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远亲。”殷浚点点头,“从小一起长大。”
陆之丞眯了眯眼,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他肠胃不太好,冬天不能吃冷的,一吃就肚子疼。”殷浚说,“今天居然直接偷吃雪糕,气得我想打他。”
我也想打他。
陆之丞想。
“娇气是挺娇气的,又爱哭,动不动就炸毛。可能不熟的人会觉得他有点作吧,但是他真的很善良很可爱。”殷浚叹了口气,“不然朋友们怎么会那么喜欢他啊,我们又不瞎,难道那些狗屁营销号和路人比我们更懂他?”
是啊。
陆之丞也跟着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殷浚突然开口:“他小的时候……”
陆之丞抬起眼睛。
“出过一场车祸。”殷浚把话说完。
陆之丞眼神闪了一下。
他抖了抖手中的烟灰,安静地等殷浚继续说下去。
“也不是小时候,就是好几年前,我记得应该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殷浚开始回忆,“他家人以前管他挺严的,后来出了那场车祸后,家里人都吓坏了,就再也不管他了,一直特别溺爱他,要什么给什么。”
陆之丞沉默片刻,又抽了口烟,忽然说了一句:“……他应该没有受伤吧。”
粗神经的殷浚没留意到陆之丞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他当是问句,摇摇头:“没受伤,但是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那不是普通的车祸,是整辆公交车突然侧翻起火,当时死了好多人,星星他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陆之丞没接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我也是后来听他爸妈说,路人录口供的时候,说他其实早就从车里逃出来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跑了回去……那时候车已经开始着火了。”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又回去了吗?”陆之丞看他。
“他不肯说。他那时候该有多害怕啊……”殷浚叹气,“回来之后就受了刺激,很长一段时间只会发呆,跟他说话都没反应,每晚都做噩梦。”
“创伤应激反应?”陆之丞的眉梢往下压了压。夜色中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是。”殷浚点头,“好久才恢复过来呢。后来他再也没提过这个事情,他不提我们都不敢问,全当没这事。”
殷浚给陆之丞讲了讲宋闻星小时候的事情。
陆之丞听得很认真。
宋闻星小时候经常挨老妈暴揍,因为他总是抢别的小朋友的零食吃,老妈打起他来绝不手软。
出了这件事情后,老妈再也没碰过宋闻星一根手指。有时候他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老妈还会急得掉眼泪。
他就像块随时会碎掉的玻璃,被家人和朋友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宠着爱着,才慢慢变成了后来这种娇气的性格。
他要什么大家就给他什么,哪怕是星星是月亮都得搬个梯.子给他摘下来。
宋闻星以前还跟殷浚开玩笑说:“我爸妈还有我姐现在都是我的生命粉,只要我好好活着就行,做个废物他们也愿意养我一辈子。”
“我也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或者干脆不要长大,做个小孩子就好。”说到这里,殷浚惆怅地看向远方的夜色,“只要他过得健康快乐就好了。”
陆之丞没接话,只是盯着指缝间明明灭灭的烟头,一时间失了神。
……
躺在病床上的宋闻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刚刚放晚学,正准备回家。
他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下面,等待着每天都会搭乘的24路公交车经过。
挤在学生堆里一起涌上车后,宋闻星刷了公交卡,然后往里走。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座位了。
于是他走到出口处的座位边,伸手努力地够住头上的吊环。
公交车缓缓启动。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小朋友,这个位置让给你坐吧。”旁边座位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宋闻星扭头一看,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穿着很清爽,应该比他大几岁。
在梦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宋闻星并没有感觉到违和。
“你的书包这么重,站着不方便吧。”那少年抬了抬下颌,接着说。
“谢谢哥哥。”宋闻星礼貌地道谢后,在少年让出的座位上坐下来。
他留意到少年也背着一个包,于是主动提出:“哥哥,你把包给我,我帮你拿一会儿。”
“那就谢谢小朋友了。”少年笑着把自己的包摘下来,递给宋闻星。
宋闻星把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大概是因为被让座冲散了对陌生人地警惕,他开始跟少年聊起天来。
“你刚放学吗?在哪一站下呢?”单手拉着吊环的少年问。
“我在旧街口站。”宋闻星回答,“哥哥你呢?”
