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陶淮南格外喜欢夏天。
晚上吃完饭迟苦偶尔带着他出门去小公园里跑跑步,这个时间的风吹在身上又凉快又舒服。陶淮南身体不那么结实,抵抗力差。迟苦带着他在公园里绕着湖跑一圈走一圈,这么两圈对他来说都很吃力。
跑步没法牵着手,陶淮南只能自己跑。迟苦跑在他前面,他只需要跟在身后就行。迟苦跟小时候一样结实得很,他可能是小时候跑多了,两圈对他来说跟玩一样。
陶淮南跑不下来就开始耍赖,喊两声迟苦,要是不搭理他就站原地不动了。
迟苦回头,见陶淮南边慢慢走着边用手背擦汗。
“快点。”迟苦不让他停下来。
“跑不动了……”陶淮南喘着气,觉得胸腔都疼,“我不跑了。”
“这才半圈,”迟苦皱着眉,“别懒。”
陶淮南平时使使劲能跑一圈,今天才一半就说累。陶淮南边喘边说:“我今天吃太饱了?真的跑不动啦,喘不过气。”
他向来理由多,迟苦不跟他啰嗦,接着跑了起来。
他速度不太快,陶淮南能跟得上。但是今天真的累,没骗人。
勉强跟了一段,喉咙和胸口都疼,心里也别着劲,跟迟苦有点不高兴。从小就是迟苦管着他,但有时候真的管得太严了。陶淮南多数时候都听话,可毕竟还是小孩子呢,有时候累了疼了也有点小情绪。
路过一处唱歌的老人团,等迟苦发现陶淮南没跟着他的时候都过半天了。
迟苦一回头发现陶淮南人没了,当时就拧起了眉。
按原路跑回去发现陶淮南站在斜坡上背倚着一颗树,呼哧呼哧喘着气,由于跑步脸胀得红,这会儿绷着下巴,眼见着是有情绪了。
迟苦站在斜坡上,离着陶淮南大概十米远的距离,就站着,一声没吭。
陶淮南知道他在,听见了。
两人僵持了好半天,陶淮南抹了抹头上的汗,先开了口:“我真的跑不动了啊。”
迟苦胸口也一下下起伏着,脸色难看得很。这也就是陶淮南看不见,不然他肯定要害怕,他胆子还是小,怕人生气。
迟苦一直不说话,陶淮南不再靠着树,自己慢慢走了上来。迟苦眼睛盯着他上来,陶淮南脚一迈到石头路上,迟苦转身就走。
“你干吗呀……”陶淮南大步跟上他,自己脾气还没消但感觉到迟苦生气了,别别扭扭去牵他的手。
迟苦手一扬,没让他牵成。
“你总是这样,你就知道自己走。”陶淮南皱着眉,声音大了些,“你怎么总是想把我丢下。”
他一句话让迟苦停了下来,几乎是瞬间就停了步,陶淮南没收住还在他身上撞了一下。
迟苦回头看他,眼神很凶。
陶淮南反正看不到他眼神,还接着说:“你有时候也顾顾我好吗?我刚才是真的喘不过气了,我又没有骗你。”
迟苦让他“闭嘴”。
陶淮南皱着眉马上回嘴:“我不闭。”
他倔起来的时候也难弄得很,迟苦气得直抽气,又说不出什么话。他不爱说话,生气的时候尤其不爱说。
两个小少年在路边生气吵架,路过的姐姐还温和地劝了两句,说朋友之间有话好好说呀,不要吵。
迟苦把脸扭到一边,陶淮南朝着姐姐的方向礼貌地说谢谢。
看出他眼睛好像有问题,路人姐姐顿时心又软了八个度。
等小姐姐走了之后陶淮南已经差不多消气了。
他脾气向来消得快,在哥哥和迟苦身上也从来没那么多面子上的考量,消气了就去找人和解。
他再次伸手去牵迟苦,先碰到手腕,迟苦刚要抬手躲他就被陶淮南一把抓住。
“好啦,”陶淮南绷着小脸说,“和好吧。”
“起开。”迟苦甩甩手。
“不起。”陶淮南抓得紧,又说一次,“和好吧。”
“你闹脾气给谁看,”迟苦的脸色还是难看,问陶淮南,“你任性能不能看看场合?”
“我哪有闹脾气。”陶淮南不同意他的话,反驳道。
“我一回头你没了,你觉得这好玩?”
迟苦指了指刚才那棵树的方向,气得手都有点抖,声音里的愤怒让陶淮南听了有点害怕:“稍微一摔就能滚湖里,你是不是觉得这么玩我解气?”
说着脾气又上来,迟苦转身要走。
陶淮南马上跟上,跟他解释着:“我不会摔的,我很小心的。”
“你非往那儿去?”迟苦现在一眼都不想看他,“是不是很好玩?”
