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我……”
裴念慢步上了楼。
哗啦——
房间里传出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她顿住脚步,推开门,爱人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手指捂住脸,死死压制着自己,发出痛楚的呜鸣声。
落地镜倒在地上碎成无数片,有的镜片伤了他,他却浑然未觉。
纤细的、柔软的雪线正从他的身上细细密密的渗出,想要编织成茧,将地上挣扎的人困入其中。
她的进入,让那些摇晃的雪白的线呈现警惕防守的状态,在空中飘舞着。
裴念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原来如此,你抛弃了那具躯壳,重新寄生在阿宁的身上。”
地上的爱人痛苦又绝望,她再次迈出了自己的脚步,嗓音又轻又柔:“但很遗憾……”
“你可不能同化他。”
那是祂的爱人,祂绝不允许任何东西将他同化成别的东西。
“让我猜一下……你无法完全重新寄生在他的身上,你寄生了一半?是什么让你选择了这样做?”
“你在受一个人类的追杀——被一个人类逼到这样的地步,我或许应该同情你?”
在它们的眼中,人类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它们轻而易举就可以让他们崩溃、绝望,甚至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能精神尽毁,绝望而死。
但身为高纬度的神明之一,居然被一个人类给逼到强行寄生,真是凄惨。
“你一半的力量已经落入一个人类手中,在我面前,你毫无胜算。”
夕阳的余晖落进房间,却没有半点暖意,在那近乎血红的光芒下,整个房间里攀附着的蝶都轻轻展开了自己的翅膀。
那美丽的、温柔的、无害的像是菟丝花的人化成了鲜红的血,它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朝地上的沈舒宁蔓延而去。
殷红的血将沈舒宁整个人缓慢覆盖,融化了沈舒宁身上的雪线。
一只又一只蝶飞进血浆里,血浆来者不拒,吞噬了所有。
雪白的丝线不甘,却不得不回到沈舒宁的身体里。
沈舒宁手指动了动,痛楚的神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静谧下,血浆动了动,在下一瞬间凝聚成了裴念的模样。
美丽的“少女”覆在沈舒宁身上,双手捧着沈舒宁的脸颊,亲吻着沈舒宁的唇瓣。
黑色的发丝逶迤着落在沈舒宁的胸前,她的吻自始到终都克制轻柔,像是一只蝶落在晨曦的叶尖。
“我会保护你的。”
她缓慢又温柔地说。
裴念抱起了沈舒宁回到床上,她哼着歌,刚将沈舒宁放在床上,来电的振动声自沈舒宁腰间响起。
裴念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的人。
她接了电话,将手机放在耳边。
“您好——”她极为礼貌的打了招呼。
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清淡至极的声音,裴念知道,在面对沈舒宁的时候,对方并不是这个样子。
“他在觉醒——”那道声音说。
“你阻止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
沉默须臾,对方开口道:“我们合作吧,沈舒宁属于你,至于我。”
“要祂另外的一半力量。”
雨下得很大,风也刮得厉害。
整个世界天昏地暗,看不见一点光明。
他好像可以抵挡这些风雨,但他提不起来力气。
他知道他要逃,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他只知道,不快些逃的话,就会被抓住,然后,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却走得慢极了。
路边的橱窗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是他吗?
沈舒宁侧头,茫然的看着。
橱窗里的人有着很长的头发,神色近乎漠然,透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的气息。
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他想不起来。
他回过身,继续缓慢地往前走着。
雨下得更大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这个城市隐藏着很多怪物,它们畏惧着他的气息,躲藏在看不见的角落。
天地寂静——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静静看向前方。
前方有人撑着一把雨伞,伫立雨幕之中。
那人有着他很熟悉的一张脸,这张脸在他面前会笑会生气,甚至会撒娇讨巧,但是此时,那人脸上的表情让他很陌生。
他知道。
他逃不掉了,他被抓到了。
疼痛席卷了他的身体,身体里的一切力量都被抽空殆尽,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空洞的看着天空。
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其中一滴落进他的眼睛,晕染开整个视线。
有人走到他的面前,弯身握住他的双手,而后,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第55章
新年第二天清晨, 陶杨开着车把赵西卫送了过来。
“之前说好了的给沈先生做一下脑部神经的治疗,不过因为后来出的事便耽搁了下来,过年的时候正好有时间, 就把仪器带过来了。”
赵西卫还是穿着那一身白大褂,招呼着人将仪器小心搬进来,“请问沈先生,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它吗?”
