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云海对着几人打了个招呼。
乔泽乖巧自觉地拿了记录本,准备做会议记录。
陆俊迟问:“邢队,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邢云海举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档案说:“我是看到了重案组发的联调声明,一下就想到了我手头的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就是经过了伪装的他杀案件,但是尚未找到凶手,所以我拖延了一段时间,一直没结案。”
邢云海在此之前,一直觉得碳杀的那个案子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今天看到了那封邮件,感觉其中可能有关联,就直接本人杀过来了。
陆俊迟把邢云海带到了一旁的小会议室。
邢云海把卷宗摊开来:“案发时间是在几天以前,一个女人出差回来,发现家中的老公烧炭死在了卧室床上。”
苏回也低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案发现场图片,他看了几秒低声道:“是他杀。”
之前庄雪依的案子他并没有发现更多的端倪,但是眼前的这一起案件,明显漏洞更大。
邢云海没想到苏回这么快就下了决断,他也是经过现场的勘查以及问询之后才隐约觉得其中有问题,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苏回低垂着头,面色平静道:“首先,现场太干净了。燃烧一个炭盆其实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引燃蜡,碳的包装袋,这些在现场都没有看到。很有可能,碳是早就在楼下或者是哪里烧好,带到现场的。”
邢云海不住点头,那现场太干净了,他们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引火装置,这的确是不合常理的。
苏回用修长的手指翻出了其他的几张死者照片:“其次是苍蝇,这么小的炭盆,放在卧室之中,房间必须是完全密闭才有可能致死。这么多的苍蝇,说明有人事后来过现场,确认死者死亡。因为怕里面的一氧化碳引起中毒,所以他打开了房门,忘记了关上,凶手很紧张,应该不是老手。”
邢云海点头:“苏老师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也是从苍蝇的出现确认屋子后来被人进入过。”
陆俊迟指着档案上的验尸报告补充道:“尸体的血液之中检出了少量的安眠药成分,很可能是被害人服用安眠药后熟睡,而房间被人侵入,放置了炭盆……”
他又看了看照片道,“那个炭盆容易发出声音,凶手需要对环境很熟悉,知道卧室的方向……是熟人,或者是来踩过点。”
邢云海道:“此外我还发现,死者有神经衰弱,妻子却在厨房里放了一袋用去了大半的茶叶还有一些咖啡,我怀疑她有在一些食物里放影响睡眠的东西,目的就是加重他老公的失眠,再让他去找医生去开安眠药,引起安眠药物依赖,目的就是放置炭盆时不被惊动。”
陆俊迟皱眉:“那这么说,这个谋杀案可能是策划了很久了?听起来妻子有很大的嫌疑。”
邢云海点头表示赞同:“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的指纹和脚印,凶手是在黑夜之中潜入的。我还探访过丈夫的外遇的对象,也排除了嫌疑。目前还是妻子嫌疑最大,丈夫有过外遇,一直不同意离婚,这些都有可能形成杀机。可是在这期间,妻子却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口供虽然有些漏洞,但没有明显的证据,我试图从她的日常联络之中找出买凶的痕迹,却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
陆俊迟低头看了看妻子的名字,手指在上面划过:“谷若若,这个名字有些眼熟。”
他起身去拿了自己刚才在看着的汇总表,果然在上面找到了一样的名字。
“根据昨晚柳梦莹的口供,沉睡者联系过她……”
案子查到这里,他们又找到了沉睡者论坛和死亡案件的一些更直接的联系……
邢云海问:“这个女人是你们相关案件的相关人?”
陆俊迟回答得很保守:“目前还没有完全确定,但是我觉得,这个关联应该不是偶然。”
旁边有人说话,苏回有些走神,隐约听着,好像是陆俊迟在给邢云海介绍重案组这边的案情进展。
在这个案件之中,谷若若无疑是有对她丈夫有杀人动机的。
那个行凶之人有可能是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之前邢云海对这一案的调查一直局限在正常的联络与社会关系之中。
但是试想,如果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和她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去杀掉了她的丈夫,那这样的行凶方式无疑会给警方的侦破工作带来巨大的难度。
苏回坐在一旁,看着那张表格和眼前的卷宗,那些文档在他的眼中一片模糊,所有的细节却忽然在脑中忆起。
现在,他们刚刚找到了案子的方向,这些案件像是一条直线,向着两端延伸着。
庄雪依的死亡是否是他们要寻找的第一案,而庞清华的死亡,是否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最后一案?
