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千字则是在指责Coverdale和谢一宁的狼狈为奸,提醒乐迷不要被骗,趁早退票。
虽说Fay花了大量的篇幅指责Coverdale不负责任, 但其实她最看不惯的,是谢一宁。
因为Coverdale作为老师,为学生铺路无可厚非,可作为学生的,不懂拒绝,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在她看来,谢一宁既没有国际奖项傍身,也没有在平日里的演出上看到他的身影,这样一个除了拥有Coverdale学生名头之外,在钢琴上没有任何的建树和成就的学生,能有什么能力?
当然,也许会有人把他在学校的表现拿出来说,连续三年蝉联瓦莱丽音乐学院的第一名,再加上前段时间在爱乐团招聘时的出色表现,能力的确不俗。
可这样的成就,放到人才济济的钢琴界,根本不值一提。
用华国的老话来说,这就是典型的,没有金刚钻,非得揽瓷器活。
所以骂完人的Fay毫不犹豫的买了谢一宁第一场演出的票,就是想来亲眼看一看,谢一宁是如何翻车的。
她不觉得毫无大舞台表演经验的谢一宁能顺利的完成一场接近三个小时的演出,而中间半点错也不出。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还特地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张正中间的票。
可以将台上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特别的清楚。
可出乎意料的是,从谢一宁上台开始,她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眼睛更是瞪得大大的,仿佛是被什么给惊吓到了般。
如果说和Coverdale合作的四手联弹能如此成功,是因为有Coverdale的大师名头加持,评价可能会有失偏颇。
可此刻,这场演出的第一首独奏,就已经让她大跌眼镜。
作为专业的乐评人,她自是对演奏者的水平有自己独特的判断。
而且她因为坐得近,所以对台上的情况看得特别的清楚,也听得特别的清楚。
谢一宁那种全身心都投入到弹奏中的样子让她不自觉的也沉迷其中,而对方娴熟的技巧,对节奏的细微掌控,甚至是按下琴键的力度大小,都让这一首来自于肖邦的《波兰军队舞曲》,充满了让人无法自拔的感染力。
让所听之人不自觉的被带动起来,仿佛那一队队,刚刚胜利凯旋的波兰军人就站在他们面前。
庄严、神圣,又充满了希望与活力。
在Fay的目瞪口呆里,第一首曲子落下了帷幕。
而谢一宁的实力如何,这经久不息的掌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些因为Coverdale才来支持的乐迷,在谢一宁展露的这两首曲子后,便已经被他的能力折服。
那拍红的掌心,就是他们心里最真实的写照。
而Fay,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听下一首,想要写下她此刻激动、昂扬的心情。
她承认,以前是她狭隘了。
以谢一宁的能力来说,完成这次的巡演,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而选择来听这一场独奏,是她做的最对的决定。
而此时,台上的谢一宁完全不知道,就因为这一首曲子,他已经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欣赏与认可。
他微微偏头,视线便落在了舞台侧边的角落里。
因为灯光的原因,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但他知道,哥哥在那,老师也在那。
在他全身心的投入演奏时,他们也在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原本响着嗡嗡声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二首,谢一宁选择了自己写的曲子。
一首曲调比较和缓绵长的曲子,名叫《承诺》。
曲子讲述的,是谢一宁曾经的邻居,一位七十八岁,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的故事。她一个人独居在一栋老房子里,日日等待着她年少时的恋人来履行当年的承诺,娶她回家。
从十八岁到七十八岁,六十年时间,足够让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变成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
大家都劝她不要那么执着,说不定,那位做出承诺的少年,早已成家立业,将她抛之脑后。
可不管大家怎么说,她依旧坚持。
当初谢一宁知道这个故事时,也和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对方早已娶妻生子,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对方却从未出现过?
