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吃过,番茄鸡蛋面,裴冀丁还真的没怎么吃过。香油和鸡汤可能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散发出来的味道朴实,但是勾人心魂。裴冀丁端起碗,心想,减个屁的肥,要不是没钱,把你烧烤店买下来。
秦尚哪能想不到为什么,但是做人留一线,看破不说破,对裴冀丁,秦尚有点长辈的感觉。这小子不谙世事,骂人耍赖挺会,真到了正经的生活技能,就有点白痴。
秦尚不算个滥好人,但总觉着能拉一把就拉一把,随口问道:“出去干嘛了?”
裴冀丁咬着面条,被热气轰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秦尚一问,他就一答:“还能咋,被你朋友赶出来,穿着拖鞋找工作了呗。”
秦尚听得一愣,第一反应低头看了眼裴冀丁的脚。
他家浅灰的棉拖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好在样式简约,整体还能过得去,棉拖后面不包脚,露出来的脚后跟冻得都发红了。
秦尚:“……”
裴冀丁见秦尚低头去看,有点尴尬,后面一想,这不都他那个朋友害得,自己一受害人,怎么还先心虚的?
秦尚咳了一声,裴冀丁的每一个操作都能将他的底线往下拉,这人真的是多三千年一遇的奇葩。
“找着了吗,工作?”
“没…”裴冀丁犹豫了一下,没说实话。
他其实找到了点发传单的窍门,这活不用技术,脸皮厚胆子大就行,但这不是他想干的活,学不到技术,发完了这一家,他怎么办,再去找下一家吗?老城区能有多少新开业的店让他去发传单。
而更多的原因裴冀丁不太愿意想,他不好说拿着传单往外发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比之前更深的挫败感。
不上学,不学东西,花天酒地。裴冀丁一直不以这些为耻,但真的到了刷盘子都没人要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他对自己的人生有多不负责,怪不得项白骂他二缺,他可不是二缺吗?二十多年都活给别人了,该恶心的人还一个没恶心着。
陶鸥把他放在裴家真对,领着这么一傻子,他妈的辉煌人生得染上多少黑点。
第11章
秦尚吃东西快,做餐饮的,一日三餐不规律是常事,家长骂孩子好说吃饭跟打仗使得,放在秦尚这,吃饭还真的就是战前准备。
裴冀丁毕竟没怎么消耗,还有之前的烤串垫底,他还有小半碗的时候,秦尚已经吃完了。
凌晨三点,烧烤摊没了几个小时前的热闹景象,十二点后冲着秦尚来的客人也走完了。许是夜深了人就想谈心,秦尚看着裴冀丁一点点吃面条,问出了这么些日子以来,最出格的一个问题。
“你…看着挺齐整一人,怎么就去偷东西了?”
秦尚问完有点后悔,他妈苏春桃有一句至理名言,叫多管闲事,不得好死,秦尚一直奉为人生格言。
这点教训来自秦尚大姨家。
苏春桃跟秦尚他爹一见钟情,为爱勇闯天涯,跟着情郎远赴城市,拼搏打工。苏春桃家里人不同意,都看不起秦爸爸,苏春桃一气之下跟原来的家里人也不联系了。
年轻的时候心气高,后来秦爸爸卖烧烤挣了钱,苏春桃被秦爸爸劝着回了趟娘家,两家人的关系才算缓和了那么一点点。
秦尚十岁的时候,大姨家闹离婚,大姨不远千里跑来找妹妹诉苦,说他男人不是东西,天天出去喝酒。
苏春桃一向看得开,听完直接劝大姨离婚,但是钱和孩子一样不能少。
大姨当时听得内心汹涌澎湃,坐着火车就奔回老家和大姨夫闹离婚了,这婚到最后也没离成。
具体是谁力挽狂澜的秦尚不知道。他就知道他姥姥十几年没给他妈妈打过电话,那阵子却一天一个的打。
打来就是骂,说苏春桃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安好心。最过分的是,他大姨在一边还帮着大姨夫说话,说苏春桃性子不好,怎么能挑唆别人夫妻关系呢。
秦尚对这段往事记忆尤深。那阵子他妈头上刻了三道竖线,一见电话响,脸就苦。
他大姨。那个朴实的,饱受摧残的中年女人。在他家哭得梨花带雨,对自己丈夫深恶痛绝。前脚走出门,后脚就不认人。脸皮变化之快,在秦尚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苏春桃后来说:“这事我也有错,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一外人管那么多可不是被嚼舌头。”
秦尚后来才明白苏春桃这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是什么意思。