两个案子无疑是有共通性的,可是和他们遇到的一般案件又有些不一样。
陆俊迟和乔泽开始讨论案子之间的共通性,是否有同一凶手。但是从案件的细节上,感觉又有诸多的不同。
乔泽走到了白板前,把案件之中已知的人物关系梳理了一遍,线索图画得错综复杂。
苏回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团纠缠在了一起的线。
他却忽然想起了之前柳梦莹和他说过的话……
她反复的强调了一个词“帮助”。
她要给他提供“帮助”。
作为一名真正的抑郁症患者,他所需要的帮助是什么呢?
苏回咳了几声,他想到,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很有可能柳梦莹见过这位谷若若,她也许对着她说过同样的话……
失聪的左耳忽然传来一阵耳鸣,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苏回忍不住把手放在了耳旁,忍过了那一阵不适,他开口道:“我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只不过还需要更多的实证才能够证实。”
第63章
华都总局里, 邢云海带过来的新案件给重案组带来了新的线索和侦破方向。
陆俊迟把所有人叫到了会议室里,又把所有的档案以及资料拿了过来。
华都市局之中,调查的方向转向了沉睡者与受害人之中的关系, 与此同时, 警方也开始寻找其他的受害人。
“那个和柳梦莹在一起的中年男人呢?他那条线有没有什么线索?”陆俊迟又转向曲明。
曲明忙道:“那个男人叫做罗伟, 我们调取了银行的记录,发现他之前给一个叫做连斐的人打过大量款项。我怀疑,连斐就是出借高利贷的人。”
他们在之前的审问里已经了解到,罗伟一位借债的朋友跑路, 致使他这个担保人变成了债务人,需要偿还大笔的款项, 否则就会不断受到债主侵扰。
“连斐?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夏明晰打开了之前整理的表格, 这个人在去年的八月死于意外。因为名字独特,死法又很不常规,所以她记了下来。
夏明晰很快把资料翻找了出来。
“连斐是一个服装厂的小老板, 前几年赚了一些钱,后来开始私人放高利贷的业务,由于手下有众多工人充当打手,被举报也有恃无恐。在去年八月,喝醉的连斐在一个建筑工地里, 坠入了一个新挖的石灰池, 当场死亡。”
案件同样是没有监控,没有现场人证,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最后被评定为意外。
陆俊迟问:“罗伟当时的行踪可以查吗?”
“这个还真有,他在外地有个当天的开房的记录。”曲明指着刚调出来的信息道,“据口供说, 连斐那时候刚结交了一位美女,晚上他是被美女约出去的,而那个女人是谁,他们那些工人都不认识。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连斐会忽然去那个建筑工地,又是怎么掉进去的。”
又是巧妙的不在场证明,疑似意外的他杀案件。
这种并不显著的作案方式却因为其独特性反而更容易辨别。
“陆队!我这排查了庞华清死亡当晚附近街道的所有监控和视频,然后发现午夜之后有一个穿着深绿色雨衣的人进去了小区。”郑柏回头汇报道。
“那他怎么进的小区?”
“他刷的是门禁卡,而物业那边门禁卡的记录显示就是庞华清所在那栋楼的用户持有。”
画面上看,那个人披着很厚的雨衣,看起来像是怀孕了一般,很显然,在他的雨衣里藏了东西。
那个人有门禁卡,有庞华清和谷若若家的钥匙,这才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潜入。
越来越多的相关人物和证据出现了。
这一切越来越证明这些案件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陆俊迟把这些受害人和相应的抑郁症患者写在并排。
庄雪依对应柳梦莹。
连斐对应罗伟。
庞华清对应谷若若。
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案件逐渐明朗了起来。
夏明晰在一旁道:“陆队,又有分局发来了联调的案件,经过核实,在沉睡者提供的联系名单之中,还有两位的关联人已经死亡。”
乔泽抬起头问:“这个案子会是单一凶手吗?”
