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了些,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裴苍玉的手,他的手冰凉:“你明白吗?我把你带到这里,开放的监狱,虽然自夸不太好,但是很有创意不是吗?如果你希望有份工作也不是难题,你看,如果你心安,万事都会很好办,可是你心不安,或者说我没办法确认你心安,那么就只好用笨方法了,你应该明白,我给你很多自由。如果要彻底杜绝你跟别人的交往,方法有很多,我猜你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不是吗?”
裴苍玉看着白石的眼睛,那里闪着愉快的光,他的语气柔和,他的嘴角在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裴苍玉认为这个时候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白石牵着他的手,又问了一遍:“你还想学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他的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凉。
白石放心地笑了笑,低头在裴苍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裴苍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这种吻不会比奖励一条听话的狗意义更丰富。
白石站直,捏了捏裴苍玉的肩膀,裴苍玉低着头一直没有抬,他敏锐地听着白石的呼吸,他竟然发现白石的呼吸有微妙的不同,现在变得更加平缓。
白石犹豫了一下,低头凑近裴苍玉:“……抱歉,吓到你了吗?”
裴苍玉抬头看了一眼白石,白石看起来很担忧,他猜那段急促的呼吸已经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但白石却皱起眉头,又搂搂他的肩膀:“好吧,我们可以再商量,但是不要总是说得这么决绝。”
决绝?我吗?
裴苍玉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白石笑了笑:“好了,不要生气了,走吧。”
他说着拉着裴苍玉的手朝外走,在走出侧道,进入人群的时候,白石放开了他的手。
裴苍玉低头看了一眼白石放开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捕捉到了这个疯子的逻辑。
第115章 蓝水草-3
他们在露天的卖场里转,从一把遮阳伞走到另一把下,这里多是些果蔬生菜,裴苍玉逛着逛着就皱起眉,终于在拐第三个弯的时候扯住了不停走的白石:“喂,你知不知道买什么啊?”
白石温和的笑容愣了一下:“嗯,菜。”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别逗了大哥。”他斜睨着白石,“你野餐过吗?”
白石诚实地摇摇头。
裴苍玉觉得奇怪:“那你为什么想野餐?”
白石认真地告诉他:“那天我翻到的杂志,他们一大半时间都在野餐,我想应该很有趣。”
“有趣”?谁会这么说话。
裴苍玉的脑回路如同他的心,又偏又奇特,他拉着白石,一字一句地纠正他:“跟我学,‘有意思’,造句就是‘我觉得挺有意思’,不是‘我想应该很有趣’,口语化一点,就不会像个假人了。”
白石:“我像个假人吗?”
“像个独来独往的人。”
“我确实是啊。”
“……起码现在不是。”
白石顿了一下,开口:“那天我翻到的杂志,他们一大半时间都在野餐,我觉得挺有意思。”
裴苍玉:“……有必要完全重复一遍吗……算了,”他又问,“你看那杂志不是那什么的吗,为什么要野餐。”
白石耸了下肩——这个动作在亚洲人里不常见,他做起来倒是很熟练自然——“不知道,可能因为不用穿衣服吧。”
“放屁,哪有野餐不穿衣服的,你不是还请对面的姑娘一起去吗?”
“也对。”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才发现他刚才在鬼扯。
他认输般地低下头:“不跟你废话了。总之要买熟的东西,你又不会带锅去。”
这建议白石听进去了,他慢慢地点着头,很同意的样子:“那要朝那边走。”
裴苍玉摊摊手跟上。
白石开始看甜点的时候,裴苍玉突然反应过来,他凑到白石身边:“我说,你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才一通扯什么杂志的吧。”
白石明目张胆地装傻:“是吗,没有吧。”
裴苍玉撇着嘴摇摇头:“你为什么这么爱装逼,不装会死吗?”
白石继续装傻,夹了两块蛋糕,连头都不回:“是吗,没有吧。”
裴苍玉切了一声,觉得好笑,不理他了。
“白石先生?”
