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郎这才陡然明白,原来神药并不是万能的。
永远有遗憾,永远在不甘,这就是人心。人生就像滚滚而去的车轮,即使拥有了重来的机会,也未必就能获得十足的美满。
而真正的神药,其实是一颗知足常乐的平常心。
总的来说,这是一部由单元故事串起主线的正能量影片,商业片也不需要太深奥的立意。虽然里面元宿总共没几句台词,估计上映后也就几个镜头。他的搭戏对象师兄还是个不露脸的龙套,但这一小段剧情却算是片中的点睛之笔。
为了能有最好的表现,他还仔仔细细地根据剧本做了人物小传和心理分析,于是一个客串剧本变得更加厚实起来。
“小元你来啦。”刘导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这会儿元宿已经套好白色的戏服,化妆师精心化了病妆,把他原本嫣红的唇色遮盖住,又在面上添了三分倦意,病弱公子的形象一下子就出来了。
刘周檐抱着手上下打量了一圈,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余光一瞥,见青年手里的剧本纸上被便利贴贴得满满当当,心里好感顿生,立刻夸道:“准备得挺认真啊,不错不错。”
“都是应该的,刘导。”元宿抬着脸让化妆师补上最后一点妆,乖巧地应了一句。
“你能这么用心,我就更放心了。”刘周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很慈祥地笑了一下,“不过这个剧本呢,我刚和编剧商量了一下,又改了版新的,稍微调整了几个地方。”
他把刚印好的新剧本递过来:“小元你可以先看一下,然后我再和你讲讲戏。”
元宿连忙点头接过,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
从戏的篇幅来讲,剧本其实改动不大。末尾的地方加了一点和师兄的对手戏,台词很简单,现背也没有问题。不过这么一来,师兄再不露脸就有点不合适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刘导笑着解释道:“我打算前期还是让师兄做个背景板,等剧情发展到你再次选择舍身救他,观众就会好奇,什么样的人值得你甘愿一生缠绵病榻,也要牢牢护住!”
刘周檐眼里精光一闪,手指敲了敲剧本:“这个时候,他就可以露脸了。然后你再把情绪收一点,继续和他演下面这段对手戏。”
“我明白了。”元宿很快理解了导演编剧修改剧本的意图,改动之后,他的这个小情节的确变得更立体,推动作用也更强。
这么一想,他又有点紧张。毕竟是自己的大荧幕首秀,何况他也很久没演过戏,于是本着一定要演好的心思提议道:“那我和演师兄的老师是不是能提前稍微熟悉一下?”
“哈哈哈哈——”闻言,刘导爽朗地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这个不用担心,你们已经磨合过一轮,熟悉得很啦。”
“稍微准备一下,等会儿拍完你和唐大郎的重逢就接着拍你们的戏份。”他似乎想卖个关子,也不说对方是谁,语气倒是十分笃定。
“是吗?”元宿面上带笑,心里却划过一丝微妙的怀疑。
而这个怀疑,在他到拍摄现场之后立刻得到了验证。
高大俊朗的青年穿着同他样式相近的青色长袍,一头墨发披散开来,只在背后用青色丝带松松挽起。眉宇间神色坚毅,走起路来衣袂翻飞,真有一股仙风道骨的风姿。
只是一开口,方才那种沉稳严肃的气质便消失殆尽,俊美的五官也被他嘴角带点邪气的笑意带得有些张扬起来,显出一种年轻人独有的气势。眉目风流,把深深的情意和对面前人全部的渴望尽数藏在眼底。
“别来无恙啊,我的小师弟。”
第43章 我也是你的师兄
“演我师兄的人是你?”虽然已经有所预感, 但猜测被坐实的时候,元宿还是瞳孔一缩,忍不住问了句废话。
“没错, 现在我也是你师兄了。”青年整了整过长的衣袖, 扬着头, 神色还带着一丝骄傲,一看就知道是在和秦文皓较劲。
元宿眉心微微蹙起, 对这人的幼稚行径不置一词。陆唯和他不同, 以他现在在电影圈的地位,真没必要客串这么一个龙套角色凑热闹。而他之所以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目的也是昭然若揭。
他叹了口气, 直视着面前青年的双眼,直截了当道:“陆唯,不必挖空心思做这些了, 没有用的。”
陆唯早就被日复一日的打击磨成了金刚心,听到这话连眼神都没有闪一下,只是态度不明地陡然换了个话题:“元宿, 我不准你和秦文皓走那么近。”
“我和谁走的近是我的事。”元宿皱眉。
陆唯也不恼,反而笑起来,眼底的神色偏执又疯狂:“所以, 我想做什么也是我的事, 谁都拦不住。”
元宿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赖, 一时竟愣在原地。四周都是忙碌的工作人员, 他不能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再者天生温和的性格也不允许他口出恶言。
两人之间的这段感情,始于存心欺骗,终于真相大白。但他到底顾念着曾经的情分, 只想着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愿再揭开伤疤和昔日爱人争执孰是孰非。可是如今陆唯一直穷追不舍,显然是没法好好结束了。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先对戏吧。”
摄影棚的灯光师恰好在调照明,过亮的灯光打在元宿侧脸,原本化好的病容妆便格外逼真,更显得他面无血色。
他色泽很淡的两片唇瓣微微翕动:“我们的事,之后挑个时间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谈吧。”
说是再谈,可元宿面上的神色却明晃晃的写着最后摊牌,到时候会说什么话他猜都猜的出来!
