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书觉得自己就是经年泡在一坛散发着腐味的泥潭里,所以当裴煜说这些的时候,是觉得他应该拿出所谓正房太太的气度来吗?他好像由外到内都在扭曲的价值观里腐烂掉、麻木掉了。
“裴煜,戚若白只是其中之一,那些合作方送到你床上去的人,你新鲜一夜的、新鲜一阵子的,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可有些我却比你记得更清楚。第一年有个小明星叫魏清,第二年是贺扬,第三年又冒出一个设计师,你带他们去度过假,甚至有一个,你们还去了我们拍婚纱照的地方,塞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从温南书口中说出来的这些名字裴煜的确有好像有那么一丝印象,但比起这些,更令他震惊的这些连他都忘到九霄云外去的人,温南书竟然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们都来找过我,开着你送的车,给我看他们手机里的合影,或者堵着我,说的话都差不多,让我让位。他们大概不知道,其实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温南书的声音很淡,转头看向裴煜,他一向温柔,可此刻温润的眼睛里就是褪去了那么几分曾经还有的奢望,还有免不了的自嘲。
“那年魏清过来找我的时候,我第一次经历这些事,你不清楚我当时被他得意洋洋的炫耀你跟他在床上有多尽兴时的感受。从前我知道你跟那些朋友爱玩,但我不敢相信你会越轨,我跟你吵了架,可你直接把离婚协议扔给了我。是你告诉我,能忍就忍不能忍就滚,这不是你说的话吗?我为了留在你身边,才假装看不见闻不到你身上从别人那里带回来的香水味。其实你不知道,有很多你会过敏,可你喝醉了,晚上给你涂药的是我。”
“我明明知道你刚刚和别人在一起,或许还上了床,可我大概就是舍不得看你难受,就像今天这样。戚若白只是这些年的其中之一,我知道他不会是最后一个。现在我不想把全部的人生都消耗在裴太太这个身份上了,它曾经是我的梦,现在是我的牢笼。”
裴煜快要听不下去了,他的眼眶好像比体温还酸还热,他脑海里突然跃出了再次鲜活到刺眼的记忆,那年他扔给温南书离婚协议之后,温南书哭了的样子,在对面低低地拢着肩膀。
他究竟给了温南书多少伤害?没有一个人会是傻子,只是这些年是他把温南书当成了一个傻子。
裴煜只觉得嗓子如吞了呛人的油漆那样张不了口:“...别说了..,南书。我补偿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裴煜起身,忍不住环抱住了温南书:“...我承认,但你相信我,我没对他们动过感情,一点也没有,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有你会在家里等我...。你想要我补偿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的生活全都错了,全都颠倒了,这些天我很难熬,吃不好饭,你说的那句不爱我了让我整夜都睡不着...,”
裴煜一只手拉着温南书的手按在自己泛红的心口:“我这里很痛..,南书,你爱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你没理由自己走,从前我磕破了膝盖你都会心疼好久,你不会舍得让我这么痛的对不对...?”
裴煜的唇贴在温南书的颈侧,像多日迷路在街头的孩子终于找到拉着自己的人的手,可他却能感受到温南书的身体是僵硬的。
温南书没有抱他,这具瘦了太多的身体,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冷。
第30章 破镜(3)
等裴煜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侧已经空了,直接砸掉了床头的还剩半杯温水的玻璃杯。
“他什么时候走的?!谁让他走的?!你们没有人拦着他吗?!都是干什么吃的!!”
温南书去哪了!他都生病了,温南书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他一个人!他知道温南书舍不得才睡过去的!
