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荷在外间狂按着铃,客人倒是没催,但她已经瞧见他家老板捏着一把孜然辣椒在铁盘前站了好几分钟。
再没个人吱一声,那两根指头都要入味了。
“哥!回神,赚钱呢!”唐荷的脑袋从传菜口伸进去,嚎了一声。
“嗯。”秦尚应了一声,手里的孜然终于落了地。
店里今天早闭店,高峰期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等着最后一波客结账的空闲,秦尚扒拉着手机,不可抑制地在百度上搜索“金毛去哪买”。
随即这辈子没想过要养狗的秦尚被迫被科普了从血统到品相等一系列复杂的犬科知识。
正赶上客人吃完收摊,秦尚退出页面,揉着太阳穴准备回家。
屋子里裴冀丁还没睡,团在沙发上回顾方才的经历。
苏春桃来得突然,裴冀丁临场发挥之后感觉骨头都软了。
所幸结局完美,皆大欢喜。只是他和秦尚设想了不少时间的春节二人世界眨眼间就成了见家长。
秦尚开门的时候正看见裴冀丁咬着指甲,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手机。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秦尚走过去问。
裴冀丁叫了一声想藏却没来及,搜索页面正上方打着一行字。
【同性恋见家长注意事项】
最关联的搜索结果看起来极其不靠谱,有说注意形象的,有说要朴素的。甚至还有一条,建议同性恋不要见家长的。
秦尚觉得神经抽抽着疼,把手机抽出来说:“少看这没用的。”
裴冀丁“哎”了一声去抓手机没抓住,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说咋办,你妈要我去一起过年,我提前准备准备!”
秦尚就着发光的手机屏幕往下划拉,说:“嗯,把对方打扮帅一点,自己难看一点?”
“……”
“国内同性恋不被接受,建议还是不要见家长?”
“……”裴冀丁抿了抿嘴唇说,“好吧是有点没用。”
秦尚挨着他坐下,“比起这个,我比较想知道你怎么把苏娘娘搞定的。”
“啊?”裴冀丁仔细回想了一下苏春桃的话说,“我哪搞定了,阿姨说她不看好,让咱俩去好好唠唠呢……”
苏春桃两面的台词相差甚远,秦尚琢磨了一下,发现苏娘娘这是傲娇了。
“骗你玩的。晚上还给我打电话警告我不能始乱终弃,别紧张,她这是同意了。”秦尚把裴冀丁皱着的眉抚平,在人脸上捏了一把。
刚从寒风里回来的人手冰凉,下手也不轻。裴冀丁狠狠哆嗦一把瞪着他说:“干嘛!”
“不干嘛。”秦尚搂着人,有点开心,“瞧着手痒。”
裴冀丁最终在家结结实实休息了一整周。
年前奖金发下来比别人薄一半。
裴冀丁敢怒不敢言,跟裴冀北提前说了声新年快乐,飞也似的滚出了公司。
苏春桃家打除夕夜前面几天开始就没闲过,虽然三十初一那天没什么人,但初二往后的几天还要接待客人。
往常秦尚直接在家住下,如今多了个人,苏春桃就多找了床被子,直接让裴冀丁留宿了。
除夕三十的时候苏春桃还忙活着卷花馍,炸丸子豆腐。
厨房里摆着一个又一个铁盆,里面堆满了金黄酥脆的炸物。
厨房地方小,秦尚被苏春桃赶去打扫屋子。裴冀丁则在一边打下手。
三十晚上苏春桃惯例要看春晚。
秦尚对春晚没太大兴趣,但总要陪着苏春桃熬一晚上。
吃过晚饭后家里的电话开始叮呤咣啷地响。拜年的问候声不绝于耳。
裴冀丁盯着手机,给白汎唐荷李叔回了信息,有点无聊地一个人坐着看小品。
苏春桃是最忙活的。
老人家不会用短信,社区里认识的旁的阿姨,亲戚朋友,一个接着一个。
闪烁的电视被关小了声音,一屋子满是来自各种人的“新年快乐”。
秦尚这边也不安生,他开店这么些年,早有些顾客处成了哥们,亲的不行。
秦尚就坐在裴冀丁,一面搂着他,一面看他微撇着脑袋,有点不自在。
一个电话挂断,秦尚拍了拍裴冀丁的肩膀,“老看手机干什么,我都坐旁边呢。”
裴冀丁瞟了他一眼,低头看看他手里的电话:“坐在旁边不也照样和电话亲去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这话略微带点酸头,听得秦尚挑眉。
“又不是孤家寡人了,难受什么劲呢。”
“滚。”裴冀丁照着他大腿拍了一巴掌,说,“谁难受了?”
