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并不是所有到来的艺人都有白楚这般幸运,只获提名却颗粒无收的也不在少数,于是事前在接受采访被问及有无信心拿奖时,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回答只当今晚是和老友相聚而已。
这其中,怀尘却是个例外。此人素来低调神秘,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届颁奖晚会上他再次缺席,却又再一次摘得了最佳作词人的桂冠。而他写的歌,也是每年十大金曲榜的常客。
怀尘的词以空灵超然见长,白楚一直很欣赏他,也不知能不能有机会与他合作……
白楚的思绪正乱飞,冷不丁的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你和季泽关系这么好?”
回头一看,方大少洗完澡穿着睡衣正目光灼灼地盯着电视,而电视屏幕上正恰好放着白楚与季泽走红毯的一幕。
翩翩少年,情同手足,意气风发,屏幕上还非常应景的打上‘娱乐圈难得一见的真友情’等字幕。
白楚冷笑了一声。
方少灼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看来也不是?”
“意外吗?见怪不怪吧。”白楚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其实若有他人在侧,白楚很难做到放轻松,也许是今晚方少灼用的沐浴露太好闻了吧。
方少灼又看了一眼屏幕,皱眉,“那你还让他黏在你身上?”
一本正经的吃醋有点乐到白楚,他曲肘撑着脑袋看向方少灼,勾起一边嘴角笑,“不用吃醋,反正我也不是你什么人。”
方少灼斜眼瞪他,看见他嘴边的笑又红了红脸。忽而一个翻身,双膝直接跨到白楚身体两边,双手按在沙发背上,气势凶猛:“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的人?!”
白楚努力维持漠然的表情,然而眼光渐渐下移时却不禁别开了眼。
方少灼没有直接坐在白楚身上,于是他的上身便这么居高临下的俯低下来。方少灼的睡衣是柔软垂坠的料子,领口又低,因重力一垂下,那漂亮锁骨下的一片春光便肆无忌惮的让白楚尽收眼底。
白楚不清楚自己具体是双性恋还是单性恋,但他知道,对着男人,自己是可以起反应的。
握住方少灼的腰,意外的纤细。白楚一使劲将两人体位调了个个,由自己将人压在了沙发上,含着笑意柔声道:“方总,冷静。”
方少灼被这样一压制住时身体都僵了,眼睛懵懵地直看着白楚,可听白楚这么一取笑,立即凤眸一眯:“你叫我什么?”
“方……”白楚不觉得哪里不对,嘴张了张正要出声重复。
“你叫季泽是季泽,叫我是方总?”方少灼的语气愈渐危险。
“……”这哪跟哪?
“以后,你私下也只能叫我的名字。”方少灼狠狠放话。
白楚低笑出声,胸膛也随之发出振动,他凑到这人耳侧,故意用他低沉迷人的声线道:“好的,少灼。”
第14章
意料之中看到某人呼吸一窒。
虽然这样边回绝人、又边撩人很不道德,但白楚有时还是忍不住。
他起身走到酒柜旁,打开柜门从中拿下一瓶红酒,倒了两杯走过来,一杯递给方少灼。
“这么点儿?”此时方少灼脸上的红热已经褪下去,拿过酒杯嫌弃白楚也太不了解自己酒量。
白楚敲了下他脑袋,“这是给你助眠的!”
方少灼睁大眼睛,半天才弱弱憋出一句:“……没大没小……”
哦,忘了。白楚望天挠了挠额头,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体要比方少灼的年龄更小了。
抿了口红酒,白楚复又坐回去,斟酌着问他:“你今天二十四岁生日?怎么没和家人朋友一起?”
“不错,记得老板年纪。”方少灼踢掉拖鞋,整个人都上了沙发,抱着自己的膝盖放在胸前,却苦笑一声:“我没有朋友。”
白楚以为方少灼会继续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他只是捏着红酒杯在眼前摇一摇,晃了晃,痴看那宝石般的红色如丝绸在杯壁上滑过,然后举至唇边,尽数漫入口腔。
白楚看着,眼前便回忆起了方少灼的许多样子。倔强的,轻笑的,盛气凌人的,八面玲珑的……
但让白楚最不能忘的,还是久远的曾经,他在自己眼前痛哭的一幕。
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他顾不得在生人面前也卸下面具,那般伤心?