何寄和一个女秘书的脚边都溅上了碎片和水渍。
“对不起裴总,..我不知道刚才那位先生是太太...,对不起裴总...。”
新来的女秘书红着眼圈,她根本没见过温南书,更不知道他是裴总的夫人。刚才放走温南书的时候她还以为那位先生只是又一个来找裴总的那些小明星而已,以前也有这种人,仗着有一副好皮囊。可没想到那位先生刚走,追出来的何秘书就将她大火了她一顿。
“裴总,太太好像留下了东西。”
何寄冷静的眼神环视了一圈才开口,裴煜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只是裴煜刚拿起来就愣住了。
这张银行卡他太熟悉了。是爷爷发起的裴氏教育基金旗下对资助贫困学生下发的银行卡。符合基金资助条件的孩子会被裴氏出资以供学习和基本生活。
而温南书符合的是裴氏教育基金旗下扶助力度最大的项目,因为它下设的条件非常严苛,除了要求学习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之外,基本每一个符合条件的孩子,在身份那一栏不是刺眼的烈士子女就是孤儿。
裴煜捏着银行卡,就像捏着一把浸在冰里刀刃,他明白过来温南书的意思。那天在裴宅他一时慌乱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已经是收不回的利刃插.进了温南书一无所有的身体里,温南书这是要把这些年他用裴家的钱还给他了。
从裴煜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温南书的整条右臂都麻了,裴煜抓他抓的很紧,他怕吵醒了裴煜,硬生生等到他睡熟了才走。
不自觉地叹气,在夜风中凝成白雾,这世上他拥有的很少,奖杯,成绩,一路被人拿来拿去,他都无所谓。可只有裴煜,放下哪有那么容易呢。
“温哥!”
走下地铁站的时候,他突然被一声熟悉的声音叫住。
韩嘉年在路边停车,一把关上车门,一脸着急的朝他跑过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去裴氏送猫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吓死我了!”
他刚才接到小米电话说温南书出去给客户送猫现在还没回来,他一问去哪,小米说是金沙区的裴氏总部,韩嘉年当即抛下和他哥的公事就驱车赶过来了。
“遇到一些事就耽搁了,没事,猫我已经送到了,别担心。”
“我是在担心猫吗?!”
温南书见韩嘉年突然生气,地铁站出入口还有不少人,“你怎么了?我们先回车上说。”
温南书推着韩嘉年,韩嘉年气不过,在温南书头上狠狠揉了一把才说:“上车!”
到车上,温南书系上了安全带,顺了两下被揉乱的头发,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韩嘉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你明明知道客户地址是裴煜的公司,为什么还要去送?!遇到裴煜怎么办?你忘了上次他强行把你带走的事了么?”
温南书叫韩嘉年跟吃了连环炸药似的怼的一脸懵:“...店里只有小米一个人,还有两个小手术,我又不会,我不去谁去?”
“那你就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吗?!”
温南书脾气一向温软,说直白点就是习惯了逆来顺受,不善言辞。唯一几次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是让裴煜干的事给逼急了,韩嘉年少见的发火,温南书的气势就弱了下来。
“我是你雇的员工,你给我发工资,送猫是我的工作...”
温南书就这样,别人一厉害他就不自觉地小心翼翼的,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韩嘉年简直要被温南书的话噎死,可一转头,又被温南书抱歉又试探的眼神差点萌死。
“我真是信了我哥的邪...”
他哥还跟他说,找个离过婚的,年龄比你大的,或许能在生活的很多方面包容你,但可能也会失去一些小年轻恋爱的热情和激.情。
他这会激.情的头顶都要冒烟了好吗?!
温南书没听清楚韩嘉年说什么,又看韩嘉年脸色不好,一个小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他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车窗外面,繁华的购物商厦下熙熙攘攘着不少打扮青春靓丽的时尚男女。
他刚才把银行卡留给了裴煜,那里面是他这几个月攒下的钱,一部分还了魏思言给他垫付的手术费,一部分他都存在了里面。
上学那几年,裴氏教育基金资助了他从初中到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算下来也有十多万了。再加上后来他在裴家的开销,虽然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裴煜结婚时买给他的那辆奥迪车,他也留在了裴宅,但是人吃五谷杂粮,都要算吧。
温南书心下算着账,才发现自己才刚刚开始的新人生就已经欠下了将近二十万的巨额负债。这么一对比,那张卡里他省吃俭用还给裴煜的一两千块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了。
温南书垂下眼睫,忽然想起那晚裴煜对他说要还清楚才能走。他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给就裴煜的,可能是他真的太想离开了吧。
没关系,他有手有脚,等这几天再去书店一趟,晚上回家他还可以学习,买些书把以前放弃的CPA考了,他一个人开销又不大,钱一分一分赚就是了。
想到这儿,温南书轻轻蹙着的眉心总算舒开一点,车也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温哥。”
“..嗯?”温南书回过神。
“我不想做你的老板了。”
“.....”
