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屿又跟她碰了个杯,用这个简单的举动化解俞莲的尴尬。
俞莲轻叹了一口气,盯着杯中瑰色的酒,将她和严秀创建“莲秀”的始末娓娓道来。
她从自己和严秀在法国相遇说起,讲她们所学所看所闻所感,讲她们如何发现代购奢侈品的商机,如何把这个想法正规化。
“……那两年,我和严秀一边学习,一边做代购,为了赚点钱,我们几乎研究透了每一个产品的定价、折扣季,一到周末就跑专柜,了解品牌的折扣信息……
“有一次我们意外得知法国南部小镇附近的Outlet会定期以5折的优惠卖很多大品牌的商品,我们联系到代理经理,才得知这个城市因为有很多发展中国家来的游客,各大品牌商会以‘品牌文化推广’的名义给一部分代理商很低的折扣……这说明什么?说明奢侈品也需要更大的市场。
“我们都知道奢侈品溢价,但是不能否认,很多女孩的心理仍然是需要被这种东西满足的,尤其是对一部分在大城市工作的年轻女孩,生活在这样一个高压的环境中,拥有一个名牌包,有一双大牌的鞋子,或是一条大品牌的项链——我指的不是高仿,是真正的正品——能让她们在外出时变得自信、开朗,也会让她们更努力地学习、生活……我和严秀就是如此,当初我们就是因为同样的心理才走入这一行,我至今还记得,我低价买到一双心仪好久的大牌高跟鞋时生出的那种快乐……
“为了让更多的女孩子体会到和我一样的感受,我们成立了‘莲秀’,试着去找那些品牌商,花尽心思打动他们,说服他们,以‘品牌推广’的名义拿到限量的低价货,在莲秀最疯狂的时候,一个1万元的包,我们能以3000块钱价格拿到一百只,到这个平台上来卖,扣除所有的人力物力成本,我们自己只赚不到5%的钱……
“那两年是最辛苦的,但我们却觉得很快乐,尤其是当我们看到客户收到货品后的回馈和感谢,觉得再累都是值得的。而且,因为我们一开始就从奢侈品入手,直接俘获了国内中产阶级年轻女性的心,所以那两年莲秀积累了很大一部分优质客户……”
戚屿颔首道:“这也是我们最开始看中莲秀的地方。”
俞莲叹了口气:“那之后,我和严秀就不再满足于代购国外的奢侈品,我们开始想要生产属于自己的商品,打造自己的品牌……
戚屿评价道:“这个思路也比较合理。”
俞莲:“当时有很多人要给我们投资,我们有一点被资本的青睐冲昏了头脑,又急着想发展,于是选择了出钱最多的方舟投资,方舟投资直接要走了我们手中30%的股权,还要求我们修改公司章程,增加新股东的管理权限,接着又派了两位资深的企业发展人过来,但我和严秀与他们有很大的分歧。我们本打算从小一点的东西做起,比如先做个项链,或是做双鞋子试个水,打造一款明星产品,可新来的管理人觉得这样试效率太低,必须拓展更多新业务,还说要尽快上市,争抢客户,否则等各大电商开通海购我们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坦白说,线上衣橱什么的,我和严秀是根本不打算做的,因为很多人都在做,我觉得同类型的东西没有意义……那一阵子我和严秀听了太多不同的建议,每天都有人在否定我们的想法,告诉我们‘不行’,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都在怀疑自己的成功是不是太具有偶然性,我们是不是只能做代购……”
戚屿若有所思道:“你和严秀有点理想主义,但又不够坚定自己的想法。”
俞莲苦笑:“你说得没错,我和她在公司远期发展规划上缺乏经验,被别人一说就有点动摇,不知不觉就做了很多的妥协,虽然公司经过几轮募资,规模大了很多,我和严秀的身价也越来越高,但是我们却越来越力不从心,也越来越不开心。去年公司上了市,但莲秀却已经不是当初的莲秀了,我们感觉每一个人都能来对公司的发展指手画脚,加上上市后股价又一直下跌,身边的朋友看到我们这么辛苦,都劝我们就这样算了,趁着现在莲秀还有点价值,把它卖了……”
她说到此处,眼眶又有点泛红。
戚屿反问:“所以你们就想卖了?那卖了以后呢?”
俞莲摇头:“不知道,可能再和严秀一起找点别的事情做吧,下一次我们只做我们自己想做的。”
沉默了一会儿,俞莲又说:“其实去年年底叶总代表司源集团跟我们接触的是时候,我特别高兴,因为我一直很喜欢美薇这个品牌。”
戚屿:“你喜欢美薇?”
