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石献玉 完结+番外[现代耽美]——BY:予春焱

作者:予春焱  录入:11-06

  施远尘也笑了笑。
  总而言之,施远尘的这点钱,不够。
  施远尘倒也没什么感觉,他们是熟人,管理人对他一向尊敬客气。施远尘自己也是个很挑剔的人,对人都不怎么喜欢,不怎么显露罢了,但总归对人没有敌意,有点矜持的高傲,也是调笑的成分多一些。
  但是之后的一个动作,让施远尘感觉变得很糟糕。
  那是有人来叫施远尘,让他为上场做准备,施远尘点点头,转身准备走,管理人横着手臂越过背,拍了拍他另一侧的胳膊,那是个稍微内拉的姿势,如果类比的话,像是长辈看见令他满意的后辈,带了点鼓励的动作。
  施远尘愣了一下,因为这位管理人,其实比他年轻得多。
  这位管理人笑得比之前哦哦哦哦哦的时候还要快乐一点,如果不是施远尘职业研究这个,他很有可能不当回事,但那笑容里的骄傲和居高临下让施远尘由衷地反感,他意识到在熟人和善圆润的皮相下,这个人其实非常刻薄。
  算了,人都差不多,施远尘也不觉得自己好到哪里去,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他去了台前。
  等主持人介绍的时候,施远尘的手机响了,他把酒杯放下,接了电话。
  信号不太好,但声音很清晰,声音干哑粗粝,粗重地喘息,像是没有下一口。
  那陌生的声音说:“我……我快死了……”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让施远尘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费左华,但这不是费左华的声音,他有些动怒:“恶作剧吗?”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快死了……”
  施远尘挂了电话。
  周围仍是阵阵掌声,献给主持人的幽默风趣,但那声音在施远尘心里挥散不去,那是十分绝望的声音,绝望到遥遥相听施远尘都能感到一阵冰冷,他只在真正快死的人的嘴里听过,在废弃城区捱着过活的贫病老残,临终剖白的凶手,嘱托遗言的病人。
  电话又响起来,施远尘知道可能还是他,却仍然接了,他开口说:“不管你是谁,请不要再打了。”
  这玩笑不好笑,这游戏并不有趣。
  可声音很执着:“我的遗言是……”
  施远尘停下来,那边主持人的讲话结束了,在最后一阵掌声中,主持人朝他看,用眼神示意他上台。
  可施远尘皱着眉,只是在听着对方的呼吸,他在等遗言,玩笑总编不出遗言。
  可是那边却说不出来。
  主持人终于按捺不住走来:“施教授,准备好了吗?”
  看吧,果然是恶作剧。
  施远尘挂断了电话。
  他走上台,风度翩翩地笑着,解开西装的扣子,让自己看起来更放松,他从内衬里拿出演讲稿,但完全可以脱稿,只是稍稍做做样子,他望着台下颜色形状各异的圆润石头,开始他的贺词。
  会场气氛不能更好,大家笑着,祝贺着,他们是极有教养的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遗言啊……
  施远尘笑笑翻过一面,他的脱稿有些忘了。
  没有遗言意味着什么……
  施远尘停了一下,旋即抱歉地笑笑,迅速瞥了一眼,找到了停顿的地方,接了上去。
  意味着,没有可以嘱托的人,没有要交代的人。这个号码如果出错,只可能是一个人。
  那个孤儿。
  裴苍玉。
  施远尘彻底停了下来。
  他沉默着,台下也安静地等着,在意识到沉默的时长后,稍稍有些杂乱的声音。
  施远尘马上笑了笑,为自己的讲话匆匆地做了个结尾,在掌声中离场。
  他飞速走下台阶,给八部打电话,但八部的人告诉他今天有点忙,不是要紧事请不要联系。施远尘问了裴苍玉,对方告诉他暂时不清楚,之后再说吧。
  施远尘望着手机,望着望着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安慰着自己,一切都还有警察。
  直到他晚上回家,在午夜的突发新闻中,看到了消息。
  “暗火组首领丁川谋杀警视厅副厅长。”
  “丁川屠杀医院工作人员九人,攻击看护警察,致一死一伤,伤者仍未苏醒。”
  “白石攻击刑警,私逃监管。”
  “白氏家主白石或为谋杀案谋后凶手,白氏名下资产冷冻,白氏企业正式接受调查。”
  “白氏名下多产业在x股开盘后狂泻。”
  ……
  施远尘看了看手里的号码。


第54章 墓中人-19
  施远尘一夜未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试图把接到电话的消息报给八部,对面只是告诉他知道了,也没有后文。
  这不怪八部,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大鱼死的死跑的跑,白家摇摇欲坠,大鳄各个想自保,白氏沉下去,大家都不会好过,因此人人都在试图插手。
  所以裴苍玉,简直太不重要了。
  可施远尘没能这么觉得。
  他早上的时候去了一趟八部,人人都在忙,和他相熟的警官陪他聊了一会儿,问他:“那你觉得这个姓北的,去了哪儿。”
  施远尘纠正他:“裴,他姓裴。”
  警官疲累地叹了口气,他太忙了,就口改过:“裴,这个姓裴的,你觉得他去了哪儿?”
