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执意去问对方一个联系方式,会不会只是自取其辱。
因为有了这种单方面的推导,他再去搭话的意图就愈显消沉。其中有一次,艾星似乎已经注意到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宁河却犹豫不决,最终没有上前。
后来尹寒来找他聊天,又向他介绍一位做传媒推广的朋友,宁河与他们在露台上待了一会儿。尹寒毕竟是派对的主人,不能久留,宁河等他和那位朋友相继而去,自己仍然待在室外,对着沉沉夜色出神。
这片露台与整个客厅相连,有两道出入口。宁河站在其中一侧的门边,过了不多时,另一道门里走出一个人,却是艾星。
宁河视线的余光瞥见了他,发觉他是独自一人上到露台,心里告诫自己要保持社交距离,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
艾星站定不动,宁河也不知道这时说些什么比较合适,就选择了一个安全的问题,可进可退地问,“等会儿还有个小型慈善拍卖,你也去吗?”
艾星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河一下答不上来,沉默少许,听得对方又道,“来找金主吗?”
气氛倏然凝滞,宁河愣了愣,一时间脑中闪过很多念头。
他想,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绝情难堪。他又想,或者是因为走得太远了,所以不懂得再用寻常人的身份与对方交谈。
他们始于一场青春暧昧,终于一场绝望热恋。从始至终都只会做恋人,没有好好当过朋友,也没有诚恳做过兄弟。
所以自从那场爱情的美梦碎裂以后,不管是艾星还是宁河,都找不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身份来重新面对彼此。
艾星几句话问得刻薄,宁河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在一种惨烈又无助的心境下,突然勾唇笑了笑,继而放软声音,“找不找金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着,略微停顿,再看向艾星的眼神,已然带着自毁与轻薄,“除非你想试试?”
艾星说出“找金主”这种讽刺时,私心已有几分后悔。
宁河偏偏还要再上一层,引他入彀。
他们相距只有咫尺,也曾是神坛前起誓终此一生的爱侣,这一刻却不知被什么迷了眼,彻底看不透对方的心。
静默而暗涌的每一秒,都尴尬难熬。
艾星冷声说出“好啊”,宁河的笑意终于维持不下去。
他垂着眼,手却往前伸,似乎直到这时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艾总给个联系方式吧,想要时可以打给我。”
艾星看着他微微闪动的长睫,平声道,“手机。”
宁河没有看他,从裤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解锁以后交过去。
艾星随手在屏幕上输入一串号码,然后抛回给他。
宁河接过那只还带有掌温的手机,内心崩溃而无奈地想:道歉的方式有千万种,自己大概选择了最不堪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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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CIA和前文抓走艾星的FBI不是同一机构。FBI主要负责美国国内的大案,而CIA简称中情局,是对外的机构。艾星为CIA做事的原因后文会写到(其实也和宁河有关...
第43章 你活该,是么
尽管宁河觉得自己在一时意气之下做了件荒唐事,属于艾星的那个十位手机号还是被他收藏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自从派对以后,又过了四五天,宁河每晚都以为艾星会联系自己,最后却只是在疲惫与孤独中黯然睡去。
这天上午他醒来以后,手机备忘录弹出一条提示,让他记得送花。
宁河熟练地进入一家网络花店,订购一束由百合和紫罗兰扎成的花束,确认付款以后,他在地址栏里输入了位于洛杉矶南面的一处公墓。
艾星的母亲安葬在那里,宁河曾经陪艾星去过墓地。尽管后来他们分别异国,宁河仍然会在艾母忌日的前一天,订一束相同的花,再付高价请人送到她墓前。
宁河收到花店发来的确认邮件时,无意地算了算时间,发觉这是艾星母亲离世的十年整。他心里便有些恻然,很想联系一下艾星,确认他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情绪无恙。
可是犹豫了一整天,编辑了无数条信息,宁河都没能攒足勇气发送出去。
直到他结束酒吧的驻唱,回到自己的套房,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终于没忍住给艾星拨去了一个电话。
长久的盲音以后,手机接通了。
宁河只是单方面有了艾星的手机号,但艾星似乎知道是宁河的来电,并没有主动说话。
宁河试探地开口,“我是宁河。”顿了顿,又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想问问你,下雨了有没有带伞。”
短暂沉默过后,艾星问他,“你在会所吗?”