他真生气了陶淮南不敢惹,抓着他手说:“我没有玩,我就是累了。”
“胡扯。”迟苦死拧着眉,“你累了就地坐下,不会?”
“那也太丑了。”陶淮南小声说。
“真掉湖里你就不用管丑不丑了。”迟苦冷声说。
“我就想找个地方等你回来找我……”陶淮南额头上的汗滑下来从睫毛穿过去,又滑过脸颊,“别生气啦。”
第19章
迟苦脾气大,但是气点比较高。平时小来小去的事他不生气,真什么事儿惹着他了那气起来也不容易好。
陶淮南很听他话,所以迟苦和他真生气的次数不多。
这次显然真气着了,回去路上都没牵着陶淮南,都是陶淮南一直紧紧攥着他衣服下摆。夏天穿的短袖没袖口,陶淮南抓不住,只能扯着衣服。
“你别生气啦。”陶淮南自己也不高兴 ,可还是怕迟苦生气更多,隔一会儿就说一遍。
迟苦不理他,每次一生起气来就跟他最初刚来的时候一样,说什么都不理。他可能性格就是这样,不爱交流。
“我喊你了的,”陶淮南皱着眉头,脸上汗流下来了也顾不上擦,还在解释着,“我停下来的时候告诉你了。”
正好赶上旁边有唱歌的,迟苦丁点没听见。倒也不怪迟苦生气,迟苦跟他一块长大的,五年过去了,陶淮南什么样儿他太了解了。
其实陶淮南停下不走那会儿真就是赌气,耍个赖不想跑了。放平时也不至于惹迟苦生气,问题就是迟苦没听见。
陶淮南一路扯着衣服回去,到家门一开,迟苦把钥匙往门口鞋柜上一扔,边走边脱衣服,去冲澡了。
陶淮南自己换了鞋,也一身汗,脱干净了拧开洗手间的门,也往浴室里挤。
他俩平时也经常一起洗,陶淮南从小就干什么都爱跟迟苦一块儿,通常迟苦都让他先洗,这次也没让他,陶淮南没进来一会儿他就洗完出去了。
陶淮南抿抿嘴,往身上涂着沐浴露,心情很差。
他们俩这次小矛盾竟然持续了几天还没好。
后来连陶晓东都看出小哥俩不对劲了,这怎么谁也不跟谁说话。问问怎么了,谁也不吭声。
“哟,这是闹别扭了啊。”陶晓东本来收拾完都要走了,见他俩这状态转头又回来了。扯了把椅子反跨着,“跟我说说?”
“不说。”陶淮南晃了晃头,情绪不高。
“看来是你生气了?”陶晓东很久没帮小哥俩处理矛盾了,见陶淮南这模样还以为是他这边的事儿。
“我可没有。”陶淮南手里摆弄着魔方,不会玩,就摸着瞎转。说完一句想想又跟了一句,“如果是我生气的话早就好了。”
“啊,那是小哥生气了。”陶晓东笑笑,“你又气人了吧?”
“我不知道。”陶淮南也哄了迟苦好几天了,今早起来还哄了呢,让他别生气了,这凶神也不好啊,“也不知道是我太能气人了还是就看我哪儿都不好。”
“这委屈劲儿。”陶晓东站起来,又把拖鞋换了回来,走到迟苦房间门口,好学生正认真学着习,面无表情的样儿一看就是不高兴。
“小哥理理我们吧,一会儿委屈哭了。”陶晓东调侃陶淮南,跟迟苦说,“消消气。”
陶晓东的话在迟苦这儿是好使的,他再有气也不冲哥发。绷着脸回了个“嗯”。
“咱家这谁一不理他他就蒙了,”陶晓东笑着说,“肯定乖了。”
迟苦也没别的说,显然气还没消,不能不理哥,于是又只说了个“嗯”。
陶晓东冲陶淮南使个眼神示意他赶紧进来,一扭头看见那对空洞的大眼睛,只能出声告诉他:“来吧小烦人精,哄哄小哥。”
陶晓东没太多时间陪他俩,跟客户约的时间快到了,所以看他俩差不多好了就走了。
陶淮南自己摸进来,站在迟苦旁边,没吭声。
迟苦继续学习,不知道做题还是干什么反正一直写字了。过会儿陶淮南伸手抽走了他的笔。
迟苦手上一空,也没继续再拿支笔,就空着手看书。
“……你理理我吧。”陶淮南用那支笔的背面戳了戳迟苦的胳膊,“你生气一次时间也太长了。”
迟苦毕竟刚才答应了哥,这会儿也不好再不理他,于是冷着声音说:“下次别在外面乱走。”
“我哪有瞎走,那边我很熟悉的,你经常带我过去坐。”陶淮南说起来还觉得迟苦不至于这么生气,替自己反驳,“如果是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我不会跟你分开的。”
他一说话迟苦又要起火,可也懒得跟他再说这事,陶淮南的嘴巴很厉害,话多,还会说。迟苦真跟他吵也吵不过他。
“你那么冲我喊我也很伤心。”陶淮南还可怜上了,又戳了戳迟苦的胳膊,劲儿使得还不小,“你也不管着我了,我要是真的松手了你就真自己回家把我扔马路上啊?”
