。”我除了点头也只能点头。
话题暂告一段落,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书本上。
过了会儿,贺微舟忽然开口:“是上次那位朋友吗?”
我再次从书本里抬起头,惊讶于他会问得这样直接,这样唐突。作为一名成熟的社会人士,我以为不问私事已经是种无需重申的共识。
“是,是他。”
我想我表情里的“不适”有点明显,他感觉到了。
“抱歉,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贺微舟连忙解释,“一涉及到小动物我就会变得特别没有情商,你不要生气。就……你的那位朋友看起来脾气有点大,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足够的耐心对待一只车祸犬。狗和人一样,也需要不断的关爱和鼓励的。”
虽然的确有点被冒犯到,但也不至于生气,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
“只是暂时让他养着,很快小狗会送到它真正的领养人身边的。”我说。
贺微舟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
我和贺微舟都是商务座,得以优先登机,结果他就坐在我边上,让我有些傻眼,而他也再次发出了“好巧”的惊呼。
这位贺医生瞧着知性疏淡,但其实很会聊天,什么也都能聊。天文地理,音乐宗教,就没有他接不上话的,一路倒也相谈甚欢。
他甚至还是一位黑胶唱片的发烧迷,知道我有富尼埃演奏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黑胶盘,激动的让我一定要借给他听一听,他可以将自己藏品拍下来,任我交换。
下飞机后,他问我有没有车接,说他把车停在了机场车库,要是我没车接,可以坐他的车,也正好顺路。
我第一反应是拒绝,这个点,我怕他和上次一样,与商牧枭撞个正着。但话还没出口,又及时咽下了。
为什么我要怕他们撞不撞上?这思路不对。
我已经与商牧枭分手,难不成和谁做朋友还要经过他同意?
想明白了,为了佐证自己并不在乎,我大方邀请贺微舟上我家去,取那一盘他心心念念的富尼埃。
我这话着实说到他心坎里了,他闻言大喜,脸颊都激动地微微泛红。
“不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
贺微舟的车就是普通的两厢小轿车,比商牧枭那辆悍马低得多,靠自己我也能上。
贺微舟对轮椅的收纳十分熟练,我这头刚上车,他后头已经将轮椅折叠起来,搬进了后备箱。
车辆平稳驶出停车库,清湾的雪仍没有停,灯光一打,可以清晰看到天上飞旋的暴雪。
贺微舟的车里播放着他自己的cd盘,是贝多芬的交响曲,听起来很是气派激昂。
“你要是累了可以睡一会儿,我到了叫你。”他将音乐调轻了一点。
我的确有些累了,也没和他客气,抱着胳膊,歪在座椅上小憩起来。
当中睡了大概几分钟,又很快醒了,之后就只是闭着眼,没有睡实。
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我感到身边的贺微舟在看着我,那是一种古怪的打量——他在观察我的腿。
醒着时这种打量太过失礼,只能睡着后打量,这种人很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装着睡,没有理会,直到车辆再次移动起来。
到我家楼下时,已经快要十一点。我让贺微舟和我一道上楼,从唱片柜里找出那张富尼埃给他。夜太深,也不再留他。
商牧枭的东西一如我离去时的摆放,他似乎根本没有来过。
也算是……意料之内吧。或许对他来说,这些不过一堆垃圾,除了能更好的助他攻陷我,没有别的任何价值。
贺微舟抱着唱片一脸满足地往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问:“我可以约你吗?”
我一愣,不确定他的意图。
“一起听音乐会那种,我很少约得到同好。”他接着道。
原来是这种“约”,还以为被商牧枭说中,他真的对我有意思。
我点点头,没把话说得太死:“如果我有空的话。”
贺微舟也没有太在意,挥手与我道别,坐电梯下了楼。
转身回房,只是两分钟,门外又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贺微舟忘了东西,口里嚷着“来了”,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商牧枭。
他头上,肩上都沾着雪。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双手都插在衣兜里,敞开的衣襟内,露出柔软的白色高领毛衣。
只是看到他,我的心就开始抽痛起来。我条件反射地想关门,被他眼疾手快抠住门缝一把掰开。
门板撞到墙壁,发出巨响,商牧枭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你把我拉黑了。”
我忐忑地退后一些,拉开与他的距离:“你不是说,分手了就要分得干脆,绝不拖泥带水吗?”
他看到门边的纸箱,弯腰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水晶奖杯。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分手是吗?”他掂着奖杯问。
我暗自深吸一口气,道:“是。”
他嗤笑一声,好像已经识破我的把戏:“我看到那个宠物医生了。什么出差,都是骗我的,你这两天其实和他在一起吧?”
喉头滚动两下,将解释憋回去。
误解又如何?在乎才会憎恶被误解,我不在乎了,我不需要向他解释。
“那又如何?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紧紧握住奖杯,身上的雪已融化,顺着发丝落到他脸上,在眼角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怔了片刻,死死盯着我,梦呓一般轻喃:“所以你真的和他在一起……”
我牢牢抿住唇,不再说话。
“好,很好。”他看向阳台,道,“东西你不要就扔了吧,反正我也不需要。至于这个……”他猛地扬手,将水晶奖杯狠狠砸向地面。
奖杯霎时四分五裂,碎得到处都是。
“……麻烦你帮我丢垃圾桶。”
我盯着溅到脚边的碎片,好像心脏也跟着支离破碎了。
“还有这个……”商牧枭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我这才发现他从指关节到掌心都缠裹着厚厚的绷带。
尚来不及惊讶他的手伤,便见他好似没有痛觉一般,粗暴地扯下耳垂上的星星耳钉,用力掷到地上。
“还给你,你拿去送别人吧。”
可能是被耳钉划伤了,他耳垂没多会儿渗出血来,滴到了雪绒服上。他用缠裹绷带的手背碰了碰伤口,放到眼前看了眼,眉间升起烦躁。
雪白的绷带染上鲜红,我张了张口,心里一再让自己要漠视,要若无其事,忍到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商牧枭把着门手,回身看我,眼神和声音都冷到了骨子里,一副对这段感情深恶痛绝,至此再不会提的模样。
“的确,分手就要果断,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后,毅然离去,“再见了,北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