宁河说,“是,我在自己的房间。”
“给我留门。”艾星很直接地说。
宁河一怔,而后回答,“好。”
电话就此断开。
宁河等了艾星一个小时,事先备上红酒和威士忌,请前台送来配酒的冰块,还点了一份粤式的宵夜。总之是尽他所能,安排得细致周到。
艾星来的时候,衣服被雨淋湿了,身上有些酒气,但是看上去神色清朗,没有醉态。宁河拿了一条宽大干燥的浴巾给他擦拭西装上的水渍。艾星的态度还算平和,脱了西装外套让宁河挂在衣柜里。
宁河问他,“吃晚饭了吗?给你叫了些宵夜。”
艾星坐进沙发,看着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冒出热气的饭盒,疏懒地笑道,“怎么这么乖?”
宁河本性并非服帖听话的那种人,可是面对艾星的有意找茬,他还是忍让下来。
艾星问他,“你吃了吗?”
宁河说,“吃了。”
艾星又问,“洗澡了吗?”
宁河愣住,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否应该仅从字面了解。
艾星等着他的回答,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带有某种实体。尽管宁河衣衫妥帖的站在艾星跟前,却感觉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一般,很快就掩饰不住地面红心跳。
“没有。”他低声应着。
“去吧,洗个澡。”艾星还是那种懒倦的态度,口气不轻不重地吩咐他。
宁河没有动,他不清楚艾星是否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可又觉得就以目前这样貌合神离的氛围,一场简单粗暴的性\/爱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试图和艾星聊一聊,然而艾星一点没有兴趣,支颐着头,半眯着眼看他,“宁河,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宁河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走进浴室,关上门,里面很快传来哗哗水声。
大约十分钟后,他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长袖T恤走出来,发梢还淌着水。热气将他的面颊蒸得红润了,整个人看来不似往常苍白,眼尾隐隐透出一抹艳色。
艾星毫不掩饰地盯着他,隔空指了指身前的那张单人沙发,“坐。”
宁河依言坐下,艾星倾身凑过去,手肘支在膝盖上,说,“唱个歌吧。”
宁河看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知道这个人今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慢慢地说,“你想听什么?”
“随便吧,先唱首爵士。”艾星距离他很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让宁河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宁河唱了半曲《Waters of March》,艾星打断他,“换首日文歌。”
宁河又改唱《灰色と青》,很快再度被艾星打断,“换一首。”
宁河毫不反抗,让换便换,然而唱了没几句,艾星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说,“宁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现在这么听话?”
宁河也不躲,看着他,“艾星,等你消了气,我们聊聊吧。”
艾星薄唇抿紧,手下渐渐用了力。宁河蹙着眉,也没叫痛。
“今天也晚了,外面又在下雨,你就在我这里睡吧。”宁河又说。
他其实无所倚仗,就算一退再退也未必能够弥补艾星,就想试试能不能用寻常态度与对方相处。
艾星却突然将他一把拽起,往卧室的方向拖去。宁河踉跄跟了两步,又被艾星直接抱起来,走出客厅,进入卧室,最后扔在床上。
因为宁河一贯晚睡,常常要到上午才起,卧室里总是拉着厚重窗帘。艾星进门时用脚带上了门,外面的光亮也被彻底隔绝,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宁河撑着上身往后退,艾星顺势就将他整个抵在墙上。
两个人靠得很近,宁河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和艾星身上的烟酒气息裹混成一团。周围的一切晦暗不明,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眼底隐约的光。
艾星压低了声音,问,“花是你送的吗?”
宁河以沉默代替回答。
艾星拂起他额前垂落的发丝,往后抹去,露出他光滑漂亮的前额。
温度偏低的嘴唇随即覆了上去,很慢地厮磨,仿佛一只猛禽在咬啄他的猎物。
宁河闭上了眼睛,心跳急促,大脑一片空白,听得艾星说,“宁河,六年啊,你对我是不是太狠了。”
“......明知道我喜欢你的声音,所以离婚都要以录音方式留给我。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以后,我每一次回放这段录音时是什么感受?”
