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微笑着说:“放心吧,这位安医生是杨医生的师弟,是被杨医生专门从一附院那边的心理科挖过来的,也是一位很好的医生,最近很多病人都主动约他呢。而且你放心,杨医生都安排好了, 苏老师你现在已经不在集中治疗期,只是后期诊疗,你的档案和情况她都和安医生交待过了。”
苏回被一路带着,走入一间心理治疗室,里面放着舒缓的音乐,小护士道:“苏老师你在这里稍微等会,安医生马上就到。”
苏回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把权杖放在沙盘旁边,坐在了诊疗椅上。
诊疗室里的座椅可以让人把腿放平,半躺在上面非常舒服。
苏回抬起头来,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些星空的图案,这些布置有利于让患者心情愉悦,让人平静下来。
把苏回送进去以后,陆俊迟坐在了外面的休息等候区。
心理治疗过程之中的谈话内容都是病人的隐私,家属和亲友都是不能进去的。
诊所的层高很高,里面的等候区布置得舒适而温馨,几张柔软的沙发椅上放了彩色的靠垫,让人身处其中就觉得心情愉悦。
陆俊迟带了笔记本电脑,刚落座打开,就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褂子的瘦高男人。
前台的一位小护士起身叫他:“安医生。”
男人走过来在打卡机上按了下指纹,随后转过身来,他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沉稳温柔,温文尔雅。
陆俊迟在这边没有见过这个人,知道这一位安医生应该就是即将给苏回看诊的医生了,他一时抬起头来看向他。
眼前的男人大约在三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让他看起来显得十分年轻,但是他的身上又有一种气场,那是一种非得是经历过事情,在身上刻下年轮才能够沉淀下来的气质。
那位安医生看陆俊迟在看着他,微笑着问前台的小护士:“这位是预约的病人吗?”
陆俊迟忙道:“不是,我是陪朋友来的。”
“这位是总局重案组的陆队长。”小护士忙介绍道,“预约的病人是苏老师,他早来了一会,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安医生向陆俊迟略有歉意地点头微笑,然后对小护士道:“好,那我先进去了。”
陆俊迟看那位安医生进去了,他站起身随口和金秋聊着天:“这位安医生叫什么?”
“安郁辞。”小护士在表格上指了下他的名字,“是杨医生的师弟,我们这里比一附院自由一些,也不那么忙,能够有时间做一些学术研究,所以安医生就过来了。”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现在想做一个心理咨询师太难了,研究所专业毕业,几千小时的个案经验,还需要参加各种督导,培训。杨医生之前为了招聘的事也一直发愁呢,还好安医生愿意过来帮她。”
金秋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眼睛里闪着星光,“对了,安医生很帅吧?我们这里很多病人都喜欢找他做咨询。他这个人,特别热心,温暖,善良,体贴。如果谁做了他的女朋友,估计要幸福死了。”
陆俊迟嗯了一声,从刚才的一面之交之中也可以看出来安医生彬彬有礼,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金秋俯下身来开着玩笑:“不过帅度和陆队长你比还是差了一点点。”
陆俊迟听了这个答复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也比苏老师差了一点。”金秋自己主动岔开了话题,她只是单纯看到帅哥,有点花痴,“今天是你陪苏老师过来的,我真是放心多了,以前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朋友亲人的样子。他的眼睛不好,身体也不太好,每次看到他我都挺担心的。不过他这个人,应该怎么形容呢?哦,对了,冷若冰霜,我总是不敢和他多说话。”
“他那个人,有时候是因为看不清所以才目不斜视,熟了就好了……”陆俊迟想起了什么问她,“苏老师在来这边看病多久了?”他想着问个时间总不算是隐私吧。
小护士回想了一下道:“两年了,最近大约平均一到两个月来一次。”
陆俊迟算了一下,两年前差不多正是行为分析组解散的时候,警局上下开始了一系列的整顿和调动,他也是从那时候接任的重案组。
陆俊迟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这时才注意到了小护士身后的一副海报:“你们最近在做青少年心理研究吗?”