十年后的他,与现在的他,都将自己藏得太深了。
“既然说到我生日,该满足我个愿望吧?”方少灼转过头笑眼弯弯道。
白楚点头,“嗯,你说。”
“如果我说要你,你大概会直接就把我轰出去。”方少灼下巴顶在膝盖上歪着脑袋想了想,眼角扫到茶几上已经已经被翻得页脚卷边的《冬至》剧本,心思一转,说,“给我说说你现在拍的电影吧,你演的是什么人?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演员不事先剧透,是行业内的规矩。可若是方少灼想知道,他甚至能改了这规矩。
白楚没有拿起剧本,故事他早已熟记在心,于是边晃着红酒边回忆着道:“我这个人物,有点儿‘男版林黛玉’的味道,深情忧郁,又极其缺乏安全感。他是个孤儿,对收养自己的养父抱有暧昧情感,他非常痛苦,又不可自拔。而他的养父,又爱上了主角的婶婶,也就是养父自己的弟妹。”
“哇,变态一家人啊。”这是方少灼给出的第一评语。
白楚失笑,“可以这么说吧。”
“后来呢?”方总裁很称职的当起了乖巧的听众。
“后来……”白楚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后来他对养父又爱又恨,对这个家庭、对自己都感到了失望,于是变得放纵自己,不慎在外面惹上了流氓头子。最终,养父为保护他,被活活打死了。自始至终这个养父都不曾知道,养子对他的畸恋之情。”
白楚也一口将最后的红酒饮尽,轻松地道:“总的来说大概就是个这样的故事。”
方少灼盯着自己莹白的脚丫,声音闷闷,“原来是个悲剧……”
白楚拿过他的空酒杯搁在茶几上,不以为然道:“很正能量不是吗?乱伦的都没成功,主人公自偿恶果悔恨终生,最后的流氓头子也受到了法律制裁,皆大欢喜。”
“你还有没有点同理心了?”方少灼蹙眉不满他的‘演后感’,一细想不对,又道,“可我昨天去片场看了一点你演的片段,你情绪演得特别揪心,我都心疼疯……风、风太大了。”
急急忙忙改口的后果是,方少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而白楚一脸不解:心疼风太大??
方少灼似乎不想让白楚仔细回想这口误,又连忙问:“你年纪轻轻的,是怎么体会得出那么隐忍压抑情感的?”
白楚好笑他瞪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神,没忍住手又去捏他的脸颊,“你是记者吗?”
“又没大没小。”方少灼把这只狼爪拍掉,有些困意地倒进沙发里,“可是你真的演得很好,眼神戏非常抓人,难道你是天生的演员?”
“感谢你真心的评价。”白楚毫不谦虚地笑纳了。
可话又说回来,连外人都看得出自己状态不对,白楚又怎会不明白?
他对这个人物陷得有点深,甚至已经不是他在演戏,而是戏控制了他。因为‘他’的情绪,总是在强迫勾起白楚所有的负面回忆,那些没有忘的,他想要忘的。
若不是方少灼硬将他带出去一遭,也许马上就要迷失在那苦楚里。
“你问我怎样体会……我这儿还有个不算好的故事,你要听吗?”
白楚突然说。
方少灼一下精神起来,挺起背直点头:“要听!”其实他的眼皮已经开始相互搏击,但是难得今晚白楚愿说这么多话,就这么睡过去他舍不得。
白楚舒展了身体,眼神在天花板上放空,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静了一会儿,才轻声启口,“从前有一个初涉娱乐圈的新人,暂且,就叫他倒霉催的。”
“还有叫这名字的?”方少灼被逗乐了。他像是孩童在听睡前故事一样,身心都觉得舒适安逸。
“先这么叫着吧。”白楚固执的不改名,继续说,“这倒霉催的刚开始也不倒霉,风光过一阵。大概,就如同我昨晚在领奖台时的心情一样,以为大奖在握便前途无限光明……”
“可惜好景不长,他越来越走下坡路。脸也给毁了,别说名气,他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真可怜……”方少灼撑着一丝精力,音量却越来越弱。
白楚沉浸在故事里,他的声音幽幽沉沉,如月光倾泻,如静水流淌。
那似乎就是发生在身边触手可及的故事,可偏被他述说得仿佛遥远至了天际。
“但这家伙竟然还不死心。那段日子里他还是每天对着镜子凝视,练自己的眼神,练自己的情绪,有时甚至会对镜子里的人说:‘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像个神经病一样。”
“或许真的是祸不单行,连他最后的亲人,唯一的哥哥,最终也因感情郁郁而终。天上地下,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时,白楚微微闭上眼眸,睫毛垂落下一片阴影,他半晌说不出话,如鲠在喉。
“诗人说,痛苦总是人们产生灵感的源泉。悲痛中,他做出了一首歌。某一天,被他生命中唯一的贵人听到了。”
“倒霉催的终于不倒霉了。贵人很欣赏他,为他谋职位,帮他恢复容貌,他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可后来,连那位贵人,也自杀了。”
“没有活到三十四岁。”
白楚侧过头去看方少灼,转头的一瞬间,竟有一滴液体沿着他眼尾滚落。白楚甚至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
“那家伙是应该改名,该叫作克星,命犯孤煞。”
然而没人给他回音,因为唯一的听众已经沉沉睡去。
抱着膝盖蜷缩睡去的方少灼,眉心仍是微蹙着。
重生后的白楚最初害怕接触他。他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也太能影响自己,也会时时提醒,曾惊闻到他死讯的刹那。
十年后的方少灼,曾对白楚说:忘了吧,记性太好的人总是活得不那么快乐。
那么,甚至自杀了的你,记性该有多好呢?