迟苦现在是不愿意搭理他,陶淮南以为他没那么生气了,说得还挺来劲:“你发火的时候最吓人了。”
陶淮南自己在那念叨了半天,他最会了,先哄人,可好听的说。好听的说完再说自己的满心委屈,没那么真情实感的了。
迟苦后来让他说得没脾气了,问他:“你渴不渴?”
陶淮南说有一点。
“渴了就喝水,别磨叽了。”
“我想吃西瓜。”陶淮南把笔往桌上一扔,又去牵迟苦的手,该说的都说完了,再服个软讨好一下,“咱们去吃西瓜吧,你歇歇,别学习了。”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陶淮南晃晃他手:“我自己切不开,你不是不让我碰刀么。”
“我不让的多了。”迟苦还是冷着脸,但还是站了起来。
西瓜都是拿勺抠着吃的,陶淮南这么说就是卖乖。迟苦从冰箱给他拿了半个西瓜,勺塞他手里。小瞎子约摸着在最中间挖了一块,往迟苦那边递。
“不吃。”迟苦往旁边躲。
“掉了掉了,”陶淮南赶紧说,“要掉了,掉身上还得洗,快快。”
迟苦咬走吃了,陶淮南笑眯眯地贴过去问:“甜不甜?”
谁也架不住他哄,迟苦彻底泄了劲儿,瞥他一眼,说甜。
“那咱俩一起吃。”陶淮南又挖了一勺喂过去。
这次估得不准,勺离迟苦的嘴得差出三十多厘米,迟苦还得自己低头去找。吃他西瓜不够费劲的,迟苦说:“自己吃吧。”
陶淮南给自己挖了一勺,美坏了,夏天的冰西瓜可太甜啦。
因为跑步把人惹生气了,之后这几天迟苦都没提跑步的事儿,要跑也是自己去,不带着陶淮南了。
陶淮南上他哥那屋不知道小声说了点啥,把他哥逗得乐了好半天。
第二天晚上吃过饭之后陶淮南在门口探着头,小声叫:“小哥?”
迟苦抬头看他:“啊?”
“跑步吗?”陶淮南勾勾手,“走呗?”
迟苦耷着眼皮:“不去。”
“走吧,”陶淮南把自己一直藏在门外的手伸了出来,手上提着跟绳子晃晃,“这次不怕我没了!”
说完自己把一头套自己手腕上,有点大还多套了一圈,掐着荧光色的绳给迟苦看。
迟苦眉毛都挑了起来,挑完又开始皱眉。
小瞎子整了根狗绳。
狗绳往自己手腕上拴,拴上了还美呢。
“摘下来。”迟苦皱着眉说他。
“多方便啊,正合适咱俩。”陶淮南笑滋滋的,“这样有点距离,还不能丢。”
“这是狗绳,你不知道啊?”迟苦语气又开始凶。
陶淮南完全不在意:“我知道哇,狗绳狗绳呗,方便就行啊。”
迟苦没话说,沉默着从他手腕上撸,陶淮南边笑边躲:“我不本来就是你的小狗吗!你忘了?汪汪?你也忘了?”
整根破绳陶淮南稀罕了够呛,人特意让他哥买的。连他哥也没觉得有什么,还当乐事儿呢,还真给买。
最后到底还是被迟苦摘下来扔家里了。
陶淮南还挺可惜,觉得迟苦是不是忘了他俩之间小狗的事了。
迟苦牵着他去小公园,一路上都觉得陶淮南脑子有病。这次连哥他都理解不了,不知道这哥俩怎么想的。
遛狗的东西拿来遛瞎子?瞎子不是人了?
本来陶淮南打算好好的,这条绳以后留着常用。天热的时候牵手总出汗,还要经常换手,弄个能调长短的绳正合适。
他是真的没在意,甚至还觉得挺合适,毕竟他俩之间本来就有小狗的事儿。
可惜没能行,迟苦不同意。
到了初中开学报到那天,他还是被迟苦牵着手去的学校。
盲人在陌生的地方走路很小心,每一步都是试探着迈出去。哪怕迟苦带他走得很慢,在校园里依然很惹人注意,他和普通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