“是啊。”小护士回头看了看,墙上贴的新海报是关于青少年心理咨询的。
“其实这是和一些学校合作的项目,希望家长老师能够重视孩子们的心理情况。只要是未成年人报名,可以进行免费的预诊。不过……”小护士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就算我们是免费的,依然报名的孩子很少。”
陆俊迟表示理解:“因为父母不愿意带着孩子来吗?”
大部分家长都是讳疾忌医的,他们对这些心理疾病尤为惧怕,在他们眼中,似乎带着孩子来看心理医生就是承认了他们家庭教育的失败。
“那些家长会说,那些孩子就是矫情,就是青春期,就是小孩子闹脾气了,同时他们麻痹自己,好像不承认,孩子就没有病。而对于得了心理疾病的孩子来说,身边总是有人认为他没病,只是想太多,这也是很不利于治疗的。”
小护士金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去给陆俊迟倒了一杯温水,“看我这个脑子,我都忘了给陆队长倒水了……”
陆俊迟接过了水,答了一句:“谢谢”
心理治疗总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陆俊迟和金秋又聊了几句,坐下身来,处理着重案组的工作。
此时躺在诊室里的苏回已经开始了这一次的心理咨询,他对这位安医生第一印象挺不错的,说话礼貌周到,让人有一种安全感。似乎天生就是适合做心理咨询师的。
安郁辞听着苏回讲完了最近的心理状况,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问苏回:“我听杨医生说,最近你复职了,你觉得对你有所帮助吗?就是总体的发展方向是向好的吗?”
苏回犹豫了一下,眉头微蹙,缓缓开口说:“其实是在好转的……”
他可以感觉到,那些灰暗也好,疏离感也好,都是在逐渐褪去的,生活好像是从那种黑白的状态,逐渐趋于正常化。
然后苏回仔细思考了一下,与其说这种感觉和变化是工作和忙碌带给他的,不如说是陆俊迟带给他的。
他以前就算是吃饭睡觉都不会准时,时常半夜醒来就失眠到天亮,有时候又感觉自己的脑子混沌,将会一睡不起。
可是现在,那个地方已经不是他沉睡,蜷缩的冰冷地方。
除了那只猫,房间里有了新的生命。
陆俊迟是个沉默稳重,办事牢靠的男人,他会记得做饭,给每盆植物按时浇水,让它们生机勃发,就连猫都胖了几斤。
苏回不再觉得家里是孤独,冰冷的,他可以听到陆俊迟的脚步声,说话声,看到他高大英挺的背影,感受到客厅里亮着的灯。
整个房间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温馨温暖了起来。
安医生看到他的表情都舒缓了下来,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这么看投入工作对你还是有一定帮助的。你现在是在定期回访之中,上一次的预约回访却是在两个月前,时间间隔有点久了。”
苏回有些歉意:“前一段时间是学期末,有点忙,以后我会注意。”
“虽然你是杨医生的病人,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和你确认一下治疗方案。”安郁辞开口道,“我认为你应该更为积极地进行治疗,如果是一般的病人,我会建议使用一些少量缓解的药物,不过药物可能会影响思维,还会有依赖性,所以这个方案可能不适合你。意念疗法你有在坚持吗?”
