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那头俞越叫了声“简二”,然后声音就变得有些复杂:
“今天经纪人跟我说,有个综艺找我。”
“哦,恭喜啊。”简泽安有点不明所以,俞越跟他说这个干吗?他又不是娱乐圈的。难道是叫他支持一下?可简泽安也不爱看综艺啊。
“那个综艺叫【明星们的幕后生活】,你知道吗?……它的总导演,和李家长期合作。”
简泽安眨眨眼:“所以?”
“这个综艺没什么问题,挺火的,不存在找人背锅之类的事情。这算是李家的资源,他们旗下有的是人可以去,而不是找我一个跟他们有过节的艺人。”
俞越陈述完事实,轻声问:
“是你吗?”
“什么是不是我?”简泽安装傻,“你知道我对娱乐圈没什么了解。”
“别装了。从我丢了那个角色到现在,我除了跟经纪人还有我妈说过,那个角色丢了应该是因为我得罪了方经才跟李宁月,只有你确切知道背后的原因。”
简泽安心里“擦”了一声。
这他就没想到了。
可能是他受什么网上八卦的影响,以为这种谁得罪了谁导致丢了角色的消息根本不算秘密,圈里人更是一天之内就能知道呢。
看来不是这样。
“那说不定是你经纪人或者你妈妈找了人?”
俞越发出短促的冷笑:“经纪人,说是我的,不如说是听我妈的话管我的。至于我妈……她要是有办法或者有别的想法,就不会一门心思叫我去李家讨好道歉了。”
简泽安想起两人上次通话最后,俞越那头传来的那道毫不客气的女声,心里一堵:
“你去道歉了?”
“没有。”电话那头少年的音色很冷淡,“错的又不是我——哪怕我妈,哪怕他们所有人都在跟我说,娱乐圈里没有绝对的对错,低头又不会掉块肉……那也得看给谁低头,低头值不值得。”
简泽安心说,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俞越。
外表无论如何圆滑温和,骨子里都有种近乎天真的执拗。
那头的人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下去:
“你承不承认的,我都知道是你。我认识的人里面,会做这种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的,也只有你这一个傻子。”
“……你才傻子。”
“果然是你。”
简泽安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擦,你小子诈我。”
俞越笑了一声:“不是,我是真的知道只有你会这么干。……下次别这样了。”
简泽安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跟俞越很不对路。
这家伙啊,总是这样不会说话,明明心里头感激,但嘴上就说“用不着”、“下次不用”了,你说这让帮你的人觉得多没劲呢?
如果是林霄,被自己帮了,可能嘴上不会怎么说,但是一定会狠狠拍一拍自己的肩膀,下一次有机会,肯定几倍几倍的还。
如果是夏何然,被自己帮了,那一定会露出格外感激温暖的笑容,立刻就会将感谢表达出来,还会说“请你吃饭啊”,心里一笔一笔的,把感激都记下来。
如果是程子琛……
呃。
想到程子琛,简泽安看了一眼跟自己并排坐在车后座的人,对方此时也正看着他,神色不明。
他心头一跳,又有些心虚:
感觉好像,一直都是程子琛在帮自己。
小时候自己体弱,会记得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出去玩的时候限制自己冰棍数量的,是程子琛;长大之后在考试前给自己划重点、帮自己临阵磨枪的,是程子琛;现在,给自己耐心补课,在自己被刘子强他们打了之后在背后悄无声息操作一切的,还是程子琛。
这样算下来,自己竟然都没怎么能帮到他。
不是不愿意,是没机会。
简泽安有点跑神。
俞越那边没听见回答,停了会儿“喂”了一声。
简泽安鼻腔里发出一声响动,表示在听。
那边的人就继续说道:
“没必要。帮我不值得。”
简泽安狠狠吸了口气,吸到肺的深处,又狠狠吐出来。
他忍不住了:
“俞越,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艺人怎么就那么不会说话呢?还是你就在我这儿这样啊?程爷爷寿宴那天就是,一个‘对不起’,一个‘谢谢你’,是有多难说吗?最后要不是我善解人意,你说的什么‘我以前很讨厌你’,什么‘你是傻子吗’早被人打死了我跟你讲!是是是,这次我帮你了。我还帮错你了是不是?什么‘没必要’啊,什么‘不值得’啊,你哪怕说句‘谢谢’呢?我心里都舒服。又不是要你报答我,毕竟你丢那个角色也是因我而起。你要是觉得我帮你是应该的,这个电话你就别打,你要是觉得我有一份功劳,你就说一声谢谢。你这倒好!‘用不着’!‘别这样’!‘不值得’!嚯,你牛气得很啊!”
