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现代耽美]——BY:布洛卡区

作者:布洛卡区  录入:11-19

  “怎么可能。”张沉走过去,俯身帮他把余下那几颗扣子系好,慢慢跟他解释起来:“早上去了趟警察局,处理我妈的事。”
  程声“哦”了一声,低头看张沉给他系扣子的模样,他额头上的伤口依然很明显,眼底笼着层青黑,细看还能看出底下的毛细血管,显然一晚上没睡。程声忽然为自己自怨自艾拘泥于自己的小情小爱而羞耻,在张沉给他系扣子的间隙问起正事来:“之后怎么办?”
  “走流程,买墓地,火化,下葬。”
  程声原先还想再说几句话,可他对这些流程一无所知,肚子里那几句常识性的问题终究没问出口,等人把他从床上背起来才回过神,一副受惊的表情:“你干嘛?”
  反倒是张沉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背你,你看着不太像能走的样子。”
  程声又闭了嘴,但这次他安心趴在张沉后背上,听他背着自己下楼的脚步声,凑在他耳边问:“你不怕被人看见说闲话?”
  “看见就看见,反正已经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退房的时候还是昨晚那两个前台,他们一看到楼梯上下来这两人就先互相隐秘地使了个眼色。这些张沉都看在眼里,但他无所谓,装作没看见。
  一个前台上楼去查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单子,他在上面写几笔,又上下打量这两个年轻小伙子好几眼,扫到他们脖子和锁骨上一片红红紫紫的暧昧痕迹,面上波澜不惊,开口道:“房间里用了瓶润滑油,这个要收费的。”
  这话一出,程声恨不得钻进地底下,但他无处可钻,只能像只鸵鸟似的把脸埋在张沉后脖颈,打死也不抬头。
  张沉反倒脸不红心不跳,自在地应付前台,还背过手去安抚程声。
  交完钱他们就出门。昨天的暴雨停在半夜,今天大晴,路上的雨水早已被晒干,张沉背着鸵鸟程声旁若无人地走在小道上,一路上不少人看他们,程声始终不好意思抬头,就这么在他背后闷着不出声。
  张沉怕他闷死过去,试探性地颠颠他,侧过头问:“看不出你还挺害羞。”
  这话让程声受到挑衅,马上抬起头来反驳他:“我们昨天晚上都这样那样了,搁谁谁不害羞?而且我嘴上全是伤,一抬头别人就能看到,多丢人!”
  张沉居然难得笑了一下,他想,一个人没法承担的东西很多,但两个人没法承担的东西却很少,程声不需要做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就能让张沉从生活里游上来透一口气。
  *****
  李小芸的葬礼办在八月末。那时候云城的气温已经逐渐往低走,风吹得猛,绿叶也开始褪色,临近葬礼那两天城里天气更是急转直下,接连一周大阴天。
  这场葬礼办得简单,在外地工作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没来,只是自家两口人合一起吃顿白事饭,碰两杯酒,再去城郊买块墓地把人葬了就算人落地归根。
  院里人对他们家的态度很暧昧,绝口不提他们家任何事,毕竟死人最大,人只要一死,千万种不堪与矛盾都会随风而去。
  在某种程度上张沉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人该活得随性,痛苦本身毫无价值,如果自己不想活,那就不活,只是他遗憾自己对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明白得太晚,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李小芸的葬礼几乎全部由张沉一手操办,张立成非但没管,甚至连自己老婆头七没过就在某天夜晚对张沉说:“给你找个后妈怎么样,家里只有咱俩大老爷们怎么过日子?”
  张沉眼皮都没抬一下,“户口本在我这,别想。”
  李小芸在张沉枕头下面压了一张纸,里面交代了几件事——咱家户口本和房产证都在衣柜里面的暗格里,你自己藏好。你屋课桌最里面压着一个黄信封,有一万块钱,是程声奶奶给的。她还答应帮你把户口转去上海,听说那边学校好,也比咱这里容易录取,千万不要拒绝,自尊没那么重要,以后再报答人家也不迟。
  最后一句是,你和程声不是一路人,及时止损。
  张沉带着这封信和不属于他的钱在妈妈的墓地前站了许久,慢慢蹲下来,给妈妈磕了几个头。
  “我不想欠别人任何东西,多走几次弯路也没事,我靠我自己。”
  他还问妈妈:“一个人一直想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就叫爱情吗?”
