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的胡子几天没刮了,身上的衣服也皱着,实在落魄。相比之下,裴冀丁反而只是干练了一些,精瘦精瘦的,精神不少。
“您这形象,往天桥下一趟,绝对没人赶你。”
“接着贫吧你。”秦尚没再追究裴冀丁的身材问题,赶着人回烧烤店帮李叔的忙。
苏春桃的手术做完了,就是一场劫难过去了。生活还要照过。
微信里烧烤店正常开张的消息在胡同里传开,不少人预定了位置,钦点秦尚,扬言要他整晚都泡在厨房。
秦尚拍了一把说:“走吧,早点回店里,这几天客多,有你忙的。”
裴冀丁愣了一下,没吱声。
甜品店的工作还不能辞,老板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没干完人肯定跑不掉。
苏春桃病着的时候烧烤店闭店的时候居多,一周不开几天,秦尚也很少着家,裴冀丁还能两头顾。现在烧烤店要回归正常营业,脚踏两只船的计谋行不通了。
裴冀丁一直没考虑过这事。满脑子都是钱和癌症。
直到现在,裴二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春桃的大灾过去,他的劫难又要来了。
秦尚在前面等着,扭头询问他怎么不过去。
甜品店今天还还有工作,裴冀丁僵在原地,一丁点笑都扯不出来:“那个……我,我还有点事。”
“你能有什么事?”
“怎么的,我一成年男性,还不能有人身自由了?”
裴冀丁这会跟一点就炸的炮仗一个样,秦尚看了他两眼,没再多问:“去哪?送你。”
“你赶紧回店吧,一会李叔就来抓人了。”裴冀丁转移话题,“唐荷今天过来吗?”
“来,前两天就憋不住了。”
裴冀丁应了一声,在医院门口看着秦尚和他的摩托走远才赶去甜品店。
晚上六点半裴冀丁走进烧烤店的时候,李叔把菜品处理得都差不多了。
唐荷有劲在家待业太久,重新上岗显得格外,摆着菜品背着身调侃他:“秦哥还说你早来帮忙呢,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把工作都给忘了!”
“少胡说,有点事耽搁了。”裴冀丁接过她手里的活,打量一圈问,“秦尚呢?”
“还在医院呢。老早就来了,结果阿姨那边临时要检查,需要家属签字,秦哥又赶过去了。”
“哦。”裴冀丁应一声,转身忙店里的活。把菜品摆齐整后,裴冀丁开始不停地看大院的院门,想找着摩托亮起的车灯。
店里的客人开始问情况时,裴冀丁发了微信问秦尚,“有什么事没,我赶过去?”
秦尚秒回到:“没大事。我妈指标有点问题,要换后期治疗方案。你和李叔说一声,我八点左右过去。”
裴冀丁回了个“好”,和李叔说了情况。
秦尚八点多才赶到烧烤店,院外头的小烤炉旁堆了一层小山,就差把李叔埋进去。
特殊时期,老客都体谅,见他进院有的调侃“再不来今天就吃白食不结账”,还有的直接站起身赶人进厨房。
秦尚这边风风火火地走进店里,李叔那边就招呼裴冀丁把归厨房的食材都搬过去。
入秋的天不算太凉,碳火烤一晚上,人热的不行,李叔后背的衣服都给浸湿了。
脸前成山的食材被端走,当了几个小时的苦工立马魂归摇椅,摇着扇子和客人侃天。
唐荷还十分应景地拿来一杯菊花茶。
裴冀丁端着两盘摞得快比他脸高的食材进门,正碰上背手系围裙的秦尚,上半身给茄子青菜挡得严严实实,就剩两条笔直的大长腿。
“哎,让路,这两盘菜可比你金贵。”
“能耐了哈,给你发工资的是老板,又不是茄子金针菇。”秦尚一边说着,一边把桌台让出来。
“快点的吧,外面等好久了。李叔已经罢工了,就剩你一个苦力了。”裴冀丁看他一眼,补充,“兼老板。”
“……”秦苦工无言以对,也没工夫斗嘴。
只能老老实实钻进厨房,开火放炭,和一众食材苦斗。
裴冀丁就在出菜的小窗口等着,烧烤的滋滋啦啦声在耳边环绕,孜然辣椒的味道从这个沉寂了一小段时间的厨房里飘出。
“叮”,清脆的铃声和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烧烤出现。外间该端菜的员工却不见踪影。
秦尚弯下腰,又按了一遍铃:“哎。李叔罢工情有可原,您老今天干了多少活啊,在这出神,赶紧出菜去!”
