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脑袋歪了歪,而后脖子迅速缩了回去,紧紧贴着自己的触手,“太慢了,阿德里安。”
她拍打着自己的触手:“他必须尽快完成融合,我和你的父亲等不了多少天。”
“你也不想我和你父亲死掉受那种折磨对吧?”
阿德里安垂眸:“当然……”
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死亡和复生中煎熬。
所以,“今天我会让沈舒宁完成最后一步融合。”
“他的内心深处依然保留一点希望,摧毁了这点希望,他就可以彻底的成为半神。”
希望吗?他哪里还有希望?
沈舒宁听不懂阿德里安在说什么。
他只是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起来,海风吹起青年长到脚踝的白发,戴着镣铐,眼睛上覆着黑布的青年忽然弯了弯没有血色的唇瓣。
冰冷诡异得如同复活归来的死者。
男人挪动着自己庞大身体,缓慢道:“我们相信你,阿德里安。”
“所以,快点解决一次,拯救我们所有人吧。”
“我们已经为这个人类准备好了最后的祭祀仪式。”
想要吞噬成为半神的人类,只是单纯的杀死吞吃掉可不行,还要经历一些仪式,彻底地洗去人类的残余——那就是属于人类的感情。
不然那样的感情被阿德里安继承的话,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
有着人类情感的半神,和纯粹的神明、以及有着情感的人类完全不同。
纯粹的神明没有人类那么丰富的情绪,有着情感的人类情绪感染力低下可以压制,而有着人类情感的半神感染能力极强,如果不进行清除的话,那么阿德里安就会成为一个分裂体。
一半是他自己,一半是沈舒宁。
他并不想自己的儿子受那样的折磨,所以要清除沈舒宁那些多余的、冗尘已久感情,这样当阿德里安吞噬掉沈舒宁之后,就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阿德里安沉默着转身,看向沈舒宁的身后。
咔哒一声。
沈舒宁手腕上的镣铐自动解开,掉落在地上。
镣铐,他的束缚被解开了。
模糊的黑暗中,沈舒宁听到了脚步声靠近的声音,再然后,他的手被人抬了起来,一抹冰凉落在手中,是一把匕首。
“待会儿可能会难受,不过很快就会结束。”
“你还想、做什么?”
他的语调僵硬又阴冷,缓慢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他不明白阿德里安还要做什么,来摧毁他所谓的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所有的希望,几乎都被阿德里安毁了干净。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他不知道。
沈舒宁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因为他听到了那些兴奋的呼叫声中,还有其它的声音。
那是轮椅被推着靠近的声音。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他的身后。
被推过来的轮椅,上面坐了谁?
沈舒宁握着匕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他不敢想,却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不——
他恐惧般地想要扔掉手里的匕首,然后当他松开手的时候,他的手被死死握着,连带着手里冰冷的匕首。
阿德里安冰冷的呼吸喷在他的耳侧,他的身体被对方逼迫着转身,而阿德里安站在他的身后,握着他的手,轻柔又残酷道:“你知道的吧,沈舒宁,杀了陶杨,你和他就可以解脱。”
“他就在你面前,里面的灵魂已经消逝,只剩下一具空壳。”
“杀了他吧……”
杀了你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已经死了,你不用有任何负罪感。”
“杀了……陶杨?”
沈舒宁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当所有的字念成句子,他终于知道了阿德里安的意思。
阿德里安要让他亲手把匕首捅进陶杨的心脏,让陶杨再“死”一次。
再然后,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不……我不要!”
“放开我!”
他想挣脱阿德里安的禁锢,想逃离这个可怕的绝境,他以为只要自己死就可以了,只要自己死就可以结束一切,但没想到在死之前,他还要经历这些!
杀了陶杨?不!哪怕只是尸体他也做不到!
那是他最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人,让他再一次杀掉对方,他完全做不到!