  没人答话。
  张沉又继续问:“你们都说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以前也这么以为,可只有他能让我觉得这世界是真正平等的。”
  还是没人答话,这次张沉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慢慢站起来,垂着肩膀往公安局走,他还要忙明明的事。
  张沉把那只辗转好几人的信封还给李奶奶,说自己不需要别人的钱,更不需要别人托着他往前走。
  李奶奶这次连气都没叹,只是硬生生地反问他:“你这样对得起谁?”
  张沉早看得出李奶奶如今看他的眼神不对,八成知道他和程声那晚的事。她以前最喜欢张沉,跟他聊天眼睛都冒着光,可现在那双眼睛里还掺着憎恶,但她是文化人,万万做不到对外人恶语相向,只能夹在尴尬和不友好之间。说到底大家都是动物本性,没有威胁的怜悯果然转瞬即逝,警报声一响所有人都会撕开表面那层皮走回自己的阵营。
  李奶奶的确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程声在那晚过后刚踏进家门就被奶奶抓个正着,奶奶看他一瘸一拐两腿打颤的样子,不可置信地扶着老花镜去看程声的脸,可目光还没挪到脸上就被他脖子上大片泛红的吻痕吓得一口气差点断在喉咙口。紧接着程声就挨了他人生里的第一巴掌。
  从小到大老程没少揍他,但专往不痛不痒的地方揍,胳膊大腿屁股脊背,不轻不重拿笤帚打十几下,顶多出几道印子,不耽误第二天活蹦乱跳。
  读书人不兴打人脸,往脸上抽可是侮辱人,奶奶偏就抽了,因为这是自家孙子,还抽了不止一下,边抽边骂他,原本和蔼的声音被气得活生生升了两个调,“程声,你现在怎么学成这样不知羞耻了?你是个男孩,以后怎么谈对象结婚?别人家姑娘要知道你被其他男孩……”
  这词她也觉得难以启齿,接下来的话愣是哽在喉咙眼半天没出来。
  程声也不多话,他现在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默默地挨打,再默默地回自己屋里学习。可奶奶还是不放心,每天出门前在大门外多加了一把锁,防止程声偷偷跑出去。
  他被锁在家里三天,把下学期要用的课本过了一遍,搁置的财务系统也写完了,期间程声去客厅跟着碟练了俩小时鼓,开头就进错拍子,之后又连着错拍,鼓声震天响,打到后来楼上楼下全找上来,哐哐哐地敲门:“能小点声么?我家孩子在家连作业都没法做!”
  程声把鼓棒一扔,不打了。
  卧室床头柜上那台老诺基亚这几天不断地响,有时候是两个发小催他回去,常欣说经纪公司把她放进一个缺贝斯手的金属核乐队里,主唱开口就是大黑嗓,她一听那唯恐地球不爆炸的黑嗓就要把弦按跑,但乐队就她一个女生,几个半大小伙不好意思凶她,嚷嚷着就过去了。常欣说当女生真好,程声却忽然想起李小芸,没说话。
  秦潇也给程声打来长途电话,说他不再打算继续玩摇滚,常欣一走就剩他们俩动不动就弹呲打错拍的业余男,谁看?
  更多的时候是老程打来的,一小时能炸他十几次,每次都被程声按掉,后来索性关机,眼不见心不烦地刷下学期专业课的题。
  可他刚关机五分钟就重新开机,程声怕自己错过张沉的电话。然而他等了两天,手机没响,客厅的电话也没响。
  第四天程声就翻过窗户逃了出去,区区一把锁哪能拦得住程声?就像张沉说的,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只是那时候他下面还有点余疼,腿脚也不利索,翻出去时只能靠胳膊和手使力,手上被磨破一层皮不说,最后一跳还崴了左脚,彻底变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假瘸子。
  程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天已经连续阴沉好几天,他早就习惯,心情也没因此变差,只是走一步底下就撕裂般疼一下,但他还是不停地走。他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条拿鱼尾换双腿的小美人鱼,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执迷不悟地往刀刃上跳,一步一刀刃。
  程声在这种痛感中明白,这种事一辈子只可能做一次,他再也没有力气和胆量对下一个人这样。
  就在他快要走到小区大门口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瘦瘦高高,挎着一个程声熟悉的黑书包慢慢朝他走来。
  两个人在阳光里越走越近,那人显然早就看到程声,但脚步还是不慌不忙,就像那人平时的德行一样,天塌下来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人知道他是真无所谓还是假无所谓。
  等走到程声面前,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张蓝白色封面的碟,上面印着冰封一样的道路、蓝底黑叉的标志、模糊的人影。
  “这两天都在忙家里事,抽空给你补个生日礼物。”
  程声还盯着这张专辑封面看了很久,他当然认得,是五月才刚发行的一张碟,Radiohead的《OK?Computer》。
  张沉见他傻愣愣盯着自己手里这张碟看,既没接过去,贫嘴也没耍起来,先开口解释:“你们玩乐队的人不是最讨厌流行乐吗?就选了这个。”
  “不是……”程声终于回过神,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你那天晚上说梦话,还说值了。”
  “梦话你也信?”
