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刀,到玄关慢慢拧开门,居然又是傅潜渊,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一般,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看到傅同,他喉咙动了几下:“崽――”
话刚说出一个字,傅同抿唇,手里的刀直接朝傅潜渊的脸挥过去。
落到一半的时候,生生停住了。
刀尖抵在傅潜渊眼前,傅同抬眼,面无波澜地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傅潜渊的目光一分都没分给眼前的刀,一瞬不瞬地看着傅同:“我想你了。”
“我不想你。”傅同收回刀,还没来得及关门,那边傅潜渊察觉到他的意图,在傅同动作之前先抬手抵住了门。
他低下头,视线终于落到了那把黑刀身上,眉目深沉:“这把刀……你还留着。”
傅同听了,差些把手里的刀扔了出去,但这刀跟了他一千五百多年,里面隐隐成了灵,刚感觉到不对就往里一缩,死死黏在了傅同手上。
傅同不动声色地挣了几下,没挣开,觉得这可真是物似主人形,如出一辙的不要脸。
这把刀,是傅潜渊送的。
龙血为骨,龙鳞为刃,就连上面的纹路,都是傅潜渊亲手刻上去的。
它在傅同手里待了一千五百六十九年,前六十年,名字叫潜渊,后一千五百零九年,成了一把无名的刀。
但傅同到底是没舍得扔了它。
傅同别开眼:“就凭有它之后我和隔壁山那只穷奇打架没输过,我就要留着它,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傅潜渊看着他,眼里的纵容满到快要溢出来,“但是我很高兴,崽崽。”
傅同扯了下嘴角。
接着又听见面前的人开了口:“还有就是,今晚……到我哪里去吧。”
傅同一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到我那里去。”傅潜渊重复,然后在傅同关门之前,再次出了声,“你家里,还能住么?”
傅同关门的手停住了。
确实是不能住了。
先别说玻璃渣和漏风的窗户,只说六欲消失后留下的那些黑沙,就臭到让人连进都不想进去。
傅同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左转五百米就有酒店。”
“但是你没办法带着那只盒子住那里。”傅潜渊说,“而且还有四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崽崽,先跟我回去吧。”
傅同没说话。
傅潜渊目光缓和下来,没出声,直接上前握住了傅同的手,空着的那只手随着往后一勾,茶几上的鬼木盒一晃,瞬间到了他的手里。
十秒后。
傅同站在傅潜渊家的玄关里,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傅潜渊却没觉得他的强盗行径有何不妥,朝着傅同缓缓一笑:“我这里的客房没收拾过,全是灰,今晚你先睡卧室。”
傅同没应声,手放在门把上拧了两下,不仅没拧开,还发现四周都被上了结界,除非傅潜渊愿意,否则谁都出不去。
傅同回头,皱眉看向傅潜渊。
傅潜渊对上他的眼:“崽崽,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晚上睡卧室,我也不会进去打扰你,你……别这么防备我。”
傅同不想听他说这些:“结界,撤不撤?”
傅潜渊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垂手缓缓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半蹲在傅同旁边,眉目微垂,答案显而易见。
两个人突然陷入了僵持。
良久,到底是傅同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视线落在傅潜渊身上,咬牙开了口。
“傅潜渊,你真的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第17章 第017次太磨人
话音落下,四周突然静了。
外面雨声透过窗户传进来,沉闷压抑,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心上。
傅同说完那句后就没再出声,低头静静地看着傅潜渊。
良久,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没有,其实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但是经了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不能说,有些东西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些在傅同听来根本就是笑话。
傅同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先从鬼木盒开始吧,里面的精怪和你长得那么像,难不成你想告诉我,这只是个意外?”
他说的是苍槐。
没了黑雾和枝叶遮挡的树精,容貌与傅潜渊居然有八分相像,离远了看几乎就是一个人,只是气势云泥之别。
而像这样的草木精怪,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他化形时,傅潜渊就在旁边。
傅同抿了抿唇,也几乎是同时,听到傅潜渊开了口。
“那只盒子……是我的,上面的纹路也是我亲手刻下的。”
“什么时候?”