直到有一次,碰上百年难遇的台风天,老奶奶的房子因为太过陈旧,被大风掀翻了屋顶,谢一宁看到后,就把老奶奶接到了家里暂住。
也是那一次,老奶奶给他道出了实情。
其实早在五十年前,她就已经重遇了那位年少时的恋人。
老奶奶是笑着说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是跟年轻时那样,那么帅气,让人看上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谢一宁当时很好奇,既然遇到了,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样,那位少年早已娶妻生子。
可老奶奶却摇摇头,说:“没有。”
事实是,他们一个终身未嫁,一个终身未娶。
当年,他们在拥挤的超市里不期而遇,他们看到了彼此,然后他们平静的打了招呼,最后再次擦肩而过。
在那之后,他们依旧过着如往日般的日子,偶尔访友,偶尔在家办个小聚会,和亲近的朋友诉说着他们在等待的那个人是如何的让人沉迷。
仿佛超市里的那次不经意间的偶遇,只是他们午睡时做的一个梦。
他们依旧等待着恋人,向往着重遇后的美好生活。
谢一宁不明白,既然已经遇到,又何来的等待?
老奶奶却说,他们等的,始终是十八岁的那个,既美好又张扬的少年恋人,而不是二十八岁挤在超市里的青年,也不是三十八岁、四十八岁、五十八岁……的中老年人。
所以从他们做出承诺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知道。
这一生,他们注定都等不到那个人的到来。
可他们依旧选择了等待,至死不渝。
换种看法,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谢一宁为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所折服,也为他们为了心中的爱情宁愿孤身一人的勇气所感动。
所以有了这一首曲子。
悠扬的曲调就像是被夏夜的晚风吹响的树叶,缓缓的诉说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那些年分开的岁月里,各自对彼此的思念与等待。
美好得让人不忍打破那一份倾尽一生来等待的爱恋。
乐声早已停下,现场却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
坐在二楼的令莹突然感觉脸有些发痒,她抬手摸了把脸,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窘迫的看向四周,然后发现,和她一样的,竟然不在少数。
一旁的沈佳如有所觉般转头看过来,两人都看到对方脸上来不及拭去的泪痕。
对视片刻,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不知道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可他们却从谢一宁弹奏的曲调中听出了其中似水流年的平和与安稳,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一意孤行与奋不顾身,以及那一缕惋惜中的哀伤。
无一不让人为此落泪。
谢一宁缓缓舒了口气。
他写完这首曲子后就给老奶奶弹了一次,老奶奶说她很喜欢,还说如果有一天谢一宁开演奏会,她一定要来捧场。
谢一宁当时还笑称,那他一定要在现场弹这首曲子。
可惜,在曲子写完后不久,老奶奶便因为突发疾病去世了。
来支持他演奏会的承诺终究是没有成行。
不过谢一宁想说,说不定此刻,老奶奶就在现场呢?
这也算是,全了他们当初的承诺。
不管各人心中抱着怎样的想法与情绪,演奏会还在继续。
第三首、第四首,第五首……,每一首曲子,不管是耳熟能详的经典名作,还是谢一宁自己写的新曲,都让人为之一振,耳目一新。
而最后一首,谢一宁带点小心机的选择了李斯特的《鬼火》。
《鬼火》被称为李斯特十二首练习曲中最难的一首,除了速度之外,其中多变的音型变化和双音交替需要极高的演奏技巧才能完美的展现出曲子本身的灵动和自由。
谢一宁选这首曲子作为压轴,就是为了炫技。
在连续的弹奏了两个多小时后,再来弹这首需要高度集中精力和高超技巧的鬼火,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可谢一宁要的,就是这一份难上加难。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成了便‘龙袍加身’,败了?在谢一宁的信条里,就根本没有败了这一说法。
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的想法和信心。
比如此刻站在场边的孟瑾,当初看到谢一宁排出的曲目顺序时就已经跳了一次脚,在他看来,稳妥才是王道,谢一宁这种做法简直就是火中取栗,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给烧没了。
他这会已经紧张到快到发抖,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跳有多快。
他一会看看观众席,一会看看台上的人。
恨不得这最后这几分钟能刷一下跳过去,最好是能跳到结束后。
也不用他那么煎熬。
良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宣告着谢一宁世界巡演的第一场演奏会顺利结束。
“耶!!!”