简泽安突突突一通说完,看见边上一向没太大表情的程子琛都露出忍笑的模样了。
他重重往后倒在车座椅靠背上,觉得没劲透了。
俞越这种人,果然不适合跟他简泽安当朋友。
每次对他有点改观,他都能把你闷头一棒子敲醒。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似乎被他说的,连呼吸声都滞住了。
简泽安用手指敲了敲手机:
“……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没了我挂了。”
“等等。”
那边忽然喊了一声。
简泽安用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没挂电话,等着。
过了几秒,那头俞越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开口,每个字都像是苦笑出来似的:
“我……简二,你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咱们俩见面的频率变多的?”
简泽安一愣。他没预料到俞越会突然变换话题,有点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
“不是你回国开始就一直经常见面?”
俞越说:“不是的,虽然四年多前我回了国,但是刚回来那会儿,也就是我们家办了个宴会、让亲戚朋友和圈子里的人知道我回国了,那次我们见了一面,之后大概半年都没见过。”
简泽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但是他没太注意。
毕竟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刚回国,肯定有适应期,学习什么的都要花点时间跟上,交际比较少应该很正常。
俞越却继续说:“再后来半年,我倒是跟你见过两三次,但大部分是在宴会上,都是某家继承人的生日宴,或者哪家的寿宴婚宴上,或者圈子里带着孩子的聚会上。”
简泽安问:“所以呢?重点是什么?”
俞越那边却沉默了片刻,手机里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半晌,他才叹了口气:
“我是真的不想说,不想让你知道你跟我认识的那段过去,到底有多恶心。——我们两个,应该是我上了初一的时候,才见面的次数多起来的吧?你妈妈跟我妈妈,还有咱们两个,单独聚的时候突然变多了。”
“对啊,因为你上三中的初中部了,跟我一个学校,明阿姨希望你跟我熟悉一下,在学校好有个相互关照的人。怎么了?”
俞越自嘲地笑了:“我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拍戏就是有活动,一年在学校有两个月吗?而且你跟我不是一个年级,相互关照什么呢?——那么拙劣的借口,听不出来吗?……算了,我直说吧,那一年,你家的公司上市了。”
简泽安倏然愣住。
俞越原本说得艰难,这会儿却好像是开了头之后反而干脆一口气全都倾泻出来一样,语速变得飞快:
“上次程家的寿宴,你看出来了吗?我妈,看到你的时候,推我,让我去跟你说话。她希望我跟你关系好。她自己也是,动不动给你妈妈打电话,聊天,联络感情。你真以为是当年艺人和经纪人的交情吗?不是。我妈那么功利的人,她怎么会那么单纯地维护感情?公司没上市之前,不需要对外发布财报,原本她不知道你家公司的情况。直到两年多快三年前,你家公司上市,她才意识到你们家的分量。后来你家公司的游戏‘不败之歌’那么火,谁都知道你家越来越好、前途无限,她带着我跟你还有你妈妈聚会的次数就更多了。……就在最近,她还跟我说,家里公司希望能获得程家注资,你家跟程家关系好,让我在你身上下下功夫。”
俞越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声,然而简泽安听到了哽咽。
“你明白了?帮我是没必要的。有些人不值得帮。只要看到价值就会缠上来,你没出手帮忙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一旦发现真的可以得到好处,那就更加不会放过。你知道水蛭吗?就像是这种生物。”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这一切,顿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了一声:
“就这样吧。”
然后没等简泽安反应过来,手机里就传来了忙音。
对方挂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其实前面寿宴的时候就有伏笔,而且之前就有小天使猜出来了(真的好敏锐啊)。