沈舒宁回过神, 疲惫的看了一眼周围:“只要能放它的地方, 都可以。”
赵西卫点了点头, 看了一遍房间,指了一个位置:“就那儿吧……”
搬运的工作人员将仪器搬了过去。
赵西卫让工作人员离开,将仪器通了电, 自行检查仪器有没有问题。
他一边检查一边道:“这是M国最新研发的精神治疗仪器,可以对人的大脑进行深度催眠, 让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潜伏埋藏……”
“沈先生的情况药物似乎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 我想这个能帮上一些忙。”
沈舒宁打起了一些精神, 定定看着这台仪器,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觉得这台仪器,他应该在哪里见过。
“我是不是……用过它。”恍惚中, 他竟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检查仪器的赵西卫抬头, 神色有些震惊:“沈先生,你确定你用过它吗?这台仪器,可是FETE医药公司才新出的治疗仪器, 之前一直在研发中。”
“它非常的昂贵,光是买它,我就花了六百万多的美金……”一向温和的医生, 此时语气也忍不住有些抱怨。
这个价格让沈舒宁麻了下,“那应该是我的错觉……”
陶杨倒了一杯温水,塞在沈舒宁手心,戏谑道:“你或许在梦里用过,沈舒宁。”
沈舒宁刚好有些口干,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温水,呵出白色的热气:“也许吧……”
他只是看着这台仪器,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但他之前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东西。
可他总觉得,他似乎在这样的仪器上躺过。
并且,不止一次。
赵西卫花了很长的时间调整好仪器,放手说好了,他洗干净手后,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对沈舒宁道:“我们开始吧,沈先生。”
“你躺在仓里面闭上眼睛就好,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不需要做别的吗?”
“啊,暂时不需要。”
“暂时?”
沈舒宁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有多不对劲。
他的眼神似乎在聚焦,又似乎在涣散,那张苍白的脸,漆黑的眼似乎正在进行某种进化,这种进化让他整个人露出非人一样的感觉来,如同一个幽灵。
“需要的时候,我会对沈先生说的。”
陶杨就在沈舒宁身边,沈舒宁将还没喝完的水杯递给陶杨,脱掉拖鞋,进了仓中躺着。
他躺在仓里,赵西卫弯身,将连接着很多线的头盔戴在他的头上,熟练的固定住他的脑袋。
做完这一切,赵西卫将透明的仓门关上,仓门两侧有透气孔,不会导致呼吸出现问题。
头盔戴在头上,隔着头发,头皮是冰凉的触感。
沈舒宁看向仓外,仓外站着赵西卫、陶杨、他的未婚妻。
隔着这层仓,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下研究室,被关在“笼子”里的祭品。
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下意识的想要离开。
但是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做。
赵医生将仪器带过来,是为了给他治病,是为了他好。
他闭上了眼睛。
世界重归于黑暗,赵西卫按下了仪器上的一道按钮,操作着仪器的启动。
神秘的频率从那些线上通过头盔的连接被沈舒宁所接受,他的意识渐渐陷入沉眠中。
在快要沉睡的刹那,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清淡的声音。
“宁宁,遗忘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伴随着这道声音,沈舒宁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了画面。
他知道,那是陶杨的家。
他看到了自己。
那是刚从国外逃回来,神色木然沉静的少年,仿佛什么也不会影响到他。
嗒……嗒……