孟瑾乐得直接蹦了起来,双手握拳比了个耶,然后拉着同样兴奋的肖楠匆匆忙忙的走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安排。
至于台上的人,有某人在,应该没他什么事。
他只管安排庆祝就行。
而作为某人的慕轻翊,他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满是指甲掐痕的手心,默默的将手收回了口袋里。
他看向舞台上的身影,缓缓吐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
除去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外,谢一宁中间没有任何停歇,足足弹了快三个小时。
如若不是平时练习足够,怕是此刻手指都要发颤。
但高度紧绷的神经依旧让他恍惚了一阵。
他深呼吸了一下,缓缓站起身,面朝观众,深深的弯腰鞠躬。
令莹早已激动得站起身,她抬起双手放到嘴边做了个大喇叭状,大声喊道:“Encore!Encore!Encore!”
四周的人群受到她的感染,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Encore!”
“Encore!”
“Encore!”
……
谢一宁直起身,他攥了攥指尖,随即接过主持人送上来的话筒,然后环顾一圈后,笑着道:“谢谢你们今晚能来,也谢谢你们对这场演奏会的喜欢,我们,有缘再见!”
“谢一宁,我为之前对你的攻击道歉,对不起!”
突然,一道略显着急的声音响起。
谢一宁怔了一下,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坐在前排中间的女士正在激动的朝他挥手,“对不起!”
“你很厉害!!!”
谢一宁闻言笑了下,然后朝对方点了下头,道:“谢谢,不过不用道歉,谢谢你能来。”
谢一宁说完便转身下了舞台。
身后的喊声还在继续,没有人舍得离开,他们迫切的想要再听一首。
而作为这场‘Encore’主角的谢一宁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原本平静的脸上带着着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慕轻翊分享他此刻的心情。
他做到了。
整场演奏会,没有出现任何的错误,他把所有的曲目都用尽了百分百的感情,弹到了极致。
他可以毫不迟疑的跟自己说一声,无愧于心。
只是没想到,他刚刚走下舞台边缘的台阶,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男人揽着他的腰,低沉磁性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恭喜。”慕轻翊说。
谢一宁瞬间便红了眼眶。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从答应老师的要求以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既担心会因为能力不足辜负了老师的期待,又害怕会愧对买票进场的观众。
可以说,最近每走一步他都觉得步履维艰。
可是好在,他走过来了。
从那一次次响起的掌声,一声声的Encore里,他听到了肯定。
乐迷的肯定和观众的肯定。
不管他们因为何种理由走进这场演奏会,谢一宁都觉得,他已经给了一份他最满意的答卷。
一场让人终身难忘的音乐盛宴。
他现在,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对所有人说:他可以!老师没有看错人,那些支持他的人也没有看错人。
谢一宁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到了慕轻翊的胸口,随即小声的抱怨道:“没有花。”
正想安慰两句的慕轻翊:“……”
他家小朋友的脑回路果然不是常人能及的。
但小朋友想要花,怎么能不满足。
所以下一秒,一束火红的玫瑰便出现在了谢一宁面前。
“这不是有花吗?”慕轻翊说。
谢一宁眼睛一亮,他一眼就看到了玫瑰花上,那枚闪着微弱光芒的戒指。
“不许耍赖。”
他听到他的准未婚夫说。
第101章
“谁要耍赖啦?”谢一宁睁着一双桃花眼瞪向慕轻翊。
可明明是带着狠劲的模样, 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倒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绵绵情意。
看得慕轻翊心一紧,恨不得当场就把人给吃了。
“好, 是我耍赖。”慕轻翊笑了下,然后拿起玫瑰花上的戒指,给谢一宁套到了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