“嗯,虽然美薇去年八月份出了点事,但我和严秀都认为美薇是国内轻奢服装品牌中做得最用心的。当初我和严秀想做品牌,也是把美薇当做我们的目标……后来听说司源收购莲秀就是打算为旗下的几个品牌做平台,我还觉得这对莲秀来说反而是最好的归宿,在你们手里,莲秀应该会变得更好……”俞莲垂下眼眸,淡然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能不能卖也不好说了,因为报价太低,这期间我和严秀也总为此争吵,她一直都很不甘心。而我刚说了那么多,也不觉得现在的莲秀有什么值得被挖掘的隐藏价值,如果你们觉得莲秀不值这个价,我也不想再强求了。”
戚屿舒出一口气,郑重地开口:“俞总,你可能有点低估你自己了。”
俞莲一愣,微微有些讶异地抬起眼睛。
戚屿笑笑:“莲秀的成功真的是一个偶然么?你反问一下自己,这个年代,好穿的衣服和鞋子这么多,做代购卖折扣商品的人也那么多,为什么那些人偏偏选择了聚在莲秀?”
俞莲哑然,作为莲秀的创始人,她居然也想反问戚屿一句“为什么”。
戚屿:“我看过莲秀的标语,从一开始打出的‘让每一个普通女孩,都能用上奢侈品’,到后来的‘我可以自己买鞋,还需要你吗’,‘背上我心爱的包,今天的烦恼全消’……这些话,是你想出来的吧?”
俞莲点头:“是我想的,但这种话不是随便一个产品策划都能想得出来吗?”
戚屿:“这也是那些‘随便谁’对你们的否定吗?”
俞莲:“……”
戚屿解释道:“叶总曾说你是个文艺女青年,我以前没想这么多,今天听你说了这些,才发现,可能正是因为你的柔软与感性,你与那些女孩的共鸣,让她们与莲秀这个平台有了某种情感维系。即便莲秀的股价在跌,即便你说莲秀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莲秀,但那些客户都还保持着对这个平台的忠诚……我和我的老师分析过,这就是莲秀区别于其他公司的特点,也就是说,其实莲秀背后最大的隐藏价值,是你。”
俞莲眸光闪烁,刚刚内心的情绪随着戚屿这一席话彻底地消散了。
而且,被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俊美青年夸奖,俞莲似乎还有点难为情,下意识地转移话题道:“你的老师……是斯泰福的老师吗?”
戚屿轻咳了一声:“不是,是你刚刚过来时见到的那个。”
俞莲莞尔道:“是傅总啊……”
戚屿停顿片刻,继续道:“如果今天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可能会鼓励你和严总把这家公司继续做下去,但是很抱歉,出于集团的发展考虑,我还是想要收购莲秀,您刚说,您和严总最低只能接受的分别是1.7亿和1.9亿?”
俞莲:“是……”
戚屿:“折中一下,1.8亿,您觉得怎么样?”
俞莲两眼一亮,直接举杯道:“可以。”
戚屿和她碰了下杯:“但我有个条件。”
俞莲愣了愣:“什么?”
戚屿:“我明白你们对莲秀的感情,让您忍痛割爱肯定心中不舍,但司源集团是奔着绝对控股权去的,所以不可能给你们留股份,等我们拿到这53%,还会继续收购方舟投资手中的股票。”
俞莲:“我理解。”
戚屿:“不过,等司源并购莲秀后,需要整合莲秀和司源集团旗下包含美薇、雪莲、Lovme珠宝等品牌,在平台上做不同品牌的文化展示,我希望您能来能留下来做这一部分的策划工作。”
为美薇和莲秀做整合策划?俞莲简直被戚屿接二连三丢过来的馅饼砸昏了头脑:“没问题!”
答应完她才反应过来,问了一句:“可叶总刚刚不是说,您不能直接绕过司总跟我谈价格么?”
戚屿:“不错,我给您加的4000万,是为我个人认定的隐藏价值,但这些东西司总可能完全不能认同,所以这些暂时只是我给你的口头承诺,为了尽力帮你们达成1.8亿这个价格,我可能还需要您接下来配合做一些事。”
俞莲:“……”
两人又聊了二十来分钟,戚屿向俞莲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策略。
俞莲问:“这样有用吗?”
