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安医生说:“那我教给你一个呼吸法吧,这个呼吸法可以帮助你缓解紧张,来,跟着我说的做……”
方佳悦躺着,按照安医生说的,变为腹式呼吸,然后随着他的指令和数出的数字呼吸了起来。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止了转动,安静了下来。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家里发生了什么?”安郁辞耐心问下去。
方佳悦躺在座椅上,看着画满了星空的天花板:“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好赌的人渣,他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妈和他离婚了,还欠了债。”
“后来……我妈妈为了还债带着我嫁给了后爸……她身体不好,过得很辛苦。”想起妈妈现在苍老的脸,苍老的手,方佳悦就觉得特别难过。
安郁辞道:“我看的出来,你也是个很好看的女孩,所以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丽。”
眼前的女孩就算是剪着短发,穿着校服也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青春感,只要稍加打扮,就像是一支青涩开放的花朵一般诱人。
“我后爸对我妈妈不好,经常打骂她,他对我也不好,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方佳悦说到这里欲言又止,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还是羞于说出口。
安郁辞也没有催她,没有追问,而是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方佳悦又开始说学校的事情,她的成绩一般,有点不太合群,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有点针对她。
在她放学的路上总有几个男生冲着她吹口哨,还有时候趁她不备,跑过来推她一下,她对此十分烦躁。
后来她又说回到了家里,内容有些杂乱无章,大部分是一些小事,小孩子的烦恼。
安医生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做好了铺垫,方佳悦终于深吸一口气,把压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从十二岁以后,就发现张富民对我不太一样了,有一次我妈妈不在,我要洗澡,还没锁门他就忽然进来拿毛巾……他还建议我妈,要不要把我房间的门换成带玻璃的,那样就可以看到我是否在房间里偷懒。有一次我睡醒,发现他在房门外看着我……还有一次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的手伸过来说天气这么热,你为什么穿这么多。然后就开始帮我脱外衣,那时候我妈正巧回来,他才停手。”
说到最后她哽咽了,安医生就递给她纸巾,方佳悦一边哭一边说,她惧怕男人,惧怕成人的世界。
白天她被课业缠身,晚上她整晚失眠。
她对生活无比绝望,而张富民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知道我妈妈可能是知道的,但是她不会管我,因为家里的生活,我的学费,她看病的钱都是靠我后爸的工资,我闹到了警局去,她却让我体谅她,让我忍着,让我离张富民远一点……”
安郁辞问她:“那你心里怎么想呢?”
“我有时候觉得不能理解,明明我才是她的亲女儿,是她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什么她不爱我。但是有时候,我又理解她,张富民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她就不会和那个人离婚的。因为一旦他们离婚,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可能学都上不了,也许她再嫁的人还不如张富民。”
她一方面同情自己的母亲,一边又嫉恨她的无能,同时她还在遗憾自己的渺小。
她害怕张富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觉得自己时刻在危险之中。
方佳悦对安郁辞说:“我现在觉得,我很累,我很难受,我有时候会觉得,我熬不过去了。”
安郁辞看向她,听完女孩的描述,他的眼眶也不自觉地带了红:“你现在觉得自己很难过,那是因为你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等我治好了你的病,你再去考虑你的人生,到时候你才能够做出更为正确的选择。”
她抽泣着说:“可是我想到生活,就觉得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改变它,只能忍受它。”
安郁辞声音低沉,柔声问她,“是你的恐惧,加深了你的抑郁,你需要振作起来。才能够去面对那些事。”
方佳悦安静下来,是啊,她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
安郁辞继续道:“其实你的问题,很多真的不是出在你自己的身上,是出在那些大人的身上,其中很多事情,随着你长大,将会解决,就好像你现在回忆不起来四五岁时候的难题,你只要坚持下去,慢慢治好你的抑郁,问题会逐渐化解的。”
方佳悦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安郁辞看向她,隔着镜片他的双眸温和而好看:“真的,我会和你一起面对那些难题的……”
我会拉住你的手,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坠入深渊的。
一个小时的首次面诊很快完成,安郁辞给了方佳悦制定了每周1-2次的问诊,还给她开了药单,让她去拿药。
送走了方佳悦,安郁辞今天预约的病人不多,到这时也可以下班了。
他脱下了医生的白衣,换上了自己的一件深蓝色外衫,走到外面来。
问诊台边,几名护士和病人围在一起,看着什么。
安郁辞皱眉走近,看着地上躺了一只小鸟,他开口问:“金秋,这是怎么回事啊?”