裴冀丁一直盯着小窗口发呆,油亮的烧烤没惊着他,秦尚那张熟悉的脸倒是让他一激灵。
“哦。”裴冀丁应着声,上前端起铁盘,飞快转身。远去的背影显示出一点点仓皇。
烤炉上放着别的菜,没时间给秦尚思考,翻着鱿鱼的时候他突然回味过来一点。
这怎么看起来像是被调戏的小媳妇呢?
客人多菜多,秦尚在一桌的签子后面夹了夹子,裴冀丁一桌桌分完,手里剩了个沾着孜然辣椒的空铁盘。马不停蹄奔赴后厨。
另一盘菜已经出来了。
秦尚把烤串放进盘子的时候不仅给了他两只手,还有一张横过来的脸。
探究的眼神在裴冀丁身上转了几秒,盯得裴冀丁发慌时,秦尚问:“今天干什么去了?”
“甜品店……”
裴冀丁猝不及防,嘴边就护住了“打工”两个字。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吃蛋糕。”
不等秦尚反应,手下冒热气的烧烤飘着出了店门,连带着刚刚一脸慌乱的员工一起消失在他视野里。
第57章
烧烤店回归正道不久,挂出去租的铺子有人接手了。
铺子地理位置好,手术钱筹够了,秦尚把价格往上升了不少,换成转让。他和新来的老板打了个罩面,说了不少店铺规划。
接手店铺的是个打扮典雅的女人,不是本地人。要开大型的甜品茶室。走的就是古巷子风格。
秦尚连带把附近的商业情况和前景教了去,换了对方的好感,爽快的拍了板。
刨去给旧房东的房租,还能赚个小十万。
这笔钱让秦尚这里凝滞的资金链一下子运转起来。
身上背着欠款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卡里的数字上升,秦尚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点好钱数,立马给裴冀北发去可以还债的消息。
而回应他的并不是银行卡信息,而是和裴冀北微信头像一样正经的六个字。
“我们见一面吧。”
秦尚对着邀约思索了很久,没能捕捉到裴冀北的用意。
隔日下午三点半,秦尚来到了市中心商厦下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提供上午简餐,环境高档,却是标准的快餐式营业。一点不适合谈事请。
裴冀北已经到了。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扭头看向窗外。
服务员把秦尚带到位置的时候,才回过头,“这家的摩卡不错,可以试试。”
秦尚很少喝咖啡,不爱那种苦甜的口感,但既然有人推荐,索性要了一杯。
“店里忙吗?”
“还行,晚上才开业。”秦尚搅和着手里的咖啡,打量裴冀北。
“冀丁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
“他学东西很快。没添什么麻烦。”在别人哥哥面前没有告状的道理。而秦尚此时回忆起来,起初他们遇见时的鸡飞狗跳好似已经过去很久。秦尚想起苏春桃生病期间忙里忙外的裴冀丁,说,“反到帮了我不少忙。”
“那就好。”裴冀北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冀丁有和你讲过裴家吗?”