“……”
傅潜渊垂眼,声音艰涩:“……一千五百零九年前。”
傅同手指猛地一颤。
傅潜渊的声音没停:“一千五百零九年前,我……我离开的时候,在山上找了一块槐木做成了盒子,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没能再顾及它,里面渐渐生了魑魅,它也修成了精怪,但这些魑魅的出现不是因为鬼木滋养,是因为里面放着的东西。”
他沉默几秒:“那些东西,是我的执念和欲望。”
傅同没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也没问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或者说,从傅潜渊提到一千五百六十九年前起,他就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五味杂陈,真真正正的难以言说。
周围一时间寂静无声。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傅同闭了下眼,声音颤抖着,到底是一字一顿把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傅潜渊,当年……为什么走?”
一句话,不到十个字,但几乎刚说完,傅同眼眶就红了。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太掉价儿,看着就没什么出息,但是忍不住。
因为这个问题太沉重了。
沉重到傅同带着它在龙洵山上等了一千五百年,没等到结果,也没忘记,而是任它成了藏在心底最深最柔软地方里的一道疤,不需要触碰,只要稍稍提及,就觉得疼。
傅同离开龙洵山九年,九年对过往只字不提,没想到九年后,居然是他自己亲手把那道疤撕开,然后鲜血淋漓地摆到了傅潜渊面前。
傅同别开眼,眼眶通红。
傅潜渊神情慌张起来:“崽……”
一个字刚出口,就被傅同咬牙打断了:“你别说话!”
他重新低下头,发狠一般看向傅潜渊:“傅潜渊,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该说的说了,二是把结界撤掉,让我出去,从此你和我桥归桥路归路,只当彼此的生命里没有过这个人。”
“不可能。”傅潜渊的声音几乎是立即响了起来,“桥归桥路归路,不可能,当做没有过这个人,更不可能。”
“那就说吧。”
傅潜渊却又沉默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傅同眼眶酸涩到想哭。
但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这样无能的模样,提刀站在那里,声音里不带半分波澜:“结界,撤掉。”
傅潜渊抿唇:“……不行。”
傅同什么都没说,直接回身朝门的方向砍了下去,嘭的一声后,黑刀被结界弹开,在傅同手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傅潜渊一惊:“傅同!”
傅同没理会,重新提起刀,这次还没来得及落下去,手腕一紧,被傅潜渊死死握住了。
傅同眉目淡淡:“放开。”
傅潜渊没说话,手在他被刀割破的地方轻轻一掠,那道伤口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三秒过后,一丝痕迹都没剩下。
做完这些,他往旁边错了一步,神情认真朝傅同开了口:“崽崽,当年的原因我不能说,但我没想扔下你。”
没有想扔下你。
傅同沉默几秒,突然笑了。
他回头看向傅潜渊:“傅潜渊,你知道么?你走之后,我在龙洵山上,等了你一千五百年。”
傅潜渊怔住。
傅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你是天命龙,与天地共生,这一千五百年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我呢?我自歧山诞生,到现在不过一千七百六十九年,这一千七百六十九年里,我有一千五百年,都在等你。”
他抬头,明明在笑,看着却比哭还让人心酸。
“傅潜渊,我这一生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等你了。”
傅潜渊的心骤然一痛,抬手想触碰傅同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了。
“这一千五百年里,我想了很多事情,想我是不是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也想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太任性太爱闹,让你觉得厌烦,所以不想继续和我一起了……我想了那么多,从来觉得是自己的错,心里特别难受,也特别害怕,龙洵山周围那么多妖兽,我打不过,后来总是被欺负,但是我没怕过他们,不就是受点疼么?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怕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你不回来。”
“我就只能那么等着你,一年,两年,三年……一千五百年没等到你,到现在我不等了,你却回来了,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想让一切和从前一样,傅潜渊,凭什么呢?”