曲明道:“从监控上看,不像……”
一旁的苏回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他盯着这幅逐渐拼凑完整的图轻声说:“不是单一凶手,这可能是交换杀人,但是这并不是普通的交换杀人……”
随后苏回解释道:“之前我们已经接触过沉睡者,总是觉得他们在供述之中隐藏了什么,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他们隐藏掉的部分——他们的真正动机,也是他们帮助,救赎别人的方式。”
他近一步分析道:“人们产生抑郁的原因多种多样,这些原因可以分为内因和外因,内因就是抑郁者心理因素,外因则是家庭,学校,社会。细分的话,又有爱情,遗弃,强迫,债务等带来的心理影响,这些外因,大多数是和其他人分不开的。”
“我发现沉睡者联系的那些人,多是外因引起的抑郁。他们在接近这些人,所想要提供的真正帮助,很可能就是帮助他们从根本上解决掉他们遇到的难题。也就是杀掉引起他们抑郁原因,造成他们困境的那些人。”
“那些帮助者,都曾经是受害人……他们可能是在用杀人的方式来救人。并且不断吸收新的成员。”
他走到白板之前,擦掉了一小片,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三角形。
苏回于每个顶点写上了几个字。
迫害者,受害者,拯救者。
“这也就是卡普曼的三角形。”
“当迫害者开始对受害者进行压迫,攻击,拯救者也加入开始对受害人实施拯救时,这场心理游戏就开始了。”
“这个三角形,简述了人类互相依赖,相互操纵的最简单模式。我们每个人身处人类社会之中,不自觉地在扮演这些角色,可这往往是一种无意识行为。这三种身份,会在原生家庭,师生关系,职场工作之中反复上演,很多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三角牢笼之中,甚至被那些情绪和关系所操控。”
苏回咳了几声继续说:“可其实,这三种关系是在不断游离,变化之中的,甚至有人会同时兼具两个甚至是三个身份,在实施拯救之后,也会产生多种的变化模式。”
“比如说,一旦拯救者的帮助终止,受害人产生不满情绪,可能一些受害者会由此转变为迫害者,对拯救者进行迫害。”
“再比如,拯救者如果给人太大的压力,过度侵入受害者的生活,也会转换为另一种形式的迫害者。”
“还有的拯救者过度强势,对迫害者进行反向压迫的话,有可能从拯救者转为受害者。”
“激烈的戏剧三角形往往没有赢家,每个人都会受到侵害,除非有其中的一个角色者,从中脱离出来,游戏才会终止。”
苏回声音平静地解释了这些,他想起艾瑞克·伯恩所著的《人间游戏》,社会之中的每个人,都是所谓的“玩家”,彼此伤害,彼此依赖,而又彼此成就。
听了他的话,众人思索着,在这个案例之中,人们的关系也是在不停的变换之中的。
谷若若的抑郁和痛苦是从她的婚姻关系以及她的老公身上带来的。那么她的老公死亡,就是拯救她的最好方式。
柳梦莹的人生是不幸,带来这种不幸的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意外死亡,她也从这种模式之中挣脱了出来。
罗伟深陷高利贷债务,虽然高利贷违法,他却因对方的强势无能为力,生活无助。那么他的债主死亡无疑是让他摆脱这种困境的简洁方法。
可是这些人并没有因此从中脱离出来,他们被卷入其中,变成了新的拯救者。
陆俊迟顺着苏回的思路接过白板笔,在白板上用各色的线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人们连接起来,寻找着人物之间的关系。
一切好像明朗了起来。
苏回后退了一步:“这些只是假设,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证据,进一步找到他们的行为方式以及实质物证。”
否则他们就算现在把谷若若,柳梦莹找来,也是完全无用的,因为一切的罪恶没有实证,只要对方抵赖,就是重蹈那晚的覆辙。
是谁拯救了他们,他们又是具体是怎么“帮助”那些陷入痛苦的人。
那些案件表面都被意外所掩饰。
血迹,脚印,监控,指纹,人证,这些常规案件之中的证物在这个案子里几乎没有出现,他们需要寻找新的犯罪证据。
依靠心理学和犯罪心理侧写,他们面前的拼图越来越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