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子本身抽人没多疼,赵争胜没敢真的下狠手。
只是心脏一阵阵抽疼。
尹澈蜷缩着身体,尽量避开重要部位,可电流依然流窜到全身各个角落。
在医院接受的电击治疗让他多撑了几分钟,然而几分钟后,防线开始崩塌。
他不受控地发抖、抽搐,胃里剧烈翻滚,止不住地干呕。
棒子依然不断落下。
赵争胜边骂边抽他,嘴里叼着的烟头时明时暗。
尹澈在棍棒间躲闪,无意间一抬眼,瞥见那抹橙红的火光,一下子怔住,忘了挪开视线。
他盯着看了很久,久到瞳孔缓缓缩小,眼前景物变得模糊不清,恍惚之间,仿佛看到赵争胜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与很久以前,记忆中某张蒙面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好熟悉……一切都好熟悉。
他茫然地望向四周。
昏暗的废弃工厂,灼烫冒烟的烟头,持续不断的电击,按住他手脚的alpha,散落在旁的钢筋……
濒死般的疼痛与绝望。
阵阵电流鞭挞着神经,抽得火花四溅,火星子裹着疼痛细细密密地落下,似乎点燃了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混沌的脑子里霎时间冒出个念头,他曾思考过无数遍的念头:
为什么那时候没死成呢?
如果那时候死了,就不会浑浑噩噩地活了这十年,不会遇到蒋尧,不会燃起希望去治病,不会重新经历这一切……
求生欲早在那一晚被折磨尽了,好不容易被蒋尧激发出了一点,却还是不够,没能治好病。
也没能留住蒋尧。
可能从一开始,就只有他自己当真了。蒋尧或许不是一时冲动犯了错,而是像尹泽说的,图个新鲜,跟他玩玩罢了。
这种可能性他不是没猜想过,只是不愿细想。
他不愿把蒋尧想得那么坏。
其实他没那么大度,没那么超脱。他也想和蒋尧大吵一架,痛骂一顿,甚至大打出手,再也不要原谅蒋尧。但又觉得没必要。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蒋尧说他不懂事,那起码在最后,他想给蒋尧留下一个懂事的印象,安安静静地离开。不要以后跟新欢提起他,只记得是个“很扫兴的beta”。
喉咙里隐隐涌起一股腥甜,眼睛发胀,尹澈轻轻地吸了下鼻子。
“……”赵争胜停手,“哭屁哭,知道疼了?”
地上的人没答话,僵硬地躺着,瞳孔微微涣散。
不喊疼,也不喊救命,眼泪从空洞无神眼里流淌出来。
很安静,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赵争胜关了电击棒,扔到一边:“说话!听到没!别装死!”
地上的人依旧没回应。
赵争胜又拿出手机拨电话,差点没拿稳,一拨通立即喊:“姓蒋的!你对象他——”
“砰!”,工厂的大门被踹开。
来人迅速奔至跟前。
“你总算来了。”赵争胜指着地上的人,“看看你对象都哭成什么样了。”
尹澈被踹门的巨大动静震回意识,费劲地眨了眨眼,还是看不清,想抬手擦去脸上的狼狈,可手被抓着,动不了。
来人走到他面前蹲下,问他:“你还好吗?
这句话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但他听清了,是蒋尧的声音。
“不太好。”他努力朝蒋尧扯了扯嘴角,咸湿的液体流进了嘴里,不知是血是泪,“哥,我想死。”
意识又开始抽离,身体里的动荡却愈发剧烈鲜明,方才被点燃的东西越烧越旺,仿佛随时会爆发一座休眠火山,将他燃烧成灰烬。
蒋尧扣住他的肩,力气很大,抓得他很疼,声音似乎在颤抖:“我不准……”
不准?凭什么。
蒋尧亲手将他仅存的希望与勇气碾碎成灰,居然还不准他死。
抓着他的人不知为何都松开了手,尹澈抬起手,覆上蒋尧的手背,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你回去吧……之后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会处理个屁!”蒋尧突然歇斯底里,抓着他肩膀拼命摇晃,“你除了自残和自杀还会干什么!病是这么治的吗!”