“真巧,我也是。”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少年带笑的声音却让宋闻星觉得很安心。
“你也住那里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宋闻星好奇地问。
“是我爷爷奶奶家。我刚从国外回来,正打算回去探望他们。”
“哇,你在国外上学吗?在哪个国家啊?”宋闻星睁着眼睛,羡慕地赞叹道。
“之前在英国,现在在韩国。”少年笑了笑,“你出过国吗?”
“没呢,哪都没去过。”宋闻星遗憾地摇摇头,“不过我们家快要搬家啦,以后就不住在旧街口了……”
24路公交车已经很老旧了,开起来摇摇晃晃的。
每次宋闻星都能听到它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样。
一切都很平静,除了多了一个一路聊天的小哥哥外,和以往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
直到经过一个转弯角的时候,车身忽然用力晃动了一下,紧接着车底传来一声钝重的巨响。
顷刻间,车身开始往一个方向倾斜。
坐在座位上的宋闻星来不及反应,便跟着车身一起倾斜,靠到了旁边那位乘客身上,而旁边那位乘客直接撞到了车窗上。
其他乘客也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就在宋闻星要倒下去的时候,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用力地把他拽了起来。
惊魂未定的宋闻星抬头一看,是刚才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少年。那少年一手拽着吊环稳住身体平衡,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宋闻星的胳膊。
他的力气很大很大,大到宋闻星只感觉到了痛和恐惧。
一切还没有结束。
一条小小的火苗蓦地从宋闻星的脚底窜了上来。
几秒钟的功夫,那条火苗瞬间变成了巨大的火舌,猛地冲到了车顶。
宋闻星吓呆了,整个人开始发抖。
车厢里响彻哭喊声,所有人都往门口挤,试图逃出去。
被挤在人群中的宋闻星已经完全傻掉了,两条腿抖得跟筛子一样,软得不行。
好在少年神智清醒,他拽着宋闻星往门口冲,硬是把宋闻星从人群中推了出去。
宋闻星是第一个逃出车厢的人。
他跌坐在地上,回头去看车门,却发现少年根本没跟自己一起下来,而是被人群挤到了后面。
少年透过车窗玻璃,发现宋闻星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拼命从人群中探出脑袋,着急地冲他大喊。
宋闻星依稀从口型中辨认出来,他说的是:
“快逃!”
宋闻星脑子都是懵的。
他爬起来,疯了似的往前跑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转过身。
火势已经很大了,宋闻星的耳朵里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玻璃碎掉的声音。
已经有一小部分人从车厢里逃了出来,但更多的人被挤在了车子里,到处都是哭喊声。
宋闻星没在逃出来地那些人里看到少年的脸。
车子翻了,连车顶也开始起火了。
宋闻星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所有人都在往前跑,他却成了唯一一个逆流往回跑的。
他在地上捡了半块砖头,冲到车身边,顶着热浪,透过玻璃,去辨认被挤在玻璃窗下的一张张人脸。
那些扭曲的面孔上写满了痛苦、惊慌和求生的渴望。
宋闻星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了那个少年。
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少年也看到了宋闻星,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跑啊——”
宋闻星没吭声,他一边哭一边拿着砖头用力砸着车玻璃。
砸了几下,没砸开。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宋闻星的脸都被浓烟熏黑了,汗水一滴滴往下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少年万分焦急,隔了十几秒,他终于在拥挤的人堆里艰难地移动着身体,拿到了挂在车壁上的安全锤。
宋闻星没看到他是怎么操作的。
下一秒,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少年满脸是血地从车窗里爬出来,滚到地上。没几秒,他便立刻站起身,抓着宋闻星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前冲。