“每一年都记得给我妈妈墓前送花。掐着我的每一根软肋。可是站在离我最远的地方,说是为我好。”
“宁河,你就那么等不起吗?十八岁的我给不了你的,也许十九岁,二十岁我就能给了。”
“你太了解我,知道我在乎什么,害怕什么。所以你为所欲为。”
“这六年你过得不好。我知道。”
“你活该,是么。”
宁河起先还能保持克制。可是随着艾星每问一句,他的镇定就崩溃一寸,到最后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艾星仍然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紧紧压住,然而落下的吻却极轻柔。
宁河双唇发颤,任凭艾星亲吻他的额头,似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艾星是对的。
他自作自受,他活该。
他留给艾星录音,给艾星亡故的母亲送花,都是在提醒对方,不要忘了自己。
宁河勉强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艾...星...”
艾星却压住了他嘴唇,似乎不想听他辩解。
黑暗中他们已经照亮不了彼此。太久的分离,终究熬成一对无法释怀的怨偶。
“宁河,你还记得你在录音里说过什么吗?”艾星问得很慢,“隔了这么久,我能听你说一句真话吗?”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和我提离婚?”
说完以后,他松开了宁河。
宁河后背抵墙,视线移开,不去看艾星。
艾星一针见血地说,“艾成锦私下找过你。”
宁河几乎凝固一般,过了很久,才说,“对不起,艾星。你爸爸那时找过我,给我看了一封你母亲生前留给他的信。”
“你妈妈说他已经发现你的取向,但认为你还年轻,有改变的可能。你爸爸拿着那封信求我,让我给你一个机会,说我们这样的感情只会一再拖累你。而且......”
“而且,如果我们不分开。我妈妈大概也只能结束和你父亲的关系。”
“对不起,艾星......”
宁河说不下去,抬眸看着艾星,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艾星半蹲在他跟前,没有动。
其实他们都知道,重提这些没有意义。
就算宁河是那个被现实和感情压垮的人,也曾尝试在分开的时刻留给彼此最后的体面,独自揽下所有的错,甚至想要保全艾星的家庭。
但他保全不了自己。那时的艾星也保全不了他。
宁河撑坐起来一点,靠近了艾星,抓着衣袖的那只手也随之往上游移,握住了艾星的手臂。
他看起来很脆弱,又很执拗。到了几乎已经快要吻上艾星的一瞬,他半哑地说,“艾星,我要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好过一点?”
然后,不等艾星回答,他已倾身吻了上去。
六年又五个月,无数次长夜痛哭,无数次辗转难眠,无数次午夜梦回,他再一次亲吻了此生最爱的人。
艾星没有拒绝,可是也没有回应。
宁河抓紧他的双臂,将他反压回床上。
两人跌落的一瞬,艾星下意识的伸手将宁河扶住。
六年又五个月,无数次自我放逐,无数次长路独行,无数次尝试忘记,他的灵魂与身体仍然对于宁河有着最本能的反应。
宁河吻了很久,好像很怕自己一松开艾星就会消失。
最后艾星终于抬起手,环住了他,将他稍微带离一点,说,“今晚我睡这里。”又伸出另只手,拭了一下宁河湿润的眼尾,“别哭了。”
宁河的眼泪并未夺眶,却在艾星一句“别哭了”之后,情绪彻底失控,紧紧抱住他。鼻涕眼泪蹭了艾星一身,然后胡乱地说了一些话,大概是我给你唱歌等你下班陪你做你想做的事,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诸如此类。
艾星并没有说什么,他其实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宁河。
他心里清楚,宁河和自己不一样,宁河并不是只喜欢男生,如果没有遇见他,也可以有很多选择。
宁河天生引人注目,是那种永远不会寂寞的人。对于其他感情,宁河都带着来去自如的随意。唯独给过艾星最温柔的爱和最狠心的离别。
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了,所以走得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