“不然呢。”尹澈没精力去思考他怎么知道的,只想快点结束这可笑可悲的一切,“我已经治不好了,我们也分手了,你还管我干什么。”
“我就要管!我们不分手,你也不准死,听到没!我不准你死!”
蒋尧吼得他几乎耳鸣,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将他撕裂成万千碎片。
冷静的面具彻底碎裂,他没办法再装下去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有什么资格?”他昏沉地抬眼,看着面前模糊的轮廓,“蒋尧,我求你滚开行吗……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一点都不想原谅你,我已经恨透你了……懂吗?懂了就滚,让我死得清净一点。”
蒋尧一把抱住了他,身体剧烈颤抖着。
总是这样,明明被抛弃的是他,想死的也是他,蒋尧却总是表现得比他还痛苦万分,连声音都哽咽了:
“别恨我……”
“我说了滚……”
“求求你……”
“我让你滚!”
尹澈伸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推面前的人,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手背上。
温热,湿润。
他怔了怔。
“……恨就恨吧,只要你能活下去。”
蒋尧拉开他的手,迅速凑近他的脖子——
利齿一亮,破疤而入。
尹澈瞳孔骤缩。
疼,比烟头烫穿腺体的那一刻还疼,除了疼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反应过来,激烈地挣扎,拳头使劲砸蒋尧的后背,可蒋尧像咬住猎物的野兽,死不松口,蛮横地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他的血液。
体内翻涌着灼烧着的东西似乎找到了发泄口,一窝蜂地朝上游去,接触到alpha信息素的一刹那,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
来势凶猛骇人,眨眼间就将宿主的五脏六腑统统占领。
尹澈想嘶吼,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瞪大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
力气迅速流失,手臂渐渐垂落。
昏死过去前,他的鼻息间混入了一股奇妙的气味,是他从未闻过的气味。
浓郁,蓬勃。
仿佛蕴含着永远不会衰败的生命力。
作者有话说:
治疗方式很简单,就是第56章医生说的:“总之要治好,心理和身体两方面都要经历情景重现。”同时医生也说了:“那个治愈病例就是这么治好的,求生欲加上濒死时的身体机能刺激。但尹澈的情况要复杂得多,而且最近通过更深入地研究他的病例,我觉得我的心理治疗方向可能错了。”结合澈当年被救后说的话和这章,应该不难推出他需要复现的是什么心理吧,如果还不明白,后面医生会详细解释的。
第70章
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车子沿着海边公路行驶,车窗降了一半,海风热热的,咸咸的。
尹澈揉了揉眼,一觉睡醒了。
“妈妈,到了吗?”
乔婉云从副驾驶的位子回头,微笑:“快啦,爸爸在找停车位。”
今天海边人不多,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头顶片片乌云,遮蔽了阳光,空气却闷热,坐着不动都能捂出一身汗。
本来该改期的,但尹权泰除了今天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按原计划带着一家人来海边玩。
停车场空位很多,随便找个位子停了,后座的两个孩子立刻跳下车。
尹澈小跑到后备箱前,乖乖地帮乔婉云拿东西。尹泽兴奋地跑跳着:“哥哥!我们一会儿比赛游泳!”
尹权泰按住他:“你们才刚学会,不能去海里游,很危险。”
尹泽一脸失望,但很快又想到了别的主意:“哥哥!我们堆房子!”
乔婉云笑了:“家里的模型还不够你玩的啊?再说了,你会堆吗?”
“哥哥教我!”
“我也不会……”尹澈苦恼,想了想,“哥哥去学,学会了教你。”
“好!”
乔婉云对这两个儿子成天黏在一起见怪不怪,叮嘱:“玩了沙子要洗手。”
东城的沙滩面积不大,但金沙映衬着碧海,风景很美。
他们一家四口穿着拖鞋走到沙滩上,找了块空地,铺上垫布,压住四角,接着把带来的小吃甜点一样样摆出来。
两个小孩坐在地上吃吃玩玩,尹权泰和乔婉云则租了遮阳伞和躺椅,惬意地躺着享受夏日海景。
尹泽没一会儿又提出要堆房子,尹澈只好求助爸妈,搜索了沙堡的图片,按着样子堆砌。
他手工能力一般,没什么天赋,最后的成果歪七扭八,房子没窗没门,屋顶摇摇欲坠。
但尹泽很高兴,当个宝似地炫耀:“爸爸你看!哥哥给我做的大房子!”
