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梁司寒,用眼神示意让他别说话了。
梁司寒面对着双眸通红如小鹿斑比般的周文安,更是于心不忍。
总觉得不是面对俩父子,是面对着哭泣的两个孩子,都可怜无辜到了极致。
而他这个自谓成熟理智的成年人,竟对此束手无策。
公寓的楼梯间很昏暗,一层一层台阶,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同此刻周文安的心境竟如此相似,压抑且迷茫,充满了未知。
好在楼梯的尽头是家,周文安在看到403大门时,整个人都仿佛从洪水猛兽中逃离。
至少这扇门的背后,可以让他暂时歇歇脚了。
门一开,吨吨对爸爸说:“我不要看到叔叔,我想跟爸爸睡觉觉了。爸爸,我们睡觉觉了好不好?”
这一回,梁司寒没有坚持:“好的吨吨,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和爸爸。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他对周文安道:“小周先生,那我先回去。你带着孩子休息吧。”望着泪眼婆娑的双眸,“你跟吨吨都喝一点温水,洗个脸再休息。”
无声中,周文安点点头,拉上了门。
彻底只剩父子俩人了,吨吨才微微直起小身子,睁大哭得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脸孔,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爸爸……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啊。”
“呜”的一声,他再度扑在爸爸肩头哭起来。
周文安太了解宝贝儿子了,也不再劝他别哭。
就像是他更小一些的时候,哭了就抱在怀里在房间里慢慢地走动。
“难过就哭哭,没事的,小吨吨。爸爸一直一直都陪着你。”
他抱着孩子从客厅慢慢走到阳台,再从阳台走进厨房,单手抱着孩子,倒了一杯温开水。
对着怀中的小可怜问:“吨吨,喝一点点水好不好?”
哭得真是惨死了,满脸眼泪鼻涕,湿毛巾垫在肩膀上,擦都擦不干净。
周文安心痛得恨不得自己代为难受。
吨吨摇摇头,不想喝水,又仰着小下巴轻轻地打了个哭嗝。
他一条小短腿够到了厨房的台面,用力踢了两下,瘪瘪嘴,哭着问:“为什么爸爸以前总是不来的?为什么啊?为什么叔叔是爸爸啊?叔叔这么好的。”
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小脚烦躁地在台子上跺起来。
周文安能听懂。
他的小宝贝内心一定是极为矛盾又撕裂的。
可是他还不足以为自己解释那么多的为什么,甚至于用清楚的话语来表达内心想法都是那么的困难。
“宝贝,不着急的。”
周文安双手托住孩子的腋下,把他抱安稳,走进卧室将他放在床上:“你是不是想问爸爸好多好多问题?你想问的话,爸爸都告诉你好不好?爸爸答应你,一定不会再不瞒着你。好不好?”
“可是爸爸你都不告诉我!”吨吨哭着倒在床上用薄被卷住自己,只露出一个背。
周文安想,果然是这样。
建立信任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可是破坏信任只要一句轻飘飘的话。
周文安提醒自己不能着急,要等宝贝自己开口,不能逼迫他。
宝贝还这么小,这么懵懂的年岁,就要遇到这么大的波折,实在是一项巨大的考验。
周文安慢条斯理地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再将吨吨从被子里稍稍揪出来一些:“宝贝,爸爸给你脱衣服,好不好?热毛巾擦一擦我们睡觉觉了。”
吨吨把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任由爸爸给自己脱掉了帅气的小外套。
今天明明这么开心的,结果却哭了。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等爸爸去弄热毛巾的时候,抱着枕头被子又哭得稀里哗啦。
等擦过脸蛋后背小手,周文安抱着吨吨躺在床上。
看着儿子小青蛙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嘴里吮着大拇指逐渐安静下来。
周文安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小屁股:“吨吨宝宝,我的小宝贝。”
吨吨嘟嘟嘴巴,往上凑了一些,亲亲他的下巴脖子:“爸爸也是吨吨的宝贝,大宝贝!”
在他怀里翻个身,约莫是知道周文安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浑然天成的安全感令他倍感安心,他嘀咕说:“去年我还想爸爸出现呢!可是都没有来。”
周文安顺着问:“去年什么时候?”
“去年……”吨吨闭了闭眼,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下大雨哦那天,好大好大的大雨。爸爸背着我回家,从幼儿园回家,爸爸忘了吗?”