这一声太突然了,裴苍玉听见迅速抬头看向声音来处。白石手里的盘子抖了一下,上面的甜点洒回桌面,但白石很快反应过来,慢慢地放下盘子,尽量平静地转过身。
声音的主人是个壮实的中年人,梳着油光锃亮的三七粉,带着金框眼睛,穿着看不出来是名牌的条纹衬衫,脖子上挂着相机,身后跟着宁愿脚疼也要穿高跟鞋的窈窕淑女,带着白色的头纱,在男人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地揉脚。
男人朝前走一步,伸出手:“是我啊,老胡,天物的那个。”他的小眼睛笑成两条线。
白石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胡老板。”他朝后看了看跟着的年轻女孩儿,她已经不揉脚了,优雅地掀开遮阳的面纱,也来握了握手。
裴苍玉开了口,他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沙哑了,他扯出一个“救”的音,就看见白石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胡老板注意到了,他朝裴苍玉看,却问白石:“这位是?”
裴苍玉终于能说话了,他还没能组织语言,但他要开口了。
他要说话的时候,白石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他漆黑的瞳孔和绷紧的脸和旁边笑眯眯的两张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石的表情如此锋利,裴苍玉悲哀地看向那位胡老板。
于是裴苍玉没有说话,他低下了头。
白石转回来,又是温和的模样:“是我弟弟,在生病,不好意思。”
“噢噢。”老胡很快明白了白石不想介绍,不再多问,转而问白石是不是也来旅游,住在哪里,一起游一游,哪里景点好,哪里东西好。
白石说来办点事,住在隔壁镇,晚上就走,没怎么游玩,都不太清楚。
胡老板很快明白了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他递了一张自己的新名片,匆匆告别,拉着还想再和白石说上几句的年轻夫人离开了。
白石转身看裴苍玉,裴苍玉若无其事地挑甜点,白石看了他一会儿,帮他接过了盘子,两人并没有说什么。
裴苍玉突然想,刚才他应该是救了两条人命。
***
他们买了些吃喝,裴苍玉拿着个条状夹什么东西的饼一边走一边啃,他不像白石那么讲究——坚决不再露天的环境吃饭。
“你真的不吃?你都不饿吗?”裴苍玉一边嚼一边问,他鼓鼓囊囊的一边嘴动来动去。
白石摇头,他没有往家的方向走。
“去辣儿?”裴苍玉问,嘴里有东西,他发音含含糊糊。
白石看他:“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形象?”
裴苍玉终于咽完了:“换个什么形象?”
白石若有所思:“换个没那么好认的。”
“哦。”裴苍玉明白了,“那我能剃个光头吗?”
“不能。”
裴苍玉赌气似地踢了一脚白石的小腿肚,白石没说什么,转头等他走到自己旁边。
这条路裴苍玉熟悉,他很快发现他们靠近了银行,这是个好兆头。
尽管他们路过了银行,但裴苍玉记住了他们走过的路线。
他们越走越偏,白石带裴苍玉去一个不怎么正规的地方。
这条街相当窄,没有任何招牌,只在墙上写些字符,或者画了什么东西,颜色也多为黑色。虽然没有什么明示,但人很快能明白这里是做生意的,至于做什么生意,只要看看从各座小矮房里钻出来的嘴里吐着烟的、拽着自己绷带的、扣回皮带扣的,遮着面纱的,都能知道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
在某个离开的遮面女人离开时,从掀开的竹帘里,裴苍玉探着头瞟见了一颗水晶球,而在下一秒,一双骨瘦嶙峋的手便如同枯枝一样遮住了球,裴苍玉稍稍抬眼对上了一张猫一样的圆脸,那么年轻,和手大相径庭。
裴苍玉吓了一跳,慌忙收回目光,跟上了白石,又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这里有算命的吗?”
白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应该有。”
“还要走多远?”
“到了。”
他们停在一座两层的房子面前,这房子矮的很,又昏暗,陪着渐落的夕阳,更显得萧条,里面透出烛火的红光。比起经过的地方,多多少少还要热闹一些,有男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打量了一眼白石,然后掀开帘子钻进去,那昏暗的房子里便伸出一双细长柔软的黑色手臂拦上了男人的腰。
裴苍玉凭借直觉,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顿时有点害羞:“……这不好吧,我没有这方面经验,一般来说我都是跟认识的人……”
白石没听见,他径直走了进去,裴苍玉也慌忙跟上。
房子要比他想象的大,里面吵吵闹闹,各自分散,在各个角落都散落着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门口坐了个眼袋很大,画了红色眼影的粗壮女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面相带凶,吊起眼睛看白石,露出了眼白。在这女人旁边有个瘦而年轻,白白净净的女人,看见白石眼睛一亮,她站起来,松开抱着的手臂,雪白的手臂像散开的花,在空中划了个优雅的弧度,轻轻地落在腰间,女人朝白石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白石没有看到,他和这个粗壮女人似乎认识,说了什么,女人便要带到向楼上去。白石犹豫了一下,转头看裴苍玉:“你要跟我一起上去吗?”
