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颜色,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鼎。
饶涉收回视线,暂时为薛陵充当讲解人:“就是它,是不是和咱们之前见过的那只很不一样?而且这还是从墓里出来的物件儿,我们——”
后面的话在察觉身边人气息不对的一瞬间戛然而止,饶涉偏头,看到薛陵正用和刚才在楼下时如出一辙的阴郁眼神盯着房间里的那只鼎,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了,阴冷森寒,眼瞳赤红,脸上甚至还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煞纹。
这是薛陵身上的煞气到临界点时才会有的模样,但他之前明明刚从封云蔚那里回来。
饶涉一惊,第一次反应那么快,从怀里掏出一叠清心符就往薛陵身上拍。几十张符纸拍下去,薛陵身上的煞气终于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他后退一步,在众人关切的眼神里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他们从来没听过的语气低低出了声:“……我见过它。”
众人愕然:“……什么?”
薛陵抿唇不言,只缓缓抬手,把一块斑驳到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青铜片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下一秒,带着煞气的黑雾源源不断的从铜片下涌出,在薛陵身前凝结成团后又渐渐淡去,等它彻底消散,众人抬头,接着便在雾气消散的地方看到了一面青铜碑。
碑身暗青,通体刻满符文,森冷里藏着几分肃杀之意,最中间刻着一道图纹,被符文众星拱月版的笼在那里,古朴神秘,看上去居然……
和那只妖鼎鼎身上的一模一样。
众人瞳孔一缩,已经被这一系列的震惊事锤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而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一只用术法凝成的纸鹤凭空出现在那里,缓缓展开,扶桑神树的纹路下,赫然拥着一行字——
扶山渡陵,晟阳太子墓。
第86章 第086次太磨人
扶山渡陵, 晟阳太子墓。
这个地方对樊休几人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在整理档案的时候曾经见过许多次——正是薛陵的埋骨之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看着面前的青铜杯,沉默着在心里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过了一遍。
在妖街找那个疯狂输出洗脑包的神秘人时带回青铜鼎。
傅同遇到犀照,回来后身上莫名多出一个和傅潜渊心口处一模一样的印记,记忆也随之被重置。
青铜鼎外壳剥落化为新鼎, 鼎身纹路又赫然和傅同傅潜渊身上的印记相同。
……
以前的事还没有眉目, 现在又猝不及防的和薛陵有了牵扯, 印记与他本体镇魂碑上的再次重合, 鼎还是从他的埋骨之地里流出来的。
林林总总,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连在同一条线上的事,但细想之下,里面又有许多让人疑惑的点。
比如时间差。
薛陵镇墓碑上的刻纹已经跟了他三千六百多年,傅同身上的印记却是最近才出现的, 傅潜渊虽然比他早,但最早也不会超过一千五百年,时间上和薛陵没有半点重合。
而且……
薛陵之所以会有那样的印记,是因为他的心上人有负于他,无论如何也跟傅同傅潜渊搭不着边。
妖鼎, 犀照,傅同,傅潜渊,薛陵。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却在突然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这些联系为何而来……不知道, 也想不出来。
好乱,好烦,脑壳痛。
樊休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周围的人还在沉默,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旁边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断了:“樊休!退后!”