“没有。”周文安怎么会忘记呢?他是希望吨吨自己可以说出口,“爸爸记得,那天下雨,幼儿园积水,水好深,老师啊、园长姨姨。还有保安叔叔把小朋友一个一个背出去,是不是?”
随着周文安的话,吨吨的脑海中的画面立刻变得生动起来。
他仿佛回到了大雨倾盆的下午,天色暗得很快,顷刻间乌云照在头顶,教室里必须要开灯才看到大家的脸了,老师让大家早点回家。
大风起了一小会儿,就开始下大雨,不一会儿积水把路都淹没了。
对于刚上幼儿园的三岁孩子而言,那不亚于世界末日。
吨吨在幼儿园门口的高台子上,等到了赶来的周文安。
他们没有小轿车,吨吨趴在周文安的背上,在路上时一不小心,雨伞飞出去了。
那是一把吨吨很喜欢的彩虹伞。
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吨吨一直喊一直喊,可是没有人听见。
周文安背着他疾步如飞地去了街口的屋檐躲雨。
吨吨趴在他背上,看见许多三口之家,爸爸搂着妈妈和小朋友经过。
当时他就问周文安,爸爸在哪里?
此刻周文安也清晰地想起了当时的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对话,吨吨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明白,在吨吨幼小的内心世界中,一定是深切地期待过另一个爸爸出现的。
吨吨说着话,晶莹的泪珠成串地往下淌,在柔嫩的小脸蛋上滑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周文安搂着默默落泪的吨吨,拿起湿巾轻轻擦了擦,小小声地问:“是不是因为你特别想要爸爸的时候,爸爸没有出现。所以心里觉得爸爸不好?其实不是的,吨吨,爸爸只是不知道吨吨在哪里,没有找来而已。现在他找来了,想对吨吨好,吨吨能明白吗?”
吨吨扯开嘴巴哭着说:“可是我那么那么想要爸爸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我想他了。”
周文安想到他的矛盾,小心地提到梁司寒:“可是吨吨喜欢梁叔叔是不是?”
吨吨点点头:“嗯。”
他闭上眼,吮着拇指,抽噎着问:“可是为什么他现在才来呢?”
好多为什么,都是对时间的发问。
而时间,是无可溯流而上,更无可逆转的存在。
周文安亲了亲宝贝,如实告诉他:“是因为爸爸没有告诉他。是爸爸想要一个人跟吨吨生活,所以他不知道。吨吨,爸爸做的不对,让你失望了。爸爸害怕你被别人抢走,吨吨,是爸爸做错了。”
吨吨撒开手抱住他:“不是爸爸的错!”
爸爸对他有多好,他当然是知道的。
父子俩说了很多话。
吨吨絮絮叨叨地说起在幼儿园的事情,说亲子活动别人都是一家三口,他们只有两个人;幼儿园有小朋友还问他是不是爸爸妈妈离婚了;还有单亲家庭的小朋友安慰他。
可是吨吨很清楚,他爸爸妈妈不是离婚,是他没有见过另一个爸爸。
临睡前,周文安喂了吨吨喝了一些水,又去上了一次厕所,见他的情绪明显平静,才试探性地将梁司寒送的大青蛙玩偶递到他怀中。
自从收到大青蛙玩偶后,吨吨每天睡觉时都要抱着他一会儿的。
周文安有些担心他今天会抗拒,可吨吨看着那大青蛙的眼睛,眨巴眨巴,无言中伸手还是抱住了玩偶。
周文安这才卸下了心里的重担。
至少,他只是暂时无法缓过来而已,并不是无法接受事实。
他搂着孩子想,可能过阵子,等吨吨能接受了梁司寒作为他父亲的身份,又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到时候,该难过的,是他自己了吧。
不过,吨吨开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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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梁司寒在周家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回去的车上接到了同母异父的弟弟,厉诚骏的电话。
“哥,打两拳 ?”
梁司寒一手狠狠拽开领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打”。
轿车在夜色中飞驰,梁司寒靠着窗,视线里是灯影车流,脑海中却是吨吨和周文安眼眶通红、涕泗横流的模样。
柔弱的小孩儿哭得那么伤心,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回到家,梁司寒甩掉西装外套,卷起袖子露出肌理分明的结实小臂,匆匆去了二层的健身区。
厉诚骏已经做好了热身,穿着灰白色的运动套装,他身高超过一米八,跟梁司寒站在一起不遑多让,正是二十七八岁充满年轻活力模样。
他看梁司寒卷着袖子,眉目冷寒,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他颠了颠腿:“你不换衣服不做热身?”