他大姨和大姨夫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从来没有安生过,大姨骂大姨夫的时候凶,但是骂完了依旧是一起过日子。
秦尚不理解大姨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看懂了一件事,无论他妈如何苦口婆心,到最后都只能落得一个多嘴的名头。
所以,别人家的事,少管。
秦尚搓了下架在碗上的筷子,想着找个什么话题糊弄过去。
裴冀丁倒没觉得被冒犯,就是稍微有点丢脸,他抹了把嘴说:“哦,饿的。兜里就五毛钱,方便面都买不起。我还得谢谢你,去拘留所好得管吃管住,不然我得露宿街头了。”
他语气太无所谓,秦尚也放心了,问:“别怪我好奇,你要是不想回答就当我没说,你这是遭逢什么人生巨变了,把自己搞这么惨。”
“……”
问得好。
裴冀丁也想知道自己落到这个田地是做了什么孽。
别人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后面还能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戏码。他倒好,刚走下了裴家二少的宝座,周围就鸟兽尽散,连个欺负他的狗都没有。
裴冀丁仔仔细细想了想,说:“太作了吧。净想着私人恩怨,给自己作践毁了。”
裴冀丁灌了一瓶啤酒,按说半点事不该有,但他现在脑子有点混沌,感觉像是醉烧烤,还有那碗番茄鸡蛋面。
人一糊涂,嘴就容易秃噜皮,裴冀丁敲着碗,转脸认认真真盯着秦尚,突然说:“诶,大好人,别看我这样,咱也是拿过985录取通知的大佬,x大知道不,世界前一百的金融专业,咱随随便便一考就上了!”
秦尚裴冀丁手里筷子抢过来,敲得他心焦,问:“x大出来的都你这样?”
“滚!”裴冀丁手里空了,一听这话有点蔫,“别侮辱我梦中情校,我没去成。”
“怎么不去?”秦尚有点惊了,x大他知道,好学校,秦尚高中三年学得废寝忘食也就混上个985。x大也是985,但是人那逼格不一样,985中的劳斯莱斯,甭管文科生理科生对这名字都是如雷贯耳。
裴冀丁能考上x大,着实让秦尚觉得有点人不可貌相。
裴冀丁不知道怎么答了,怪裴文德不同意?也不能。裴文德给他铺好了路,香港名校的中文系,没跟他商量就办了学籍。
他不去,裴文德就跟今天一样断生活费,还关禁闭。他要是那会儿拉下面子找找项白,找找别人,或者狠狠心离家出走去报道,现在就是金融界一颗冉冉升起的小麦苗。
但他没有。
他那会儿在干嘛?
在想着法气裴文德。叫朋友到裴家喝酒,跟裴文德出去吃饭的时候搅和场子。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他爹脸一黑,他就舒坦。就这么舒坦了几个月,x大报到日就过了,香港的学校也没去。
人被情绪掌控的时候,真就是个没脑子的炮仗,混蛋事干尽,但刀子都朝着自己。
秦尚见他半天不说话,把碗收了,说:“不愿说别强求,算我多嘴了。”
“没。”裴冀丁回,“我那会跟我爹怄气呢…”
这句话声音有点小,藏着掖着的,但秦尚还是听见了。
和父母吵架,就不上学了。这是几岁小孩干出来的事?
秦尚端着碗,居高临下,眉头微微皱起,问:“小孩,你叛逆期吗?”
秦尚本没有太多嘲讽的意思,但有心人听了去,话的意义就变了味。
“别一句一个小孩的,”裴冀丁仰在椅背上,手向下耷拉着,抬头看秦尚,“有句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万一我爹是个为富不仁的奸商,我是为了让他悬崖勒马才出此下策的,你不就污蔑我了吗?”
他说的挺真,秦尚思考了一下,问:“那你爸是那个为富不仁,等着儿子劝他悬崖勒马的奸商吗?”
“不是。”
秦尚点点头,拍拍裴冀丁的肩:“小孩,你就是叛逆期。”
裴冀丁对秦尚的执着无言以对,无论是小孩,还是叛逆期。
秦尚把碗洗了,收拾店铺,裴冀丁在大棚里收椅子。后厨的事干得快,秦尚拉了铁门,和裴冀丁一块摞椅子。
摞完了秦尚拍拍手说:“干得不错,不白费我一碗番茄鸡蛋面。”
这会胡同里寂静无声,烧烤店的灯一关,裴冀丁在胡同看到的一阵暖亮也消失了。
秦尚跨在摩托上,对裴冀丁说:“上来。”
裴冀丁思索了两秒,踢踏着棉拖跨上了摩托。棉拖后面不带封脚,裴冀丁得勾着脚防止拖鞋掉了,他身子向后,反手抱住摩托车的后箱,姿势怪异,像一只触角勾起,缓慢前行的八爪鱼。
秦尚握着车把等了半天,也没见后面那人自觉点抱着自己。烧烤店离秦尚家不远,路却是窄的很,以裴冀丁这个动作,这一路胳膊都得擦着墙。
秦尚往后蹬了下裴冀丁:“抱啊!还是你想尝试一下后滚翻脸着地的滋味?”