从沉睡中苏醒的少年沈舒宁,踩着木制的拖鞋,一直往着前方走去。
仿佛一个没有情感的,被操控的机器人。
在偌大高阔又黑暗的别墅中,渺小且危险的,一步步的前行着。
他走到一扇门前。
那扇从来都没有挂着锁,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的门,在那个晚上,被推开了。
他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忽然关上。
而他在门里,看到了一些他无法接受的、可怕的存在。
瞳孔开始剧烈的收缩、意识开始崩坏——
“遗忘它——”那道声音在他耳边说。
遗忘这些可怕的、痛苦的记忆。
你深爱的人依旧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一种冰冷的、刺骨的寒意与痛意让沈舒宁下意识想从沉眠中清醒过来,然而下一刻,赵西卫按下了另外一个按钮。
沈舒宁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那些模糊的记忆也彻底涣散,仿佛化成光尘的碎片。
沈舒宁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很痛苦的梦。
碎片化、不断跳跃着的梦境。
他梦见了憎恨看着他的,陶杨的父亲母亲。
还有其它的人。
以及——
他的未婚妻。
某个深夜,那个高贵的、在陶杨面前温柔不已的女人,站在他的床边,手中高高举着一把斧头,神色狰狞对准了沉睡的他,而他一无所知。
某个白夜,那个看起来绅士的、学识丰富谈吐优雅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准备随时捅入他的心脏,而他全然不觉。
还有某个晚餐时分,那个看起来敦厚善良、庄重严谨礼节得当的管家,递给他装着米饭的餐盘时,袖下悄无声息爬进餐盘的黑色的、湿濡的、蠕动的虫影。
“母亲,不是他的错。”出现在门外的陶杨,靠着门沿,冷色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轻声对着女人说:“你该回去睡觉了。”
“父亲……”出现在男人身后的陶杨,一只手搭在男人肩膀上,一只手抽走了男人手中的匕首,“我有一些事想要和你该谈谈,随我来吧。”
“沈舒宁……”坐在他身边的陶杨将餐盘从他的手中取走,“给我吧,梁叔,请再重新为沈舒宁盛一份干净的——”
一次又一次,伴随着数不清的血红的、猩红的送出别墅外的尸体。那其中,夹杂着给他递餐盘的管家,身躯僵硬,口和眼还在不断地流血。
这些尸体,会被送到哪儿呢?
“他害了你——我无法接受——”
歇斯底里的女声。
“我一定要杀了他,让他以痛苦的方式死去!偿还这份代价!”
“你知道不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和你父亲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让你摆脱诅咒……永生……永生……”
“躯壳……残忍的方式……”
“你在后悔?”
“我亲爱的……将他送进去的是你——”
“哈哈哈……”
“夺回来……必须夺回来……”
“舒宁——”
站在他面前的,美丽的温柔的未婚妻。
“别害怕我……”
“你召唤了我……”
“为什么要害怕我?你不应该害怕我……”
“我所用的躯壳吗?我想你应该知道……”
“他将我……降临……灵魂剥夺走……”
“不好用……”
“害怕我的话,就忘掉害怕我的记忆吧。”
“舒宁……等我回来。”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相融……宿命……”
“阿宁……”站在门外,衣裙湿濡柔弱温柔的未婚妻,朝他一步步走来,微微踮起脚,拥抱着他的未婚妻。
脚底是一只可怕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蝶影。
“你好可怜啊……你在发抖……”
“别害怕……”
“你想找回她,我帮你找回了她,所以,开心一点好吗?”
“想要……”
“饿……”
“好饿……阿宁……”
“想……”
“嘶嘶……嘶嘶……”
越来越碎片的话语。
越来越奇异的语言。
越来越恐怖的真相。
无法承受、也不能承受。
他大口的喘着气,如溺水无人可救的孤独旅人。
脑子的弦一根根崩裂,在最后一根也快要崩裂的时候,所有碎片的梦境都如潮水迅速褪去,强烈的光刺激着他的眼睛,让他的眼球疯狂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