温南书愣住,他刚刚才算了一比巨额负债就要被开除了吗。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宠物医院的工作我确实不够熟悉,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
韩嘉年忽而笑了一声,他歪过头看着温南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腕表已经从科技感十足的潮流款式换上了风格偏商务的款式。
“温哥,我想做你男朋友,我养你。”
“噗——!”
烧烤店里,魏思言一口啤酒狠狠的呛住。:辣的眼泪都快出来。
“咳咳——!韩嘉年那小子这么迫不及待就跟你表白了啊!!”
“啧啧啧,不愧是小年轻,知道你去裴煜的公司,一下子就沉不住气了。”
温南书无奈给他递上纸巾:“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魏思言擦擦嘴:“没有特别早,他之前跟我提过,你别看我,我劝过他,可他执意说喜欢你,又不犯法,我也不能扯个手铐给他拷上吧。”
“其实那天过年那天我就有预感了,但是...,你说我应该怎么跟他说?”
“你真要拒绝韩嘉年?”
温南书对魏思言这句话倒显得惊诧:“不然呢?我马上就要离婚了,他还比我小六岁,他今年才二十一岁!”
魏思言淡淡看他一眼:“你在乎年龄?真要算裴煜也比你小两岁,你跟裴煜第一次搞上床的时候,你俩还都是高中生吧?现在说人家小韩年龄小,根本就是借口。”
温南书叫魏思言一句话噎的说不上来。
魏思言放下酒杯:“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说实话,一开始我也觉得小韩跟你不合适,他年龄小,对你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一时心血来潮。我还警告过他,让他的喜欢不要给你造成负担,但是你去裴煜公司这件事可能刺激到他了,年轻人嘛,喜欢一个人总是觉得全世界都是情敌,更何况他还知道裴煜是你爱到骨子里的前夫。”
“但是后来我发现小韩对你的认真的。他最近都没去宠物店吧?”
温南书反应过来,问:“你知道他在忙什么?”
魏思言说:“他回去接手他爸的公司了,他爸是东石建材的老总,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是一家关系很融洽,他哥也想让他回公司帮他。韩嘉年本来要去英国读硕士进修专业的,还申请了去联合国动物保护协会当志愿者,他本来就是个挺温暖的大男孩,想做公益,做慈善,为世界动物医学出一份力的那种,他也有资本。他以前最讨厌跟他爸让他回去,可是你为了你,这些他都放弃了,乖乖回去帮家里做事,他怕他走了你没安全感,也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温南书突然觉得啤酒变得有些苦涩。“原来他最近是在忙这些,怪不得他看起来那么累。韩嘉年很好,他不该因为我放弃他热爱的事。”
魏思言:“你想什么呢,爱一个人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两个人在一块总会有一个人要做出更多的让步和妥协,付出的更多,你对裴煜不就是这样?韩嘉年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有心理负担,你又敏感的很。你看,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有担当起来,因为他觉得这份喜欢足够珍贵。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试试,裴煜这些年就是完全没有担当又丝毫不会付出一个人,你应该试试被爱是什么滋味。”
除夕夜的灿烂的烟花好像倒映在了冒着气泡的啤酒里,温南书摇了摇头:“魏思言,你觉得我这样还能爱上别人吗?”
魏思言一愣,他最怕温南书会问这个问题:“...怎么不会,你别想太多了。”
温南书说:“我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我爱不了任何人,就像遭受重创的身体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能恢复原本的机能,才能去运转,去工作,为枯竭的身体重新提供养分。我应该早一点说清楚的,可我就是害怕失去吧,失去一个好不容易拥有的朋友。他应该拥有他热爱的人生,这份热爱不应该为任何人放弃。”
第31章 破镜(4)
裴煜吃过退烧药体温降了下去,从公司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半了,身体头脑都有些乏酸。
他从直达电梯进车库开上车,降下车窗,外面的夜风吹的他醒了醒神,也从来没让他感觉这么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