尹权泰无奈地笑:“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我要和哥哥一起住!”
尹澈满手的沙子,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啊,以后哥哥给你做更大更好看的房子。”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当一个小女孩拿着冰激凌甜筒从他们面前走过时,尹泽立刻忘了刚刚还爱不释手的大房子,咽了咽口水:“哥哥,我也想吃冰激凌!”
尹澈拿他没办法,只好跑向小女孩,问清了她在哪儿买的冰激凌。离得不远,就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是家饮品店,在窗口外设了个冰激凌机。
尹泽嚷嚷着要去买,乔婉云说先要洗手。她拧开一瓶矿泉水:“把手伸出来。”
两个孩子都乖乖地伸出小手,手心冲完再冲手背,水流清澈微凉。
“好,干净了。”乔婉云收起瓶子,从钱包里抽出张一百块,“想吃什么多买点,快去快回,别到处乱跑。”
“好!哥哥我们走!”
饮品店离他们二三十步远,乔婉云和尹权泰回过头,继续聊家常。沙滩上人不多,很多小孩子都在乱跑,况且大儿子一向懂事,他们俩很放心。
快走到饮品店的时候,尹泽的眼里已经只剩下那台冰激凌机了,上面标着两种口味,香草和草莓。
“哥哥,我要香草的,你呢?”
尹澈刚想回答,忽然注意到饮品店两侧各站了一个大人,正在抽烟。
“我们等一会儿吧。”他拉住尹泽,皱眉小声说,“那两个叔叔在抽烟。”
尹权泰以前也抽,但乔婉云天天念叨二手烟对孩子身体不好,后来就戒了。他们两小的也耳濡目染,知道吸烟有害,能避开就避开。
但今天尹泽不怎么听话,可能是太热太渴了,顾不了那么多:“我们买完马上就走!没关系的!”
尹澈拗不过他:“那一会儿我们屏住呼吸吧。”
“好!”
两个人达成了一致,继续往饮品店走,觉得距离差不多了,立马屏住呼吸,说:“老板,我们要两个冰激凌。”
老板笑眯眯地:“好的,一共十块,小朋友,你们要自己做吗?”
尹泽眼睛一亮:“可以自己做吗?”
“当然可以,到这儿来,叔叔教你。”
尹泽转眼就忘了要远离二手烟的事,兴冲冲地跑到冰激凌机边上,跃跃欲试,尹澈只好跟着去围观。
很普通的机器,操作起来没什么难度,压下阀门,长条的柱状冰激凌就会从出口缓缓落下,最终卷成一个一个冰激凌筒。
尹泽够不到冰激凌机,老板从店里出来,抱起他:“这样就可以了哦。”
尹澈看着尹泽腾空而起,伸出手,开开心心地去够冰激凌机的阀门。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有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鼻子里,他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一切宁静美好的记忆戛然而止。
紧接着,时间仿佛被调快,种种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迅速旋转放映:
废弃的工厂,砸门砸到满是鲜血的双手。
夜色中的末路狂奔,身后留下的一路血迹。
身后急促的脚步,令人毛骨悚然的怒吼。
尹泽哭泣绝望的脸,往前跌跌撞撞奔跑的小小身影。
紧接着是掐住喉咙的大手,阴鸷的双眼,粗长的电击棍,滚烫的烟头,冰冷的钢筋……以及响彻工厂的惨叫。
他昏死过去,又被剧烈的疼痛扯回意识,反反复复,眼泪流尽,直到那根沾血带肉的钢筋从他身体里抽出来。
与此同时,工厂的大门被一群警察踹开。
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他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度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纯白。
熟悉的白炽灯,熟悉的消毒水气味,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嗯,您放心,他目前情况稳定,我给他测了信息素含量……”
尹澈缓缓睁开眼,转了转眼珠,看见病房的窗边站着个人,正背对着他打电话。他迟钝的思维运转了好一会儿,辨认出来了:“冯……咳咳!”
嗓子像长时间没喝水,干得发涩。
冯德良听见动静立刻转身:“他醒了,我先看看他情况,等会儿再给您回电。”
冯德良挂了电话,走到病床边,扶他起来喝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尹澈抿了几小口,嗓子润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