问题提起的契机很自然,仿佛朋友的闲聊。
秦尚愣了半刻,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给予这个话题足够的尊重。
“说了一些他妈妈的事情。”
“看来他告诉你不少。”裴冀北看着秦尚,下了定义,“裴家是个失败的家庭。”
秦尚默契地没有搭话,等裴冀北讲下去。
“我第一次见冀丁他才四五岁。他出现的毫无预兆,并不适应在我们的家庭存活下去。家和孩子在我父母眼里,从来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人生中需要存在的一个环节,以及维持关系的工具。裴冀丁是个意外。我母亲允许他进家门是因为她可以凭此从我父亲那要来补偿和人情。所以你可以想象,冀丁在裴家过得并不快乐。”
裴冀北的的眼神飘向窗外,“我父亲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有野心,也有欲望。但冀丁的母亲从他手里撬走了太多,以至于他怕冀丁和他的母亲一样会夺走权力或钱财。所以有意无意的避免冀丁太过出息。”
“陶鸥是游戏人生的女人。孩子是她的累赘。”
这词不太好听。秦尚细微地皱起了眉头。
裴冀北还在叙述,并没因为他的动作而停下,“没有父母的信任,管教。他的性子又倔得厉害。上学那会可以预想地偏向自我放弃。”
“他可以成为一个上进的人。但不是在裴家。”裴冀北转过头,接着道,“裴冀丁需要的是爱,鼓励,和日常交流中产生的生活动力。裴家没有人关心这些。所以他永远不会在压力下发生质变,离开是他最好的选择。”
裴冀北顿了片刻。
他很少讲起裴家。三十年来,他在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学会了理解和习惯。畸形得变成理所当然的家庭情况。
裴冀北并非不想改变,只是一切根深蒂固,源于人最本质的贪念和冷漠,如何努力也没用。
不讲,也就不在乎。这样直接地对外人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恍惚。
秦尚是很好的聆听者,他知道裴冀北还有话,所以没有贸然打断。
“冀丁二十几年里存下的毛病不少,但他本身是个认死理的性子,没什么坏心。我常年在国外,以后麻烦你多担待。”
“钱就别还了,当我送你们的礼物。”
“人我会照顾。钱还是要还你。你给裴冀丁是哥哥给弟弟,给我钱,没道理。”秦尚理解裴冀北的意思,但无功不受禄。
裴冀北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临行托孤,越往后讲越让人迷惑。
他和裴冀丁非亲非故,哪就值得几十万来买一句“多担待”。若不是家庭这个话题过于沉重,秦尚已经问出“你们有钱人都这么会玩”这句话了。
“给你和冀丁都一样。”
秦尚依旧云里雾里。
裴冀北不是不聪明的人,说完以后才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些事情。
之前裴冀丁支支吾吾,宛如金屋藏娇的昏君被抓包。心虚得厉害。
裴冀北还以为早就瓜熟蒂落,喜结良缘了。
然而看现在这个情况。
事情似乎有些偏差。
刚对着未来弟媳抖落了见不得台面的家庭背景的裴冀北一瞬间恍惚了。
善解人意的僚机没当成,好像反到给裴冀丁加了不少负面印象。
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秦尚皱眉揣摩裴冀北的意思。而裴冀北则皱眉猜想裴冀丁的进度。
以裴冀北对裴冀丁的了解,生米没煮成熟饭,还这么遮遮掩掩,就代表很可能锅里只有水,没有米。
也就是说,他那个平日里浪荡人间,出入酒吧的弟弟,目前还在自我感动的单相思中。
这个认知造就了另一个想法。
关系没确定,裴冀丁已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搭进去了。
愿意为了秦尚去打工,吃苦,开口借钱。
裴冀北看着秦尚,眼神带着审视。
这段感情里裴冀丁过早的陷入,太容易任人宰割。
其实仔细想来逻辑是通的。裴冀丁和裴家最不相符的地方,就是他感性。
他别扭,叛逆,是因为得不到父母的重视。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在裴家没有价值,也不值一提。
冷漠浇不灭裴冀丁的执着,最后差点毁了他的人生。
说他傻也好,蠢也好。
性子就这样,谁也拉不过来。
感情上的不平等付出会导致弱势的一方永远被动。
裴冀北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时认为,秦尚至少不会是第二个陶鸥,或者第二个裴文德。
“我在这里见过冀丁一面。”
裴冀北搅着咖啡,突然开口。
他眼神再此往窗外看去。
底下是繁华都市,人群熙熙攘攘。在吵闹和欢愉里,一只高大的,毛茸茸的黑白色熊猫搂着一个小姑娘,憨态可掬。
第58章
裴冀北只有这一句话。
眼睛落在楼下的广场上。
秦尚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
时间下午五六点左右,商场人流量正多。
玩偶并不是那种大型活动上的规格,大概两米不到,身上还背着绶带,写着一家甜品店的名字。
旁边小桌上摆着各式蛋糕甜点,销售员给每一个来拍照的游客介绍。
秦尚扫了一圈,确定裴冀北的的确确在看这只熊猫玩偶后,心里升起了一种并不会让他开心的预感。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没有人说话。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在楼下。
天快黑的时候,熊猫慢慢挪进店铺的阴影里,路途中还有来拍照或者摸它爪子的人。
咖啡店视野很好,却也不足以看到被门派挡住的区域。
秦尚看到熊猫消失在员工通道,再无踪影。
过了片刻,裴冀北说:“那边。”
他的手指指向远离人群的一条小路。
在商场的背面,人烟稀少。稀稀落落的灯光洒下,照亮了一个背着包,匆匆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