秦尚按着腿上的手,在裴冀丁鼻子上啃了一口,如同野狼标记猎物一般。
“让我瞅瞅,我家小孩难受了。”
正巧苏春桃打完了电话往客厅走,不大不小咳嗽了一声。裴冀丁跟受惊的兔子一般一把推开了秦尚。
到底是个大老爷们,一巴掌下去不带一点怜惜,秦尚的后脑勺“砰”的一声磕在了沙发靠背上。
苏春桃看得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自己这声咳嗽,有点多余。
小动作被家长抓了个正着,裴冀丁着实有点尴尬。
秦尚也摸了摸鼻尖,“嘶”了一声揉着后脑勺。
苏春桃瞟了他一眼,坐下之前隐隐约约嘟囔了一句:“活该。”
秦尚:“……”
被亲娘嫌弃的彻彻底底的秦老板凑近裴冀丁,低声控诉:“这怎么还没两天,你比我还像我妈的亲儿子了。”
裴冀丁瞧了他一眼,帮着揉了两下后脑勺,思索了一下同样送出去一句话。
“活该。”
秦尚被按着后脑勺,钝痛感逐渐因为温热的手掌而消散,一瞬间有种家庭地位不保的错觉。
第97章
离倒计时还有两三个小时时,裴冀丁等来了今晚的第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朝秦尚晃着手机屏幕说:“瞧瞧,还是亲哥比较靠谱。”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通电话。
“喂,哥。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裴冀北声音沉闷闷的,裴冀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和他这边嘈杂热闹的气氛相比,电话那头似乎太安静了。
裴冀丁心里跳了两下问:“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过于寂静的背景音使得声音里的电流声都清晰无比。
裴冀北叹了口气说:“冀丁,爸去世了。”
这消息几乎是在大年夜里特立独行的黑白色烟花,炸在裴冀丁耳边,把人炸的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进的急救室,没抢救回来。”裴冀北说,“大过年的,不想扰你心。但是现在要盖白布……你来不来……”
裴冀北在这顿了一下,似乎没找着合适的词,最后说:“看一眼。”
裴冀丁咽了口唾沫,有点抗拒,还有点无措。
生离死别来得突然,他没亲眼所见,也没有真情实感。
只是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没多么疼,就是有点漏风。
他木木地应了一声,问:“还在之前那个医院是吗,我现在去吧。”
裴冀北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秦尚一直盯着裴冀丁,从他的得意洋洋看到不知所措。
裴冀丁收起电话,发了会呆说:“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秦尚看见他起身去取外套说:“我和你一起。”
“不用。”裴冀丁推着他,有些抗拒。
“告诉我怎么了。”秦尚堵在门口,把门把手遮得严严实实。
裴冀丁抿了抿唇说:“我爸走了。”
秦尚愣了一瞬,从一边的衣架上抄起大衣说:“走,我送你。”
他连个疑问句都不给,抓着裴冀丁的手,好似厚实的熊掌。有力且滚烫。
大年三十的街道清冷异常,冬日的冷风照着人脖子里钻,锐利又刺骨。是合家欢庆的日子里,最配得上裴文德的景象。
年三十的医院也有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
秦尚这次没在楼下候着,拽着人一起上了楼。
裴冀北看见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朝前面抬了抬下巴说:“里面,去看看吧。”
大过年的,医院倒是挺热闹的。
裴冀北的母亲过来了,还有个年轻的女人,裴冀丁不认识,但看那个假哭的劲,多半是闻着死气来要钱的。
他看了一眼妆都没哭花的女人,转头去看裴文德。
裴文德瘦了。也老了。
那双经常用不屑,嫌弃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皱纹在他脸上十分明显。苍白的肤色透露着死气。
裴冀丁盯着他看了两分钟,发怔地想。
他总还是有一种幸灾乐祸,而后就是无法抑制的怜悯和疼痛。