陆唯有些恍惚地环顾四周,依旧是走来走去各司其职的剧组人员,同样刺眼到让人流泪的交错灯光,还有面前这个无论何时看去都十分闪耀动人的青年。
这和当年拍摄《声途璀璨》的时候实在太过相似,也是无数次曾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难道这些美好的过去,现在真的只有他一个人难以忘怀了吗?
陆唯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发冷。
因为陆影帝的到来,前来现场观摩的演员一下子多了起来。刚结束的是一场群戏,一些群演戏拍完了还磨磨蹭蹭不愿意走,都想近距离地多看陆唯两眼。有几个刚入行不懂规矩的还掏出手机想偷偷拍个照,被场务狠狠地呵斥了一顿赶跑了。
《回神药》的男主也提早过来了,他是这次刘导力捧的新人窦全。小伙子人长得很精神,年纪虽然不大,演戏经验也有所欠缺,但就是那股子鲁莽鲜活的劲儿特别像男主唐大郎,才被导演和编剧一眼就看中了。
“你自从得了神药之后,帮了很多人,这个时候是很志得意满的。”刘周檐耐心地和他讲着戏:“乍一看见自己的恩人还坐着轮椅,身体一点没有好转的样子,是很惊讶的。”
“等到你听说他两次做了同样的选择,诧异就转为震惊,你的感情是有层次的。”他指了指剧本里某处,“这里到时候会插入回忆,但你的表情变化也要到位。”
窦全满脸认真地点点头,一抬眸正好看见元宿白衣飘飘地走了过来,于是目光忍不住在青年周身打转了一圈,而后真心实意地夸道:“元老师穿这种飘逸的白袍真的是自带仙气,特别好看。”
他和元宿之前对过戏,彼此之间只能算认识,熟悉还谈不上,不过想来夸人几句总是没错的。
“谢谢。”元宿温和地一笑,而后促狭道:“你这一身也很适合你,除了重一点以外。”
按照剧本,唐大郎此时刚靠卖药发了大财,身上穿金戴银像尊菩萨,的确沉得很。所以一说到这个,他就垮下了一张脸:“这大概就是一夜暴富的代价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挺好,窦全却忽然感受一股凉飕飕的视线。他奇怪地偏头一看,正对上陆影帝阴森森的目光,简直像呼呼刮过的北风一样寒冷,冻得他哆嗦了一下。
他在看什么呢?
窦全缓缓地转过脑袋,然后发现这道阴沉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自己不知何时拽着元老师衣袖的手上。
他像被烫到一般赶紧胆战心惊地收回手,然后看着在这样专注阴寒的视线里依旧能泰然自若的元老师,心里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就绪,两人重逢的镜头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正式开拍。
窦全伸手扶着轮椅的椅背,眉心微微皱起,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恩公,你不是吃了神药吗?怎么到现在身体还没痊愈呢?”