白楚看了一眼挂钟,还没到十二点。他歉意的对熟睡之人笑笑,“抱歉,这个故事太长也不是happy ending,不该给你听的。”
他走过去弯腰将人抱起,放在卧室床上,掩好被角。
“生日快乐。我的贵人。”
第15章
第二天醒来时,白楚便没有见到方少灼的踪影。纳闷这人昨天那么累,今天也起得太早了点。
他想兴许是公司有事要去处理,总不可能一直耗精力在一个小艺人身上。
不过时间也只能容他想到这里而已,满满的拍摄计划催着他马不停蹄往剧组赶去。
一天半不见,片场也没有多少变化,白楚不在时,导演就专门去拍方雅和另一个男演员的戏份。
另一个男演员饰演的便是白楚的养父。叫做谢培军,是个老戏骨了,因为总演配角所以一直没有什么知名度,但私下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大叔。
他本人的气质儒雅持重,四十多岁了却有一颗年轻爱玩的心,风趣幽默,还时时关心剧组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吃饱穿暖。据传他其实家缠万贯,演戏只是他的副业而已,这个圈子里,总是有些人是这般藏龙卧虎的。
白楚这次回来后,所有人明显感觉到他的状态好了不少。演戏时依然传神入骨,下戏之后也渐渐的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现在想来,方少灼的确功不可没。
攀登的过程让白楚的心境更加安静沉淀,他得以与自己的内心对话,或将自己摘离出身,远远审视着这具载着他灵魂的驱壳。
从前他以为,只有遗忘过去的狼狈才能重新开始,而现在他决定背负着那些过去前行,也许疲惫,但他不会后悔。
或许,这就是方少灼想要令他达到的效果?
方雅不时会过来揶揄他:“你和方总进展到哪一步了?”
白楚只能无奈,因为即使回答“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也只会换来方雅一阵窃笑,附赠一句:“他把你口风也守得太严了。”
“方少灼身边来来去去过不少人,其实他心不坏,对所有人都是善始善终。不过,我是真的觉得你们能够幸福的。”方雅说这话时,语气间似有遗憾。
白楚好奇地问:“为什么?”
方雅忽而一笑,如带刺的玫瑰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女人的直觉而已。另外我要说明,虽然我和方少灼传过我演艺生涯中唯一的一次绯闻,但我们可不是狗仔口中的姐弟恋哦。”
白楚心说,几秒前我好像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方雅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企图从中找出一点别扭不自在的蛛丝马迹,“我和他的关系……这么说吧,若不是后来因工作关系遇上,我们原本只能在自家族谱上才能找到对方的名字。”
“那真是无巧不成话了。”白楚也道。
白楚当然是知道的。在方少灼葬礼那一天,方雅一身黑衣红着双眼站在媒体面前,之后,所有人便都知道了。
没过多久便到了春节,这个让中华民族全家其乐融融、走亲戚互拜年的节日,白楚看得极为淡泊。
所谓的亲戚在父母去世的那一年里,白楚就已经看清个彻底,早已断了往来。而白深自从两年前从美国毕业回来后,便开始全国各地四处游历,兄弟两人鲜少联络,但仍然感情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