俞越对简泽安的态度那么阴阳怪气那么抗拒其实一直都有理由。他又没办法完全跟妈妈对抗,又觉得羞耻不想跟小简成为朋友,否则想想目的不纯的开始就觉得自我厌恶。
俞越弟弟真的怪让人心疼的。
第61章
简泽安在挂掉电话之后就一直非常沉默。
程子琛试探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他都一直用“嗯”、“啊”、“好的”之类的简单音节回复。
程子琛于是没有再尝试。
直到到了程家。
司机离开了。程子琛用钥匙开门。
家里没有人。
程家的别墅离市中心太远,上班上学不便,所以和简家一样, 程家在Y市市中心另有住处。四居室, 一百二十平米。
程家不太喜欢有外人在家里, 所以除了大厨在有需要的时候上门做菜——更多时候可能甚至是送餐,就只有熟悉的小时工每周定期过来打扫,平时家里只有一家三口。
程家爸妈都很忙,这会儿没在家。打开门就是一室的安静。
程子琛伸手把简泽安的书包接过来:“我放到书房, 你去洗手。”
简泽安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去了。
程子琛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是浓重的墨色。
他不喜欢简泽安这个状态,过于沉默,神色游离,近在咫尺却仿佛离他很远。
——尤其,是因为另一个人,另一个可能对他抱有某些特殊情愫的人。
程子琛想起那一晚,爷爷的寿宴。
自己在花园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 直到忽而一瞥, 看见暖橙色的淡淡长廊灯下,花木扶疏间,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少年被人从身后紧紧拥抱,金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 在后面的墙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细小的飞虫绕着廊灯飞舞,玫瑰藤缠绕在长廊的柱子上,伸出含苞的花枝。
像是动画一样唯美。
却让程子琛忽然觉得如鲠在喉。
也是那一刻, 他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几乎在他心头炸裂的情绪。
——名为嫉妒。
他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失控,却不小心踩断了脚底的枯枝。
少年匆匆挣脱身后的人朝他看来,而程子琛却先看到了另一人人的眼神——
俞越望着简泽安的目光,悲伤而渴望,像是雪夜里小红帽望着街边温暖又明亮的橱窗。程子琛在那道目光里读出了太多情绪。
他忽然就明白了俞越对简泽安抱有的心情。
而后在自己难以控制的戒备与嫉妒里,读懂了自己的心情。
而刚刚,原本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简泽安,在接了俞越那个电话之后,就变得分外沉默又心神不宁,好像整个人眼神中的神采都忽然凝固了。
程子琛把两人的书包放进书房,然后去另一个洗手间,洗手。他回到书房的时候简泽安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了,而且面前摊开了卷子。
似乎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他已经做好准备开始补习。
而对于他之前的沉默和心神不宁,似乎没有任何想谈一谈的打算。他摆开书本习题,扭头看向程子琛,意图很明确:
开始吧,今天的补习。
程子琛握在门把手上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在叹息中松开。
——如果他不想谈,那就不谈。
程子琛再想知道刚才那个电话里说了什么,再介意简泽安因为俞越而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他都不舍得去逼简泽安说。
如果对方不想谈,他可以强迫自己耐心地等。
程子琛是一个从来都目的明确、有着很强行动力的人,他想要什么,目标是什么,往往会立刻开始准备、计划和执行。
可简泽安是他的例外。
——那不是目标,是他从小到大的小太阳。是他以后,即使无法拴在身边,也要对方永远明亮的光芒。
程子琛坐到另一把椅子上:
“我看看,先把这周的测验梳理一下吧。你V信里发给我没搞懂的题我看过了,先说说数学?”
程子琛寥寥数语点出了一个关键的思路,然后问:
“到这一步了,你觉得下面应该怎么做?”
他等待着。
往常,他这么一启发,已经逐渐开窍、基础慢慢稳固的简泽安,就会顺着他的思路开始想,开始计算,直至在遇到过不去的坎再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