古书先生将近五千年的岁数不是白来的,危机意识很足反应也很快,听到声音瞬间往后退了一大步,而几乎是在他退开的同时,木石碎裂声随着利刃嗡鸣声在四周响起,再往前看,一柄青铜剑斜刺进他之前站着的地方,剑身将近没入地面一半。
要是他没躲开,这已经足够把他脑壳戳穿了。
周围的煞气渐渐浓郁。
薛野身上的清心符燃成灰烬,视线从镇墓碑上移开,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
樊休心里咯噔一声。
作为妖怪局人事记录册上工龄最长的人,薛陵这般模样他是见过的,那是后者一千多年前刚来报道的时候,当时负责人事的人还不是白唐,没他懂事没他让人心软,在薛陵不愿的情况下非要强制性记录他的原形,结果最后想看的没看到,薛陵却被惹得入了煞,一柄青铜剑无差别攻击,什么情面都不留,他们出去躲了两个小时,再回来时,妖怪局里一片狼藉,所到之处尽是裂痕,为此薛陵还被扣了十年的工资。
当然工资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薛陵当时的模样。
全身煞纹,眼神漠然,整个人如同修罗恶鬼一般,以至于时隔一年余年,樊休依旧心有余悸。
樊休心里有点慌,旁边饶涉几个人则比他更慌,见多了薛陵沉默内敛的模样,突然看到这种几乎趋向于狰狞的反差,冲击力简直不是一般的大。
方才看到妖鼎纹路时起的那点煞意和它根本没得比。
饶涉皱眉,清心符克煞符拿了七八叠,二话不说就往薛陵身上拍,但这次却不像刚才那么顺利,符纸刚触到薛陵身周的煞气圈便在瞬间被灰色的火焰燃烧殆尽,另一边宿宣的红线也是一样,根本近不了薛陵的身。
他们不行,樊休白唐和后面的一圈小朋友就更不用说了,几个人有点愁,想向身后的大佬们求助,又怕大佬们武力值太高伤到薛陵,一筹莫展之际,听到傅潜渊的声音淡淡从那边响了起来。
“过来。”
众人闻声回头,一眼便在角落处看到了一道蕴着龙意金光的结界,傅潜渊抱着傅阿崽站在那里,阿崽还朝他们晃了下爪爪。
能受到庇护还能视觉撸崽。
谁!不!喜!欢!这!种!感!觉?!
几个人迅速钻进去,只觉得美滋滋,而这时,薛陵也动了,却没往他们这边来,而是重新朝他本体镇墓碑的方向看了过去,斜刺入地下的青铜剑不停颤动着,仿佛须臾之间就要控制不住。
樊休瞄了一眼,有点担心:“我们就这么把薛陵放外边不管行么?你们别看他平时看着挺沉稳挺内敛的,真要疯起来,这一层楼估计都得重新装修。”
算一算,至少得扣五十年的工资。
以前被那个所谓的心上人渣到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还要因为他被扣钱,简直是人间不值得。
樊休这么想着,却听到傅同和傅潜渊在他话音落下后一同出了声:“他不会的。”
从说话的语气到话的内容,都没有任何差别。
樊休一怔,傅阿崽和傅潜渊也是一怔,随即看向彼此,前者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为他们的心有灵犀感到欢喜,后者的眼神却有些复杂,里面的深沉一闪而过,只是傅同没注意到。
但樊休注意到了。
他摇摇头,心里想着现在的人谈起恋爱来怎么都这么波折,面上波澜不惊,重新朝薛陵看了过去,后者的状况看起来不是很好,煞纹从眉心延至颈间,周身的煞气也越来越浓,缠绕在不远处的青铜剑上,剑身嗡嗡作响,在缝隙里呼之欲出。
樊休越看越紧张,而这样的紧张,在看到薛陵伸手朝剑探过去的时候,瞬间到达了顶峰。
完了完了,这下该怎么办?
樊休盯着薛陵的手,脑海里瞬间涌起两个相当暴力的想法——强行捆绑和直接砸晕。
前者资深红线捆绑大佬宿宣都没成功,他这边肯定也不行,至于后者……
不知道一百个竹筒书够不够,用那种带功德的佛经,应该能把薛陵的煞气圈破开吧。
但是万一没能成功,被烧掉岂不是很让人心疼?