每当他以为自己彻底绝望的时候,阿德里安就能再次让他陷入新的绝望。
“求求你!阿德里安……不要这样做……求求你——”
他的手被握着往前,他拼命想要缩回自己的手,但是那操纵着他的手仿佛不可抵抗的山石,他一直在哭,眼泪将黑色的绸布染湿。
“你杀了我吧!你现在就杀了我吧!”他绝望的嘶喊着。
痛苦,一层比一层更深的痛苦。
他在地狱不断陷落,而这地狱仿佛没有尽头。
在挣扎中,他的身上疯狂渗出细密的雪线,它们杂乱、疯狂、无序、却有着可怕的毁灭力。
距离沈舒宁稍近的怪物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些雪线眨眼切割,身体呈现出倒塌的积木状,在血雾中软了下去。
而他的哭喊也将他痛苦绝望的情绪传播开来,不少怪物属于人类的面容扭曲着,捂着耳朵挣扎,瞳孔却迅速扩散变黑,在尖叫声中化成黑色的雾气消失。
它们被沈舒宁的痛苦绝望催化了诅咒,提前进入了黑暗的深渊。
女人和男人的触手也被波及到,与抱脸虫一起被分解,它们努力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往后退,并用其它完好的触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几乎不过眨眼的事。
那样可怕的力量,只有神明才拥有的力量,而操纵着他的人,青涩又稚嫩,并没有完全发挥出属于它的实力。
但是这些雪线伤害不到阿德里安。
他对力量的掌控远比沈舒宁更加娴熟。
只是他并没有阻止沈舒宁,因为沈舒宁失控的时候,攻击是无差别的,他松开了沈舒宁的手,嗒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上,疯狂的雪线将沈舒宁眼睛上覆盖着的黑布也割裂成碎片,在黑色的像是焚烧物碎片的漂浮之中,在血红的夕阳之中,沈舒宁看见了碎在轮椅上的尸体。
陶杨的尸体。
它们碎成近乎颗粒的块状,却没有半点的鲜血,有的只是苍白的肉,和已经发黑的骨头。
陶杨的眼珠、牙齿、手指就在那些肉块当中,和着身上碎裂的衣物。
他杀了陶杨。
在失控中,碎了陶杨的身体。
他慢慢捂住耳朵,捂住脸,眼睛惊恐得就像经受了世界末日。
“不……”他喃喃着,身体往后退。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啊啊啊!”他跪倒在地上,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整张面孔都扭曲了起来,眼睛流下了鲜红的血泪。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他杀了陶杨!
他痛苦的弯着身体,喉咙里不断地呕出血来,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他的脊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随后,一只雪白的翅膀从他的脊背中央钻了出来,穿破了衣物,哗啦一声,伸展开自己巨大的羽翼。
在那巨大的半边羽翼中,他整个人渺小得就像初生的幼崽。
不完整的、畸形的半神。
在最后的绝望和崩溃之中,沈舒宁完成了最终的融合。
夕阳已经变得鲜红,半片天空都是血一般的红色,而另外一半,已经被黑色笼罩。
在场的怪物悄无声息的露出恐惧的神色,甚至有的不自觉的瘫软在地上。
明明已经是怪物的它们,却还是想称之为这样的存在:“怪物……”
一滴血泪落在地上,整片岛屿的土地都被染红,绝望和死寂吞噬了岛上无能生灵的气息。
弯着脊背的半神晃荡着身躯,过了一会儿,他慢慢仰起了脑袋,眼瞳漆黑,没有光明。
彻底的失控。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歪了歪脑袋,不平衡的飞到半空之中,漆黑的瞳孔空洞地倒映着岛上的怪物们。
新生的半神失去意识般地念着:“毁灭……毁灭……”
毁灭这些……罪孽。
毁灭……所有……不应该存在的……存在……
他机械般的抬起手,被染红的地面上忽然钻出数不清的红色血丝,瞬息间将来不及躲闪的怪物吞噬干净,惨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毁灭……”
用鲜血清洗鲜血——
用罪孽洗脱罪孽——
男人和女人疯狂用自己的触手去抵挡那些血丝,脸部迅速的怪物化,他们害怕道:“阿德里安!快阻止它!”
再这样下去,他们也会死的!不!是比死更痛苦——
呲!