金秋忙道:“安医生,这鸟是忽然从窗户飞进来的,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它就撞到了玻璃门上。”
那只鸟还没有完全死亡,嘴角垂下几丝血线,躺在那里轻微抽动着翅膀,可是它伤的太重了,就连站立也无法做到,只是时不时动一下翅膀。
有小护士蹲下身来说:“也许是脑震荡……”
一旁的病人也道:“看起来脖子断了吧,这鸟养不活了……”
金秋为难:“那……还活着,总不能就这么扔了吧。”
“难道就放在这里吗?被踩到怎么办?等下就要下班了,这里连人都没有……”
安郁辞在旁边站了一会,主动说:“能不能给我拿几张纸巾?”
金秋忙去抽了纸巾给他,安郁辞就小心翼翼地把纸巾铺在地上,从小鸟的身下穿过,像是做了一个简易的白色软担架。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拎着纸巾的两角,把小鸟包裹起来,收拢在手掌之中:“我带它去看看医生吧,看看能不能救过来。”
那些小护士觉得有人解决了难题,都在一旁道:“谢谢安医生。”
安郁辞托着小鸟就带到了楼下不远处的一家宠物店。
宠物店里的店员看了看也很为难:“这鸟太小了,又撞的很严重的样子,是你养的吗?”
安郁辞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路过捡到的。”
一旁的女店员用手戳了戳小鸟的脚,鸟微弱一蜷:“我们是可以给它拍个X光,可是这也不能做支架什么的,你要是不落忍,就把它带回去,看看它能不能自己扛过来吧。”
安郁辞在旁边拖着小鸟沉默了一会说:“那你们卖给我点鸟食还有小针管吧,我自己回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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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搬回了各种档案的那天起,整个重案组就开启了炼狱模式。
他们平时并不觉得,原来复核文件是这么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哪些是疑点,哪些又是真相,真真假假层层迷雾都藏匿在那些文件之中,看着每个案子似乎都可疑,可是又似乎哪个都没什么问题。
在众人的努力下,一摞档案终于粗粗筛选了一遍。
他们也要开第一次总结会了。
会议前,郑柏的进度有点拉下,还在抓着曲明猛问:“这边的一个案子,是意外落水的,最后尸体捞出来的时候七窍流血……这是疑点吗?”
曲明摇头道:“不算,七窍流血是因为水压压迫内脏导致,正常的尸体就会如此。”
郑柏哦了一声,急忙标注上,“那这个呢?上吊给自己五花大绑的?”
曲明分析:“那个八成是窒息体验玩脱了……”
这一个一个案子就犹如谜题一般,等着他们找出其中隐藏的真相。
时间一到,陆俊迟带着苏回进入会议室,他们两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夏明晰整理出来的表格,表格上打了星号的都是有疑问,需要重点核查的。
组内的分别由几位警员分别介绍了那些案件之中的疑点。
有的是分局刑警办事不利,有的是死者家属有重大嫌疑,有问题的案件将会打回分局从查。
大家挨个讨论下来,几十个案子简单过了一遍。
除了几个待定看不出疑点的案子,其他的多多少少发现了一些问题。
陆俊迟问他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案件之中的一些重要疑点,或者是串联性还有共通性?”