  “不知道。”施远尘诚实地回答,“所以我想八部是不是应该也去找他。”
  警官都气笑了:“找他?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
  施远尘带了资料,递给警官。
  警官真的不想看,完全是看在施远尘的面子上,他翻了翻:“就是关于这小孩儿的,所以呢。”他递还给施远尘。
  “警察让他去做卧底,让他可以离开的时候又回去,现在他失踪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去找他吗?”
  “等会儿等会儿。”警官抬手打断他,“谁让他去做卧底了?”
  施远尘叹口气:“屠资云。他可能没有报备,但现在问题不是这个……”
  “那你去找屠资云啊。”警官的声音抬高了,但很快意识到失礼,又压下来,“我们总不能去找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人,还能说加进来就加进来啊。”
  施远尘也不纠缠:“屠资云呢?”
  “还没醒。”警官摇摇头,“估计悬,以前头上有伤。”
  “费左华呢?”
  “回家办葬礼了,费启昇你知道吧,他父亲。”
  施远尘说不出话了。
  警官站起来,把桌上的咖啡一口喝掉,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我也想帮你,我现在是真没这个空,请回吧啊。”
  施远尘站起来,点点头:“辛苦了。”
  他拿着这个陌生人的资料,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收了起来,希望等警察有空的时候会处理吧。
  就这么想着,过了一周。
  施远尘并不愿意去关注这件事,可他最近总是睡不好。
  某个夜晚在梦里,他又忽然听见“我快死了……”,清晰地响在他耳边,让他猛地惊醒坐起来,一把摘下了眼罩。梦里极其逼真的声音,连呼吸都好像在脖子边吹着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废城区是个别称,它有个城区编号,不怎么被用。那里很多穷人,施远尘在那里的孤儿院工作过一段时间。他至今还记得进去的那天。那是个明媚的天气,孤儿院非常小,只是几间平房,他去的那间有盏沾满了黑泥的台灯,发着极微弱的黄光,屋子又矮又小,并着两张床,柜子上放了两碗凉了的米粥,米粒少得可怜,护工是个基督徒,选择承担这份鲜有报偿的工作出自于她的信仰,但她忙着祈祷,手下并不勤快。两个孩子,一个瘦弱得像条癞皮狗,一个没有腿,腿部的有丑陋的疤痕封着,仿佛不封就有幼肢要长出来,施远尘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菊花一般收缩的疤痕口,让他从此没能忘掉。接着便是声音,瘦弱的小孩斜躺在床上一声一声、毫无目的地呜着,发出极其苍老腐朽的声音,像是胃疼,又像是头疼,无边无际地呜着,不停不顿。另一个尖叫着,没有目的的尖叫着,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停下来,他的眼睛昭示着主人的精神有问题,因此解释了这尖叫声,可他不停地尖叫,不清楚是出于疼痛还是不满,他放声尖叫着,对着所有人尖叫,响在逼仄的屋子里,像童真被屠戮,像恶鬼要索命,融合着超越年龄的苦闷,一声一声地叫着。
  施远尘没能待多长时间便出去了,在远去的尖叫声中抽了人生的第一根烟。
  之后的经历要顺利许多,倒不是说儿童们奇迹般地痊愈,拥抱生活,只是施远尘逐渐明白了人生的道理——通过其他人的苦难。这很正常,毛姆解释说苦难不会使人更高贵,反而使人更卑微,它使人自私、猥琐、狭隘、猜忌,它把人们注意力吸引在细小的事情上面,它没有使人超越人本身,却使人称不上真正的人。总之,人从他人的苦难中学会了顺从。
  施远尘便如是顿悟。他感佩人生,但能做的事不多,他见了更多类似的人,于是明白,政府能做的也不多。要停止那尖叫,需要充足的三餐,需要温暖的住所,需要许许多多的关怀,需要无条件的爱,需要有前途可努力,需要有温巢可坠落,那么多自由行走的成年人,其实也并未停止尖叫,更不要说这个孩子了,他唯一的表达,就是叫出声音来。