傅同眼睛彻底红了:“你把我那一千五百年,当做什么了?笑话么?”
傅潜渊嘴唇颤抖起来。
傅同却没再看他,只抬手在眼睛旁按了一下,再次开口,声音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你想要的那些,我做不到,所以,把结界撤了吧。”
话音落下,没得到任何回应。
傅同觉得很累,沉默着提起了刀,落刀的前一秒,旁边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面前的门便缓缓打开了。
傅同垂眼,面无表情地出了门,快走到电梯口时,听到傅潜渊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很低,也很哑。
“有些事情,我不是不想对你说,而是不能。”
“那一千五百年里,其实我也在龙洵山。”
“……孟歧。”
尾音落下的同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傅同进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这晚,傅同在工作室的躺椅上将就了一晚,而鬼木盒很安分,到天亮也没搞过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八点。
傅同揉着肩膀进了洗漱间,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在看到镜子的时候顿时更差了。
镜子里的人,颜值掉的有点厉害。
睡不好就黑眼圈就算了,因为昨晚情绪波动大,两只眼睛还都肿着,视觉效果着实不怎么好。
傅同瞥了一眼就不想继续看,到外面用化妆棉浸冰水湿敷了十几分钟,感觉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才接着把自己意亮艘幌隆
八点四十,出门。
鬼木盒待在他手里,知道傅同心情不好,一路上都没敢说话,只在要进龙都大厦的时候才开了口,声音闷闷的:“孟歧……”
傅同面无表情:“别叫我这个名字。”
“好的傅同。”苍槐立即改口,“我想问一下,我……我真的还能回龙洵山么?”
“不然你以为谁会留你?”
苍槐有点委屈:“我当然知道没人留,但那些怪物不是害了不少人么?我肯定有连带责任的吧,罚款我也没钱,妖怪局那些人真的会让我走么?”
“没钱?那就不一定了。”
苍槐:“……”
苍槐怂唧唧地应了一声。
真没出息。
傅同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几分:“骗你的,你是你,六欲是六欲,妖怪局对这些分的很清楚。”
苍槐的声音重新雀跃起来:“真的?那就好那就好,回去以后我会给你寄龙洵山特产的!”
“不用了。”傅同瞥了他一眼,“比起这些,不如你把知道的那些事都告诉我。”
苍槐装傻:“什么?”
傅同手轻轻抵在鬼木盒的裂缝上:“你昨天说的那些话,一半真一半假,真当我傻不成?我现在问什么,你也应该比我更清楚。”
苍槐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快半分钟,再开口时,声音突然认真了起来:“孟……傅同,我知道的那些事,就和傅潜渊说的一样,不能对你说,至于其他,我成精不久就进了沉睡期,几个月前才醒,是真的不知道。”
傅同垂眼:“不能说?”
“不能说。”
“其他的也不知道?”
“对。”
最后一个字出口,电梯缓缓在十二楼停下了。
傅同手指在鬼木盒的纹路上摩挲几下,知道苍槐没说假话,就没再为难他,径直过了结界。
这个时候,离九点只差三分钟。
傅同进门,妖怪局的人已经都到齐了,白唐还是抱着小糖罐站在那里,脸上却没了平时的笑模样。
看到傅同进来,他面上一喜,急忙走了过去:“同哥,你,你……”
他几度欲言又止,很明显是有话要说。
傅同瞥了他一眼:“有事的话直接说,怎么了?”
白唐犹豫几秒,半晌,还是没能忍住,小声开了口。
“同哥,你是不是……”
“和我们头儿吵架了?”
第18章 第018次太磨人
白唐这句话问的弱声弱气,饶涉跟在他旁边,同样怂唧唧。
傅同看了他们一眼,刚要说话,旁边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几个人下意识地偏过头,接着就看到樊休从那扇门里蹿了出来,整个人慌慌张张:“大大大佬,鬼木盒,鬼木盒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