戚屿笑道:“我们走一步看一步,总之,我答应的1.8亿,一定会给到您,不是司源,也会有其它公司来收莲秀。”
俞莲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见戚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司总已经在六楼的会议室了,您先上去吧。”戚屿道。
“那您呢?”俞莲起身。
戚屿看了眼手机:“我再坐会儿,错开一点时间吧,以免司总怀疑我们单独见过面。”
俞莲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走到酒吧门口,又回望了一眼,见戚屿仍维持着自己刚来时的坐姿,同样的潇洒俊逸,同样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气质。
她现在知道了,隐藏在那一副沉稳面孔后面的,是一颗少年人炙热的心。
待俞莲离去,戚屿自己也陷入了一阵沉思。
他之前曾茫然过,如果司泽真在背后操控莲秀的股价,自己在隐约知道的情况下低价收了莲秀,到底是对还是错。
但刚刚在和俞莲对话、做出决定的过程中,他似乎找到答案了。
——“戚屿,你以后作为资本的拥有者,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坚守什么样的原则?”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傅延昇低沉的嗓音。
那时他想,不犯法就是原则啊。
但是,法律是他人约束自己行为的界限,他自己心里那条线,应该要远高于法律。
那是自我苛求的道德,是生而为人的良心。
戚屿闭着眼睛慢慢叹出了一口气,重新睁开时,一双眼睛似乎比之前更加清亮了。
***
酒店六层的会议室里,几个人围在司泽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黄骏文颤颤巍巍地递上一个用毛巾包裹的冰袋,低声道:“司总,敷一敷。”
司泽一接过就往自己一只眼睛贴去,疼得抽着眼角“嘶”了一声。
“……这姓宋的也太不像话了。”黄骏文嘀咕了一声。
“你给我闭嘴!”司泽剜了他一眼,黄骏文当即噤了声。
他沉着脸给自己冷敷了一会儿,问:“莲秀的人呢?怎么还不来!”
“叶总已经去叫了……”一人小声道。
“他还没把价格谈妥么?”司泽的心情显然很不好,整个人像吃了炸药一样。
“哎,您刚刚都没下来吃饭,他们哪敢谈正经事儿啊。”
司泽冷哼一声,正要抱怨,房门开了,俞莲、严秀、叶钦如等人鱼贯而入,看见司泽一只眼睛红肿的模样,皆是一愣,叶钦如的嘴角还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俞莲:“司总……您怎么了?还好吧?”
司泽拿冰袋挡着自己的眼睛,道:“刚刚不小心在房间里滑了一跤,撞沙发角上了。”
众人:“……”
俞莲蹙眉:“要紧吗?要不要叫个医生?”
司泽:“说了没关系,赶紧谈正事吧……戚屿呢?”
叶钦如道:“戚总时差没调过来,去房间补个觉,刚让我转述说司总您决定就好。”
“行,那咱们开始吧,”司泽看向俞莲,道,“俞总,到这一步,咱们也不绕圈子了,直接报价格吧。”
俞莲:“我就等司总这一句话了,我和严总商量过后,最低能接受的价格是1.8亿。”
司泽勾起嘴角:“俞总,您说笑了吧?”
俞莲认真道:“怎么会是说笑?上次我们开价可是2.5亿,这还是看着叶总这么长时间跟我们好说歹说的份上,降了7000万了。”
叶钦如故意为难道:“俞总,说实话,1.8亿还是超出了我们的心理价位。”
俞莲皱眉道:“那你们想出多少?”
叶钦如:“最多1.4亿。”
俞莲摇头道:“不行,叶总,我电话里已经跟您说了,1.8亿是我们的底线,如果你们只能出1.4亿,我们就只卖1.4亿的股。”
司泽一只丹凤眼阴恻恻地看着俞莲,嘴上却笑着:“俞总,您是不是不关注股市?莲秀的总市值都不到3亿了,你跟我开1.8个亿,你是不是做梦呢?”
边上的严秀闻言脸色一变,立即回怼道:“司总,莲秀上市前的估值都有3个亿,司源集团不想买,自然有别人买,你没必要这样冷嘲热讽。”
俞莲忙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司泽失笑:“不是,我说严总,除了司源集团,还有谁愿意接你们这烂摊子?听说方舟投资现在还到处找冤大头出莲秀的股票呢。”
严秀气得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严秀!”俞莲惊呼一声,追了出去,在会议室门口拉住对方,“冷静点,谈不成也没必要搞得大家不高兴……”
“是他们狗眼先看人低!既然燕城的林总愿意跟我们接洽,1.4亿我宁可卖林焕也不卖司源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