苏回听到这里也放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工作虽然有些进展,但是只是这样的零散案件显然是出乎他们的预期了。
乔泽道:“我这里有一个发现,并不是在死者家属的遗物上的发现,而是在死者的一位关联人身上的发现。在最初分局警方也曾经怀疑这个案件是他杀,所以查找了一下嫌疑人的上网记录。那位嫌疑人,曾经浏览过一个叫做沉睡者的网站。可是事后,他们没有查出这位嫌疑人和案件的切实证据,就没有再查下去。”
“沉睡者……”曲明重复了一下这个网站的名字,然后他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份档案,“我这里也有一起案件,当时警方怀疑的嫌疑人,也有浏览过这个网址。可是这位嫌疑人有着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陆俊迟接过他们打印的表格,然后登陆了一下那个网站道:“这个网站看起来像是一个心理疾病症患者的自救网站。”
他敏感的觉得这条线索不一般,“你们找网警查下这个网站的服务器,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乔泽说:“我进行核查过,服务器搭建在国外,这个网站只是一个单向网站,上面只有一份问答题,如果你怀疑自己有心理疾病,需要帮助,上传回答以后会有人来联系你。网站还需要填写自己的个人资料,还要留下微博地址,注册流程挺麻烦的。”
陆俊迟问:“那之前的那两位嫌疑人,都是怎么说的。”
乔泽:“他们说,自己只是抑郁,想要求助,就浏览了一下这个网站,并没有什么后续的操作。”
陆俊迟:“查了对方的通话记录了吗?”如果他们是在说谎,那很可能当时有登记电话号码,是有后续电话联络的。
乔泽摊手:“我没有分辨出来,很可能对方用了号码保护。”
陆俊迟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他们尚不能明确,在那些构成的意外案件之中,沉睡者这个网站有没有起到作用。
那两起案件的尸体早就已经火化,现场也早就已经清理过,无法确定是否有其他人在场。
苏回也一直翻看着那些打印出来的问题,关注着对方的筛选条件。
陆俊迟考虑了一下开口道:“出现两个相关案件应该不是偶然,我觉得沉睡者这个网站有些问题,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个网址背后掩藏有什么。”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尝试着钓个鱼,按照他们要求的上传答卷和资料,看看他们会不会联系过来。”
苏回听了这个建议表示赞同,主动抬起头看向他。
陆俊迟躲了他的目光:“这个还是老曲负责吧,记得一定要伪装得像一些。”
苏回的眼神之中有些不解,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工作的方向一时就这么定了下来,他们也只能先顺着这些线索准备起来。
开完会以后,陆俊迟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以后就看到苏回在水池边洗着手,看到陆俊迟出来,苏回抬起眼眸看向他:“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深入这个案子啊?”
陆俊迟笑了道:“我是觉得,目前只是排查疑点,还不到你出马的时候。“
两个人一起从洗手间出来,苏回直接指出:“你是担心会影响到我?我觉得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我并不是抑郁症。而且我对心理学也有一些研究,我觉得我会比他们更多了解到那些人,了解那些状态。”
陆俊迟想了想邀请苏回:“那我们下楼走走。”
苏回嗯了一声,跟着他走出办公楼。
总局占地面积很大,前面一栋办公主楼,后面就有多栋建筑,禁毒,扫黄,物鉴,这些部门都有专门的楼宇。
重案组是和悬案组在同一个楼内,也就是所谓的八号楼,重案在三楼,悬案在二楼,失踪者档案室是在一层。
比起悬案组,重案这边的人就多要多了,权限也大了很多。
到了楼下无人处,陆俊迟回头问苏回:“你觉得那个网站有问题吗?”
苏回道:“我认为那两个人的确是两起意外死亡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被警方怀疑是有原因的,他们登陆过这个网址不是巧合,他们很可能联系过网站背后的人。”
表面上看,那个网站和他们目前核查的案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他们都是优秀的警探,深知很多线索就是掩藏在这些看似微小的不合理之中。
苏回又说:“不过,我认为你钓鱼的方法有问题,对方很可能不会上钩。”
陆俊迟眉头微皱:“为什么?”
苏回解释道:“不是抑郁者的人,是无法进入那个世界的。你们回答的问题,发在网络上的无病呻吟,就像是低廉水军的灌水,那些真正的抑郁者,或者是熟悉那些患者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穿。”
陆俊迟双手抱臂:“那你的意见是?”
苏回说:“我可以试一下。”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会在你的监督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