元宿两只手撑在轮椅上,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轮子的纹路,轻轻一笑道:“我觉得如今这样也挺好,我早就习惯了。”
“可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他本就好管闲事,一朝得势更是天天想着诸强扶弱,见面前青年突然改口,自然觉得另有隐情,立刻跳了起来。
“既然有回到从前的机会,为什么不尽全力试一次?恩公,你不是一直想站起来,想靠自己的双腿自由行走吗?”他两道眉毛竖起,脸色是少有的凌厉。
元宿却依旧神色平静,只有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的指尖泄露了他的真实心绪:“生老病死自有定数,逆天而行,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神药我这里还有,一次不成哪怕两次三次——”窦全忍不住激动起来,却在看到面前人沉黑幽深的眸色后,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话头。
“我的旧疾,皆因那年为师兄挡了一剑。”元宿半仰着头,眼尾泛着满是痛意的红,“就算回到那一刻,剑气来势凶猛不可抵挡,所以不是我就会是他!”
窦全的眸子一下子瞪大,流露出一丝意外,嘴也不自觉地张开了。
“师兄是我从小到大最敬仰的人,他不可以有一点事。若总要有人遭此大难,”青年水光潋滟的眼睛里闪着坚毅果决的光,斩钉截铁地开口道:
“我宁可是我。”
窦全彻底愣住了,眼里顿时溢出难以置信的惊色。他不禁去想,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恩公这样拼尽全力去保护。
“卡!马上准备下一条。”刘导扎了个马步蹲在监视器旁,满意地朝对讲机说了一句。
片场又热闹起来,窦全下面没戏了,和元宿寒暄几句之后就匆忙退了出去。因为紧接着就轮到陆唯的戏份了,他是挺有上进心的一个人,来看影帝演戏还特意让助理准备了笔记本,准备好好学习一番。
趁化妆师补妆的间隙,刘导把陆唯和元宿聚到一起,打算把接下来的对手戏简单过一遍。
“小元的演技我是完全不担心的,这段戏对你来说难度不算大。但要注意一点,”他竖起一根手指严肃道:“师弟并不是大义凛然的圣人,更不是毫不犹豫就做下这个决定的。”
元宿点头表示理解:“他失去重获健康的机会,不是不遗憾的。而这种经过挣扎之后的付出,才显得更可贵。”
“没错!”刘周檐抚掌笑起来,“他有过犹豫和挣扎,但这些还是比不过他与师兄这么多年来的情意和羁绊。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为师兄付出了所有,这才是最打动人的!”
……总觉得这纯洁的师兄弟之情被他描述得有点奇怪,元宿心情微妙地扯了扯嘴角。
刘导又看向陆唯:“你我就没什么说的了,之前咱们私下都聊过,正常发挥就行。”
陆唯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等刘导走开后,他猎豹般的目光立刻就落回到元宿的身上。滚烫炽热的视线随着眼球的挪动在青年单薄的身上逡巡,带着掠夺的意味,简直像能透过一切把他牢牢按在原地。
元宿的脊背上瞬间窜起一层鸡皮疙瘩,眉心又紧紧拧成了一团。
他毕竟不是完全专业科班出身的演员,虽然很敬业,但心里有些烦乱之后,难免就在戏里不自觉地表现出来了。
拍了一条之后,刘周檐盯着监视器回放反复琢磨,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了腔。
“小元啊,他是你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师兄,怎么我隐隐约约感觉你好像有点烦他呢?”
“……”元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刘导,是我没找准情绪。再来一条吧,辛苦各位老师了。”
“没事儿,你先调整一下。”刘周檐倒是很大度地挥挥手,转身和副导演讨论起了拍摄计划。
而元宿眉头紧锁,正努力调整自己的感情。无论如何,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是大忌。他在心里狠狠地批评了自己,然后按了按额角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冷不防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他一惊,这才发现陆唯两只手握着木制扶手,正迅速欺身靠近,直接把他困在了轮椅上。这距离太近了,元宿只能一边用手抵在青年的胸前用力推拒,一边尽力往后靠想要摆脱此时的窘境。
可陆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力气大得很还纹丝不动。元宿躲避无果,还没来得及发怒就撞进面前人酝酿着极大风暴的阴郁双眸里,又吓了一跳。
“对着我入戏,就这么难吗?”为了避免被别人听见,他把声音刻意放轻而且压得很低,语气听上去却咬牙切齿的。
“现在连演戏假装对我好,你都已经做不到了吗?”陆唯眼里痛意和妒火交织在一起,像是翻滚着的浓密乌云,上挑的眼尾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妖冶。
“还是在你心里,师兄只有他一个人才可以,别人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