那可都是历史瑰宝啊。
古书先生心里很纠结,但默默盘算的同时也没忘记继续盯薛陵,后者的模样看起来比之前更狰狞了些,煞纹浓重如血,整个人被笼在黑雾般的煞气里,阴冷森寒,周围的温度生生被降了许多。
他的手离青铜剑只剩下不到三厘米的距离,稍稍往前就碰得到。
四周突然间无比安静,静到连挂钟的滴答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秒。
两秒。
三秒。
……
在这种时候显得相当漫长的三秒后,薛陵终于动了。
樊休来不及多想,手一勾,身前瞬间出现了两百个竹简佛经,宿宣的红线和饶涉的太极幡也在同时就位,上面皆被加持了功德光,几个人目光沉沉,心里都做好了用自身功德破煞把饶涉捞回来的准备,然后……
然后就被傅同拦住了。
“没事。”阿崽收回刀,窝在傅潜渊怀里缓缓朝他们笑了下,“你们看,我都说了,他不会的。”
说着,他晃了晃尾巴,重新把视线移到了前面,几个人随着看过去,那边的煞气雾团依旧沉重,但只一眼,他们便能感觉到,眼前被雾团包围着的人……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半跪在青铜剑旁,微微弓着身,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却没像多年前樊休见过的那样失去控制,眼睛还是一瞬不瞬的停在镇墓碑上,瞳色也依旧赤红如血,但里面的沉郁和狰狞之意,却在某一个瞬间里,慢慢的,慢慢的,被无尽的克制和隐忍压了下去。
周围的煞雾在沉默里逐渐消散。
良久,他闭了下眼,抬手把青铜剑从地下拔出,朝不远处的镇墓碑刺了过去。
“铮——”
剑落在地上,惊起一声沉闷的嗡鸣,所及之处空空如也,薛陵起身,却像是被刚才那一击耗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连着晃了两三下后,终于慢慢站稳。
他遥遥看过来,面色苍白,无声朝傅同几个人的方向笑了下:“抱歉,又给你们舔麻烦了。”
众人看见,只觉得那种揪心的感觉卷土重来,沉重极了。
傅阿崽更是如此。
从刚才在楼下和薛陵说到他过去开始,傅同就一直在为这件事自责,现在再看到薛陵这样狼狈的模样,就更难受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印记的事,只以为傅潜渊在意妖鼎是因为犀照,便小心翼翼的扯了下傅潜渊的衣角:“其实那个犀照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薛陵都这样了,没必要戳他的心……要不就先放放吧,他这样我觉得挺不好受的。”
傅潜渊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下,又瞥向对面脸色苍白的薛陵,半晌,掌心覆在他后心口上,低低嗯了一声。
这些尘埃落定,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
白唐继续归档,樊休带着小朋友们四处找妖街装修队的名片,饶涉和宿宣陪着薛陵前往景云观,傅阿崽眼巴巴的守着微信消息,在确定薛陵没什么事后,被傅潜渊抱着出了妖怪局。
外面日光晴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是傅同最喜欢的感觉。
傅阿崽眯了下眼,总算觉得心情没那么沉重了,很快乐的在傅潜渊怀里伸了个懒腰,然后就感觉独自被一阵温意覆盖上了。
是傅潜渊的手。
贴在阿崽的肚子上,还很自然的揉了两把。
傅阿崽僵了一下,瞬间从小甜甜转为凶巴巴:“你干嘛?松手!”
傅潜渊手没移开,低头缓缓朝他笑了笑。
美颜暴击。
傅阿崽被他这一笑晃得有点恍惚,但作为龙洵山上最矜持的崽,还是在半分钟后回了神,然后抬爪把傅潜渊的手拍了下去。
就,就……
敏感点是能随便乱揉的么?
傅阿崽脸颊滚烫。
傅潜渊手指从他的脸旁绕过去,感受到上面的温度,不由笑了下,不过没用言语招惹他,而是问:“崽崽,现在想去哪里,回家还是四处走走?”
傅同从进了本能周期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自然是选择后者,傅潜渊抱着他转了方向,看到怀里的崽崽摇尾巴,眼神柔软:“这么高兴?”
“那当然高兴呀。”傅同笑眯眯,“出去玩开心,和你在一起开心,还有刚才,我们那么心意相通,更开心。”
傅潜渊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傅同话里的心意相通指的是什么,他抿了下唇,声音突然间被压低了几分:“崽崽,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说薛陵不会那样做?”
问话的人心绪杂乱,被问的人却茫然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茫然了一会儿后,傅阿崽摇摇头,“就是莫名觉得,像他这样从诛心之痛里走出来的人,要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克制和隐忍,谁疯他都不会疯。”
傅潜渊手一颤。
傅阿崽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说完那句话后就重新窝了回去,边乐边往旁边的商铺招牌上瞄,这么瞄了十几家,终于找到一个自己想吃的东西,于是欢欢喜喜的抬爪一指:“我想吃那个!”
傅潜渊在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抬头便看到了一排棉花糖,放在正中央是一只胖胖的白色小龙,傅阿崽现在指着的也是那个。
就是有这样的人,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的心又软又甜。
傅潜渊揉揉他的头,过去把那只小胖龙棉花糖买了下来,傅阿崽本来还想问问有没有青色的,但考虑到色素问题和他现在这个模样说起话来太吓人,只好忍住了。
不过没有小青龙,小白龙也不错。
傅同拆开包装袋,很快乐的在棉花糖的边缘咬了一口,棉花糖糖入口即化,甜里带着浓郁的奶味儿,很是不错,傅阿崽满意的点了点头,举着棉花糖看傅潜渊:“很甜的,你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