裴苍玉本来以为自己一定要跟上去,照这么说可以不上去吗?
“我要吗?”
白石看着他:“你在这里等我吧。”他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半小时。”
他转向女人,大概是交代照顾好他,然后伸出手掌,随便地压了一下,极富效果,女人顺从地留下,白石一个人走了上去。
那个雪白臂膀的女人换了个抱手臂的姿势,不满地看着白石的背影,有男人悄悄摸上了她的腰,半拐半哄地带她走了,她的手臂又揽上他的肩。
裴苍玉看着她晃动的纤长手臂,看起来好像一只漂亮的蜘蛛。
被交代的女人横着胳膊挡开了裴苍玉,把他们买的东西抱起来,又毫无怜惜地绕回桌后重重地一放。裴苍玉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想起了那里面还有几个玻璃罐头,不由得“嘶”了一声。
女人也不在理他,坐下来翻一本卷边儿的油乎乎的杂志,那是高尔夫女郎的专版。裴苍玉被来往的人撞了下,那人喝多了,喷着酒气冲裴苍玉咕噜噜说了一串,但裴苍玉没听懂,那人的唾沫星子喷了裴苍玉一脸,于是他往后退了退,但在那人眼里算是一种让步,于是那人离开了。
裴苍玉转头看了一眼吵吵闹闹的大厅,他想这时候溜出去应该也没什么。于是他趴到翻杂志的女人旁边,自顾自地说他要出去了,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女人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裴苍玉说了什么不感兴趣。
裴苍玉靠近了才发现,这女人有硕大的喉结,他又低头看了看女人晃着的腿,从中间看到了轮廓。从各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个男人。
裴苍玉说走就赶紧走,他没有多少时间。
照着脑海中的路线,他跑到了银行旁边,银行看起来要关门了,不再让人进,但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些没有办完业务的顾客。
裴苍玉跑过去拍门,但门边的保安冲他摇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裴苍玉的头上开始冒冷汗,如果白石发现他跑过来,不知道会做什么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
他急的脸涨红,不折不挠地拍门,比划着解释自己的来意,保安已经背对他坐下,摊开了报纸。
裴苍玉几乎绝望。
就在这时候,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保安面前交代什么。裴苍玉认出来这是给白石办业务的经理,赶紧冲他招手。
经理似乎对他也有印象,拉开了门,笑盈盈地问他能帮什么忙。
裴苍玉开口就问能不能说英语。
经理愣了一下,马上又客气地笑起来,说当然可以。
经理邀请裴苍玉去客室聊,裴苍玉飞快地瞟了一眼表,拒绝了,他时间不多,要速战速决。
裴苍玉说他出门散步,走到附近,迷路了,问经理能不能帮忙给张地图。
经理笑盈盈地说当然可以,毕竟裴苍玉第一次来。
裴苍玉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看经理给他找地图,一边瞟着表,他晃着腿,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经理回来了,递给他地图:“对了,病情好点了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什么?”
经理说:“你的病……”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裴苍玉瞥见经理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也许对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裴苍玉觉得过了很久,期间他因为猛然窜出来的念头喉咙干了一下,舔了下嘴唇。
经理笑起来:“不不,我听你声音有点哑,以为你感冒了,抱歉。”
“真的吗……”裴苍玉喃喃地问。
经理却没答话:“要我帮你联系白先生吗?”
“不用。”裴苍玉站了起来,他毫不怀疑在他走出这里的下一秒,经理就会打给白石。
现在还不是跑的时候,裴苍玉蔫蔫地跟着经理走出门,经理从始至终挂着客气的笑容,送他出门,在门口向他道别,最后的时候眼睛瞟了一眼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