苏回点头道:“之前杨医生建议我的呼吸法和意念法都在尝试。”
“你之前尝试过催眠治疗吗……”安郁辞问他。
苏回摇了摇头:“杨医生也建议过,但是我一直没有尝试过。”
“你想进行催眠治疗吗?”安郁辞问。
“我……”苏回一时有点犹豫。
安郁辞转头问他:“你是不是担心催眠的疗效?有所顾虑?我这里有很多病人开始都是对催眠有些排斥的,在进行了几次以后,效果都很好,强烈要求进行催眠治疗。”
苏回考虑了一下道:“谢谢安医生,不过还是算了。”
苏回并不是不了解催眠才做了这种决定,他不想用催眠疗法,恰恰是因为他懂得一些催眠的原理和操作方法,也曾经有过一些催眠的体验。
听起来催眠是挺玄奥的,可是其实,催眠只是一种通过诱导把人引入意识恍惚精神状态的方法。
很多人认为催眠只是一种玄学,坚信只要意志坚定就不会被催眠师带入催眠状态,还认为即使进入了那种状态也可以随时从催眠里醒过来。
其实这些都是一些对催眠不了解产生的误解,催眠的原理比普通人想象得复杂,施行起来却更为简单。
有联想能力和幻想能力的对象,适合的环境,好的催眠师,合理的暗示,有了这些因素,催眠并不难进行。
苏回知道,催眠可能会对他有一定效果,所以刚才他有点犹豫。
他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觉得,催眠的治疗方式像是把身体切开,把人们内心深处的秘密坦诚地暴露在催眠师面前。
催眠状态里的人是毫无防备的。
他甚至不知道,在催眠之中,会看到什么,会听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心灵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作为一个时常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这种治疗方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安郁辞低下头道:“好吧,这些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如果你拒绝外物的治疗,那就只能从自我调节和自控下手了,我觉得,至少一个月一次的回访你需要坚持。”
安郁辞似乎是对苏回之前的回绝有些惋惜,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他。
苏回应了一声,他感觉到,安郁辞和善于倾听的杨雨晴不同,他是一位更为积极的心理咨询师,想要更多的帮助他。
苏回想了想和他解释道:“谢谢安医生,我不是拒绝那些外力的帮助,而是更为信奉人本心理学的理念。”他顿了一下,想起了一句话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拯救者。”
安郁辞记录的笔端一停:“这句话我记得是荣格的。”
苏回解释道:“我对荣格的‘共时性’呈保守态度,只是赞同这句话之后呈现出的价值观而已。”
安郁辞笑了一下,低下头去,这就是当病人也精通心理学时,咨询师经常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理论,观念的不同,也经常会影响到诊疗过程和最后结果。
“下一次你过来杨医生应该就在了,具体的你还是和她来定,我觉得你的工作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也会涉及到那些黑暗,说不定哪一处就会触碰到你过去的伤口。复工以后,你必须对自己的心理状况给予更多关注,否则有可能会引起情绪变化加重病情。我建议你不要把现在和过去做比较,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那些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尽量不要去想起。”
时间在不知不觉之中过得很快,计时的沙漏流下最后的一点蓝色细沙,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了。
苏回走到桌前低着头拿起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和手表,然后拎起了放在沙盘旁的权杖道:“谢谢。”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安郁辞桌上的一张照片上,苏回站得距离非常近,近到就算是以他的视力,也可以模糊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在微笑着,整体的色调看上去有些年代感。
说实话,苏回很少在心理咨询室里见到这些私人物品,大部分的心理医生或者是咨询师似乎都主动把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完全隔离开来。
苏回忍不住轻声问:“那是你女朋友吗?”
安郁辞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后低头道:“哦,不是,是我姐姐,我姐姐是位心理疾病患者,多年前已经去世了,我是因为她,才学习的心理专业。”
苏回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提到了不该提的事,略有歉意道:“对不起,节哀……”
安郁辞淡淡一笑:“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苏老师,下次再见。”
从诊室之中出来有两条路,一条是通过原路返回,另外一条是可以直接坐电梯下楼。
苏回一直想着安郁辞刚才和他的话,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诊所的电梯上了。
电梯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苏回看不清是谁,只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色块,那是一名男人。
苏回有些自责,他实在是对这条路太熟了,身体自主做出了选择,一时忘记了陪他一起来的陆俊迟,他按了按眉心,掏出手机给陆俊迟发着信息,电梯里没有信号,他又点了一遍,才发了出去。
正在这时,叮的一声,那人按的楼层到了。
就在下楼的那一刻,前面的人走出了电梯,然后回了身看向了身后的苏回……
苏回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眼前的那个人,他的眼前是模糊的,只能大慨看出男人的轮廓。
只一瞬,苏回觉得像是有一枚子弹穿过了眉心,击中了他的大脑。
他愣住了。
脑中是空白的,却又像是沸腾着一般的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记忆之中唤醒过来。剧痛像是潮水一般把他淹没,冷汗瞬间就从额头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