后滚翻裴冀丁翻过几次,但脸着地,他一次也不想试。
手环上秦尚的腰,秦尚穿着夹克,里面还一件一副,裴冀丁穿着毛衣,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又一层衣服,裴冀丁还是感受到了秦尚腰腹的肌肉。
秦尚拧了车把,说:“腿收着点,蹭坏我裤子要赔的啊。”
摩托跑了不到五分钟裴冀丁就看到了熟悉的小菜园,裴冀丁跟着秦尚回了家。白汎早就走了,留下一箱酒。
秦尚找了双新的拖鞋给裴冀丁,粉白色的,还带两只圆滚滚的耳朵。
“本来给我妈穿的,还没用过,凑活着穿吧。”
裴冀丁把那双脏了的脱在玄关,踩进粉粉嫩嫩的拖鞋里面,拖鞋小了一号,裴冀丁半个后脚跟露在外面。
秦尚拿了床新被子,搁在沙发上说:“客房没收拾,先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行。”裴冀丁没那么矫情,有个免费的地方住哪能要求那么多呢。
秦尚掏出来一把备用钥匙放在茶几上,说:“你先拿着,楼道门用那把小钥匙。”
“谢谢。”裴冀丁犹豫了一下,说,“那什么,我也不占你便宜,这几天算我租你的房子,你给个价…”
从裴冀丁嘴里出现的谢谢有点难得,秦尚本也就看他可怜,收留一晚。至于裴冀丁什么时候走,住这几天他亏不亏,秦尚还真没来及细想。
包括裴冀丁到底是不是白汎说的图谋不轨,他都还没搞清楚。
这有点奇怪,裴冀丁这人,一看就不怎么正经,平时这种人秦尚搭理都不会搭理,最好是远远避开,他嫌麻烦。怎么搁裴冀丁这,底线这玩意就跟跌停了的股票似的,没见升过。
秦尚觉得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不急,不缺你这点房租,你早点把伤养好了,找个工作比较重要。”
秦尚打了个哈欠,回屋睡了。
裴冀丁抓着钥匙,说不上来的有点失望,他提房租是什么意思?不好意思?想补偿?还是…想住下来?
裴冀丁窝在沙发里,心想,他有点想住下来。
秦尚这个人给他的震撼有点大。尽管他知道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努力,都比他裴冀丁过得好,但秦尚还是在裴冀丁心底占据了不少的位置。
秦尚的生活他喜欢,不管是那个犄角旮旯的烧烤店,还是这间在老社区里的小房子,都和他之前22岁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能体会到这些,不过是凭着秦尚的善心和他的不要脸。
但再好日子,也终究不是自己的。
第12章
第二天裴冀丁起的比秦尚早,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就爬起来了。
三座的沙发实在容不下他个大男人,裴冀丁一晚上都是蜷着的,半夜还因为翻身碰到了冰凉的茶几给惊了个半醒了。
得亏昨天秦尚把他搬到床上,沙发上睡一晚,指不定淤青又得压出来几道。
裴冀丁打了个哈欠,秦尚的屋子关着门,应该还在睡。
他怕吵着秦尚,在屋子里闲着也没事干,简单洗漱完,蹑手蹑脚出了门。
连着几周的生活,裴冀丁都快要忘了在裴家的十几年是怎么过的。和秦尚相处的日子太过充实,裴家和他就想隔了一面磨砂玻璃墙一般,纵使裴冀丁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却半步都踏不进去,也眼不见心不烦。
可怜项白无辜被连累,一道被关进了毛玻璃后面,被裴冀丁忘了个一干二净。
裴冀丁手里的廉价二手手机自打买回来和块板砖没什么两样,因为欠费上不去网,也打不出电话,每天都只有10086的亲切提醒和广告短信的诚挚问候,裴冀丁嫌烦,干脆关机了。
从第一个宾馆里的通话后,裴冀丁再没联系过项白,连被人打了,他也没想起来叫哥们来找回场子。裴冀丁正寻思着是不是去哪冲个话费,老套的开机屏幕亮起,紧接着一连串叮叮咚咚响起。裴冀丁扒着短信,最开头是移动公司通知花费余额变动,有人给他冲了五百块钱。
“哪个傻子?”
裴冀丁慢悠悠往下翻,看到了千里送话费的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