既不撕心裂肺,也不刻骨挖心。而是一点一点的,像隔了层厚实的羊毛毯子。
裴冀丁在这个时候才搞明白,他不是不恨裴文德,也不是多恨裴文德。
不甘和委屈在被秦尚疗愈了这么久之后,一下子被除了根,在心脏上留下一个浅的不能再浅的伤痕,再也瞧不见了。
其实他对裴文德一点也不了解。
裴文德看不起他,不重视他,他也只能看到裴文德最不屑,最高傲的一面。
执念里埋着怨怼,却并没有多少求而不得的由爱生恨。
裴冀丁扭头推开门的时候想:我其实连他今年多大了都不记得。
秦尚看他出来,不着痕迹地把人半搂过去,好似询问一般看着他。
裴冀丁摇摇头说:“我没事。”
他抬眼看了眼正面对着病床,一动不动的裴冀北,叫了声:“哥。”
裴冀北反应了一会才回过神。
他身上穿着板正的西装,不远处站着秘书和律师,正和裴冀北的母亲交流。
裴冀丁听不太清楚,只言片语中知晓,多半是在聊遗产。
他看了眼发愣的裴冀北问:“哥,你没事吧。”
“没事。”裴冀北扭头看了一眼有点小心翼翼的裴冀丁,顿了一会说,“你还是今天第一个问我这句话的人。”
楼道里,屋子里,站得人不少。
哭的,冷着脸的,焦急的,什么人都有。
裴文德追求了一辈子利益,在魂归尘土之后,收获的也只有背后藏着利益的虚情假意。
眼泪是假的,钱是真的。
裴冀丁自然知道他哥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裴文德衬得上一句活该。
他给别人的,如今自然也要回到他头上。
只是人两眼一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裴冀丁又看了一眼裴文德,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在这各色各异的人群里,唯一会因死亡和离别感到一阵窒息和难受的人,怕是只有裴冀北一个。
父母的爱情是假的,但对孩子来说,关系是真的。
裴文德这辈子最对得起的,应该就数裴冀北。哪怕背后藏着传宗接代,交付生意的小九九,也只有在裴冀北这,他还勉强能被叫上一声“爸”。
这个年裴冀北是过不成了。
人群里,哪怕算上正在抹眼泪的年轻女人,真正的家属也不过是个人,律师却是站了一圈。
裴文德得死就如同扔了一块肉在狼群里,谁都想来咬一口。
裴冀北揉了揉太阳穴,说:“看完就回去吧,大过年的,呆久了不合适。”
裴冀丁“嗯”了一声,想做点什么能帮忙的事,却发现他离开这个圈子太久了。一言一行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站得几十分钟,对于裴冀丁来说,仿佛过了几个小时。
从暖和的医院出来,寒风瞬间从各个缝隙钻进衣服里。
裴冀丁打了个哆嗦,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坐在摩托上抱住秦尚后腰的时候,好似自言自语一样说:“我是不是挺白眼狼的,老子死了,连滴泪都没憋出来。”
秦尚别着胳膊反手把人往后背提,“出门的时候和苏娘娘说得来买东西,这会一个半小时了,咱俩要不先对个口供?”
“……”裴冀丁沉默了一会,一巴掌打在秦尚腹部。柔软的衣服布料分担了大半力度,一掌下去打了个空。
裴冀丁埋着脑袋说:“说你一脚踩在冰上滑倒了怎么样?”
他听见秦尚笑了一声说:“那我是要就地冬眠吗?躺一个小时?”
第98章
裴冀丁被问得哑口无言,翻了个白眼埋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
穿过冷寂的街道,开门的一瞬间,屋子的热气,电话声,电视声都涌了出来。
好似一瞬间把人拉回了人间。
苏春桃忙着“应酬”,煲电话粥煲地忘乎所以,压根没注意到屋子里有两个人不见了。
指针偏向十的时候,苏春桃的手机总算是安静下来,开始安安生生地看春晚。
裴冀丁坐在一边,时不时附和着苏春桃的点评,刚才出去一趟带回的寒气,慢慢就消散尽了。
苏娘娘不愧是苏娘娘。
身上的烟火气和生气,能飘飘洒洒扬满一屋子,把死人都给救活喽。
秦尚紧紧挨着裴冀丁,听苏春桃和裴冀丁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竟然感觉有种此生难得的幸福。
裴冀丁不怎么看春晚。
苏春桃却是对此侵染已久,从演员到舞台说得头头是道。
裴冀丁听得直点头,嘴里一直应和着“原来是这样”,“我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