“换个屁!”梁司寒一上来就虎视眈眈地冲向这个弟弟。
“喂喂喂!”厉诚骏吓一跳,往旁边一躲,“你是来杀我的吗?这么凶?”他摆开阵势。
梁司寒扯开衬衣领口的几粒扣子,索性将衬衫直接拽开,衬衣扣散乱地飞出去。
他把衣服在旁边,露出一身肌肉。
厉诚骏看着大哥,没来由地露出赞赏的目光。
这身材,分分钟可以拉去拍杂志,都不必上阴影,肌肉线条简直完美。
但等被梁司寒一个凶猛的直拳差点打到鼻梁后,厉诚骏就不这么想了:“妈的,来真的啊!”
两兄弟在搏击垫上打得拳拳生风,期间罗远恩下来看过一次,站在一旁扬声说:“明天还要拍戏,脸护着一点。”
厉诚骏大喊:“妈的,老罗你看看谁在挨打再废话好吗!”
刚说完,就被梁司寒一个强劲的低扫腿给撂倒了,厉诚骏索性瘫在垫子上大喘气:“不行了,老子废了。”
梁司寒热汗夹背,扭头看向罗远恩,眉宇幽邃,眸若寒星:“你来?”
罗远恩脚尖一转,默默地背身离开,假装自己没来过。
梁司寒弯腰,拖死人一样把厉诚骏拖到一边休息区。
他独自对着空气打了一会儿拳,出拳狠,收拳快,十足十地发泄。
厉诚骏缓过劲儿来,拿起饮料往嘴里灌:“哥,你怎么回事?你不是找到你儿子挺高兴?刚不是给他爸投资了电影剧本,怎么还没哄成功?”
梁司寒一边打拳,一边简单说了一下今天晚餐的事情。
厉诚骏摇头,拿起佣人递来的湿毛巾擦头发:“你说是不是他爸不乐意跟你过啊,所以背着你使坏,不好好跟你儿子说。指不定怎么在背后控诉你,让你儿子恨你呢。”
梁司寒抬腿横扫,在空气中划出重重的腿风。
他想到了周文安那单纯的模样:“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不一定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他一个人带儿子这么几年,肯定是辛苦不容易,你条件这么好,他没理由不答应跟你在一起。可是你看,他没有主动靠过来。所以你这么小心翼翼哄着到底图什么?还不如带着律师上门,直接亲子鉴定,走法律程序。一个月就能带孩子改了姓,多简单省事儿?”
厉诚骏正说在兴头上,拳风扫到自己的耳鬓,吓得他汗毛倒立,本能地往另一侧一偏:“操,真搞谋杀啊?”
梁司寒顺势拍了拍他的肩:“我不想吓到他们。”
厉诚骏瞪眼:“你妈的你吓死我了好吗?哎,果然有了儿子不要弟弟。”他扭了扭脖子,“多可爱一小孩儿呢?能让你这么惦记着?要么我这个叔叔明天去看看?”
梁司寒想到父子俩的模样,尤其周文安胆小谨慎的性格,他浓眉皱起:“别胡来。他们都胆小。”
厉诚骏冷笑:“完了,你现在好像完全把自己当成孩子亲爹了?事事都顾着他们啊?行吧,看你几时抱得儿子归。我拭目以待。”他抻开腰,“不行了,我骨头都要碎了,今晚住你这了。”
梁司寒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往电梯间。
兄弟俩个子高大,在电梯里显得拘束,厉诚骏拍着镜面墙说:“你小心点吧,万一对方既然不想要钱,也不想让你亲近孩子,那很可能带着孩子就跑了。”
看着梁司寒讳莫如深的神情,厉诚骏耸肩,电梯一到二楼客房区,他嬉皮笑脸地出去了。
梁司寒独自上了三楼。
泡澡时,心烦意乱地让佣人送了一杯酒上来。
已经夜里十二点了。
梁司寒沉思良久,耳中是弟弟的那些不着调的话。
这话不过是一阵耳旁风,可是听者仍有心。
他想起了那天在周家,周文安哭得梨花带雨地央求他不要抢走吨吨,吨吨是他宝贝。
梁司寒放下酒杯,拿起了手机。
他给周文安发了一条消息:「小周先生,你们休息了吗?吨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