  不久施远尘回去了他的生活,他建立了账户长时间的捐赠,参与了政府对相关项目的进一步支持,他算是参与在其中,他应当感动有些满足,起码在同僚眼中,在外界评价里,他有担当,有大爱,但只有他自己记得那些尖叫,他的帮助如同举着长臂,永远摸不到他们的头发上,他之所以明白,是因为他知道那些需求有多么难以满足,可所能给予的又是多么少,沟壑难填,施远尘转开头,不再看,不再谈。
  那些声音施远尘尚且可以安慰自己不是对着自己的,可那通电话是确确实实打给自己的,如果那个小孩儿死在随便什么地方,他将是最后听到他声音的人。
  施远尘在噩梦里过了几天,没有好一点。
  这天他决定去一趟裴苍玉的学校。
  老师听到消息叹了口气,他第一时间报了警,因为是成年人,警方并未太放在心上,但同意发失踪人口警报,老师给施远尘看了看手机上的发布公告栏,然后他要去上课了。
  施远尘辞别老师,下楼的时候经过裴苍玉的班级,学生们低着头地学习,老师在辛苦地讲课,裴苍玉的座位空空荡荡,前座的男生睡觉翻了个身,打着哈欠坐起来,扭头在裴苍玉的桌上放了盒豆奶。
  施远尘去了裴苍玉的家,第一次看见烧得这么惨烈的家。
  灰烬中施远尘找到了一张合照,裴苍玉被烧得只剩半张脸,但露着白牙笑得很开心,揽着一位老人的肩,因为照片在重重保护下,能剩这么多不错了。他在这里看,社区来人问是不是裴苍玉朋友,有些文件要裴苍玉签,关于赔偿的问题,保险公司判断人为纵火,裴苍玉需要给社区付一笔钱,还有其他住户的损失费。
  施远尘从那里出来,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去了朋友教学的地方。
  秦南木是他前辈,关系不错,算是施远尘一直较为敬仰的学长,现年四十二,和他一样是单身汉,没有结婚的愿望,更偏好独身生活,快乐至上。
  施远尘去也不需要打招呼,他直接进了大学,去了秦南木的办公室,人不在,他看了桌上的课表,径直去了教室。
  秦南木正在上16:25开始的课,今天讲的是群体心理的第三讲。秦南木为人比较不羁,穿着人字拖,配着七分裤,白衬衣,有点驼背,罩一件常年不变的灰大衣,戴着厚重的眼镜,看人的时候从眼镜片上看来,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声音倒是显得很年轻,热爱并擅长讲课,没有架子,和学生们混成一片。
  施远尘从后门进去,这是堂大课,他选了最后的位置坐。
  秦南木正在问:“上节课开的书单看完了吗?”
  下面响起一片哀声,胆大的直接喊太多了。
  秦南木笑起来:“我本科这么读,我就不觉得多,反正我不谈恋爱。”
  下面一阵嘘声。
  秦南木压压手:“再给三天,报告交给课代表。今天我们来讲下一讲。”他弯腰打开PPT,显出第一页后停了下来。
  “讲课前先问个问题。”秦南木拿着遥控从讲台后走出来,走到大家能看到他全身的地方,“严肃一点啊。”
  下面安静着。
  “有多少人,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消失没有问题?”
  下面有人喊:“定义一下‘消失’,老师。”
  “消失这里指的是被抹掉,没有人记得你,完全地离开。”秦南木笑着环视着教室,“你不会想去追溯原因,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有谁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举手我看下。”
  一会儿,举起了十几个人。
  秦南木数了数:“比我想得要多一点。”
  之后他顿了顿,教室里随着他陷入沉默,安静地连呼吸都听得见。
  秦南木开口:“好,我们开始讲课。”
  学生中顿时开始有些议论声,秦南木笑起来:“怎么了,不是说消失都可以吗?还想让我问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吗?我以为你们不在意。”
  学生里又安静下来。
  有个学生举起手,秦南木看看他,示意他说话。
  “老师觉得我们举手也是贪图注意力的表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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