  “一年总有一天是你生日,礼物是留给那天的。”
  “好吧。”程声妥协了,他一条腿矗得笔直,一条腿瘸着,看起来有些滑稽,他不甘心,还要接着问:“你从哪儿买的?这张碟五月份才在日本发行,你哪有钱买这个?”
  张沉站在阳光里,轮廓线上淡淡的一层光,以往那副总不大高兴的样子在此时消失得彻彻底底,他说:“摩托卖二手换的,我也没什么能给你。”
  这张专辑后来拿了大奖,每一个九十年代摇滚乐队的专辑盘点中都有这张碟,它被程声放在书包里、桌子上、飞机行李架、公司电脑柜、车载CD机,里面的十二首歌程声却一首一首忘,后来已经记不清这张专辑在唱什么,只记得里面有首歌里唱,擦干你的眼泪,今天我们就要私奔,我无法独自逃亡,为我俩唱支歌吧。


第26章 三拜
  张沉仍然觉得九七年八月的最后一周是他前十几年破烂人生中最痛苦也最快乐的一周。
  他把跟了自家不知多少年的摩托卖给建材铺老板,跑遍全城,最后在城中心一家音像店那里拿全部钱买了老板的私人收藏。
  老板是摇滚迷,原本不想卖那张碟,说这可是漂洋过海还烫手的新碟,他们这样的小城音像店有几张粤语歌专辑已经算上得了台面,海外飘过来的摇滚碟才不卖。但他后来见张沉倔得厉害,杵在店门口不走,出门吃饭回来竟还在那里站着,只能摆着手大叹气:“算了祖宗!卖给你卖给你!”
  收到礼物的当天晚上,程声拉着行李箱背着吉他逃到张沉家。
  张沉一开门就见程声提着大包小包倚在门口,眼睛亮堂堂望着他,指指自己脖子上还没消下去的印子,骗他说:“奶奶嫌我丢人,说我不知羞耻,给男人白睡,把我赶出来了,我现在没地方去,只能来你家。”
  家里空无一人,张沉穿着大t恤和短裤,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站在门口来回扫一遍程声和他背后的行李箱,也不在意他说的是真是假,就先把他拉进自家。
  客厅里加了一张桌子,上面供着李小芸的遗照,前面有盏莲花灯和一排燃着的香烛,香火味悠悠往外散。
  程声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全堆进张沉卧室,出来在李小芸遗像前磕了三个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拜、二拜、三拜……”
  张沉揉着眼睛在背后看他,“你在干什么?”
  程声回头,一伸胳膊把张沉拉下来,逼着他跟自己一起拜,等拜完便一副窃喜的样子:“我俩这是结婚了。”
  张沉说:“男的和男的不能结婚。”
  程声马上反驳:“我们刚刚都三拜了,你妈是见证人。”
  张沉又说:“她在天上,管不了地下的人。”
  程声毫不在意:“不管,在阴间领证也是领。”
  这胡搅蛮缠的说法把张沉嘴封住,随他去了。
  张沉嘴上没说什么,手上却不停,给程声倒水,帮他整理带来的那些东西。摸到吉他的时候,张沉转头问他:“你带吉他来干什么?”
  程声那会儿正坐在张沉课桌前,鼻梁上架着一个看字时才戴的眼镜,就着张沉刚做完的卷子批改,头也不抬地说:“送你的,我书包里还有几本乐理书,看完就能自己作曲编曲。以后要是不高兴,弹弹琴写写歌就好了,歌里还能骂人,什么难受事都能写。”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程声把笔一撂,从书包里翻出支木质鼓棒,递给身后的张沉,面上自我陶醉,“快,拿着!这可是我当初学鼓时第一支鼓棒,送你当我俩的定情信物。”
  张沉拿在手里瞧了大半天,看不出这根木棍子有什么特别之处,随手往桌子上一放便靠在一边,支着脑袋看程声认真伏在书桌上转红笔的样子。
  “下周走是吗?”
  程声扶了把鼻梁上的眼镜,手上没停,只有嘴皮在动:“买了三十一号的火车票,早上回去。”说到这儿他顿了下,似乎明白张沉刚刚那问题的潜意思,笑起来:“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到时候每个礼拜五晚上我坐最后一趟火车回来,礼拜天再回学校去,咱俩每周都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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