数不清的藤蔓乍然从地上升起,穿透了沈舒宁的四肢,化成最坚固不过的金色锁链,鲜血从沈舒宁的四肢喷洒出来,将那半边雪白的翅膀也溅上一点红色。
新生的半神迟钝的低下头,顺着细长的锁链看见了阿德里安的存在,从阿德里安的身上,祂感应到了自己残缺的另外一半。
吞噬、想要……完整。
想要……吃掉另外一半。
他忽略掉四肢传来的疼痛,想要对阿德里安发动攻击。
阿德里安张了张唇瓣,没有声音的说了一句话。
残缺的半神顿住身体,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攻击的念头。
但是、心脏好痛苦,痛苦得快要爆炸了。
紧接着,他的瞳孔忽然一转,从纯粹的漆黑变回正常的外眼白内眼瞳,属于沈舒宁那部分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而在那短暂的切换瞬间,他被那锁链拖拽着重重坠落,嘭的一声,砸在阿德里安面前,半边翅膀在血液里沾染上了猩红。
他恍惚着神智看着阿德里安,眼瞳不安分地来回晃动着,一会儿是纯粹的黑色,一会儿是正常的颜色。
“吞噬……杀掉……救……”
救救我……好痛苦,好绝望,救救我……来一个人,谁都好,救救我——
就像溺在深海里的旅者,疯狂挣扎、却挣扎不上去,想死、却下坠不了,只能保持着那种窒息的状态,一直、一直。
细碎的额发遮住了阿德里安的眼眸,他垂眸俯视着地上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沈舒宁,收紧手上的链子,淡淡开口:“融合完成,祭祀仪式可以开始了。”
在骤起的欢呼声中,混乱的低喃中,沈舒宁被拖拽着往祭祀台而去,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的印痕。
锁链化为尖锐的骨钉,将沈舒宁的四肢与翅膀牢牢钉在刻满了符文的祭祀石板上。
阿德里安退后了一步,神色没有波澜:“开始下一步吧。”
数不清的怪物围了上来,割开了自己作为人类的部分,将鲜血注入刻好的符文中。
石板的长度将近十米、宽度一米,然而,那只是表面的宽度,埋藏在地下的,是更宽敞的空间,而符文刻画的深度则是到石板的最深处。
想将石板的符文缝隙填满,需要的将是成吨的鲜血。
每只怪物都不要命的将血灌在里面,恨不得下一刻就将符文灌满。
男人和女人也割开自己的脖子,血液的喷溅如同扭开了的水龙头,冲进符咒的缝隙里去。
被钉在祭祀台上的沈舒宁无神的看着头顶的天空。
“杀掉、杀掉……”
“救救我……”
“啊……”他的瞳孔倒映着那仅存的鲜红似血的夕阳。
最后一点光芒,要消失了。
光芒消失之后,会是什么?
天空彻底的黑了下来,符文的缝隙终于被血液填满,有的甚至溢出了祭祀台,顺着祭祀台的边缘流在地上。
浓厚的血腥气弥漫着整个无名岛,整个无名岛在此时就像一个无间地狱。
阿德里安定定看着漆黑的天空,忽然,一滴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抬起手指抹去那颗水珠,呢喃道:“要下雨了吗?”
天空开始阴沉,海面上的狂风呼啸。
巨浪肆虐的翻滚着,似乎要吞没了这座无名岛,将它从这个世界抹去。
“阿德里安,到你了哦。”温柔的声音传来。
阿德里安看了过去。
母亲脖子的伤口处已经被冒出来的触手占据,伴随着触手而生的抱脸虫攀附着那只粗壮不平的触手,狠口吞咬着。
她带着笑看他:“快点拯救我们吧。”
“安……”
他定定看着祭祀台上的沈舒宁,好一会儿后,他迈出了脚步。
祭祀台上的沈舒宁黑沉着没有焦距的双眼,无力地着:“救救我……”
“杀掉……毁灭……”
“救……救救我……”
浓稠到可怕的崩溃和绝望成为深海,而沈舒宁陷在这看不见尽头看不见方向什么都看不见的深海中,哪怕他有幸钻上海面,也无法靠岸。
因为沈舒宁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海岸。
他单膝跪在祭祀台上沈舒宁的身边,用匕首割开了手腕,扬着手,让自己的血液落在沈舒宁的身上,口中吐着冷潮的雾气:“很快,这些情绪就不再属于你。”
你也不会因此感到痛苦。
血液落在沈舒宁的身上,被沈舒宁的身体吸收干净,在达到那个临界点的时候,祭祀台上的符文自中心亮了起来,迅速往周围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