直到被对方抓住手,宋闻星内心深处的惊恐在这时候才被唤醒。
也不知道是少年拽着他跑还是他拽着少年跑,两个人拉着手,沿着马路一直狂奔一直狂奔,没敢回头。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远,直到宋闻星迈不开腿了,确定在安全范围后,他们才终于停下来。
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宋闻星满脸都是泪,他转头一看,才发现对方面无血色,笑得很勉强。
这时候宋闻星才注意到,少年的脚下迅速积了一摊小小的血迹。
他的腿在流血。
宋闻星看清楚了。
玻璃的残渣和碎片嵌入了少年的腿,就连胳膊上、手上也都伤痕累累。
因为裤管是黑色的,血浸出来也无法觉察。
宋闻星呆滞了两秒,突然抓住少年的手,号啕大哭起来。
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截止在了宋闻星回头的瞬间。
他看到远处的公交车已经烧焦变形,顶上冒着滚滚的黑烟,和血红的晚霞交相辉映。
警笛声、喇叭声、和鼎沸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全部挤进宋闻星的耳朵里。
在那些喧嚣的背景音中,少年平和的声音显得额外突出:
“你别哭,我没事。”
天亮的时候,陆之丞抽完了两支烟。
殷浚被他赶回去睡了,他在外面等到烟味散尽,才回到医务室。
然后,陆之丞发现,宋闻星醒了。
宋闻星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角,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陆之丞看到,他的眼角还挂着清晰的泪痕,眼眶和鼻尖红红的,像是哭醒的。
那脆弱的神情让陆之丞心中一紧,他快步上前,在床边蹲下,低声问:“怎么了,还疼吗?”
听到陆之丞的声音,宋闻星慢慢回过神。
他看着陆之丞的脸,愣了好几秒,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陆之丞,我做噩梦了。”
“梦到了什么?”陆之丞耐心地问。
“我小的时候。”宋闻星回答,“出车祸,公交车翻了,我差点死掉……好多脸,玻璃窗下好多好多人脸……”
陆之丞沉默。
“我害怕。”宋闻星低声说,“陆之丞,我害怕。”
“……手借给你抓一会儿?”陆之丞问,“害怕的话就掐我吧。”
宋闻星顿了顿,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陆之丞就感觉到,一只手忽然搭上了自己的手心。
软软的,凉凉的。
宋闻星用指尖搓了搓陆之丞的手背,那里本来有几个被他掐出来的指甲印,现在已经下去了。
陆之丞没说话,任由宋闻星的手指在他的手上不安分地挠着。
“你的手上,为什么会有伤疤?”宋闻星忽然问,“是被什么东西割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埋了线,看出来了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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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做 我 的 鸡
没想到宋闻星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陆之丞怔了下,
他下意识地把手缩回去,似乎是想把伤疤藏起来, 却被宋闻星一把攥住。
温热柔软的触感再次覆了上来, 陆之丞觉得自己仿佛浑身有电流走过。
宋闻星垂下眼眸, 去看陆之丞的手。
陆之丞的右手掌心里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这道疤从无名指根部一直倾斜着延伸到拇指下方的手掌底部, 恰好从婚姻线和爱情线中间劈过去, 贯穿了他的大半个手掌。
看起来是非常严重的伤口,毕竟再往下一点就要伤到动脉了。
“怎么弄的?”宋闻星抬眼看陆之丞。
“被玻璃碎片划的。”陆之丞语气轻松。
宋闻星沉默几秒, 才问:“当时是不是很疼?”
“嗯,伤得很深,缝了好几针,这只手差点就废了。”陆之丞笑了笑, “当时学架子鼓,连棒槌都拿不起。”
是在韩国当练习生的时候吧。
宋闻星马上就联想到池乔曾经说过的, 陆之丞回了一趟国,结果却带着腿伤回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带着伤训练。
“……是车祸受的伤吗?”
“……嗯。”陆之丞看了他一眼,表情看起来有一点犹豫,“你知道?”
“池乔跟我说你以前出过车祸,把腿弄伤了。”宋闻星没想那么多,“手也是那个时候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