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表情语气温柔无比,轻声细语的,听得凌谦一阵鸡皮疙瘩,身体下意识往另一侧倾斜。
“也挺好,就搭地铁吧,”凌风姿立刻表示赞同,“你这小子简直碎钞机,是该涨涨教训。”
凌谦憋得半死,在家不方便发作,好不容易忍到出了小区,立刻要和贝唯西武斗。
“你要不要脸!好意思吗!”他气势汹汹抬脚对着贝唯西踹过去,“我去你的吧!”
他骂人没什么杀伤力,脚上力气倒是挺大。
可惜贝唯西过分警觉,察觉到杀气蹿得比兔子还快,敏锐地躲了过去。倒是凌谦,用力太猛,落空了以后差点没站稳。
“小心小心,”贝唯西见状又赶紧跑回来扶,“别摔着了。”
凌谦站定后面子上挂不住,又狠狠瞪了贝唯西一眼。
他的长相原本就偏冷,没有表情时总会显得很严肃,若故意凶起来,颇有几分凌厉。只可惜,贝唯西几乎每天都被他瞪,早已免疫,皮越来越厚,不痛不痒的,还能若无其事冲他笑。
“我这是为了大局考虑啊,”他为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辩解,“要不然,他们肯定就怀疑你的钱是被我骗走了。”
“这难道不是真相?!”凌谦大声质问。
“这……钱是因为我没了,可这怎么叫骗呢,我们之间是开诚布公的,没有任何欺骗和隐瞒吧,”贝唯西说,“关键是,他们要是知道了我在存钱,不就要怀疑我的目的了吗?”
“你什么目的?”
“……你这,”贝唯西无语了,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偶尔也用一下这里好不好?我想要远走高飞啊!”
凌谦皱眉。
“他们现在好不容易对我更信任一点了,”贝唯西说,“你妈妈今天看我们的眼神多欣慰,你注意到了没有?”
凌谦倒也没那么迟钝,多少有所察觉。
他和贝唯西之间那些小矛盾,看在家长眼里,全部变成了伴侣间亲昵的间接证明,不知道算不算是歪打正着。
“不过,我以前一直挺奇怪,为什么你的家里人会愿意接受我这么个……”贝唯西说着停顿了一下,几秒后才继续,“就算是迷信,对那个老头深信不疑,也该稍微讲究点吧?他们对我的接受度简直不合理。”
他原本想说这么个什么呢?凌谦在心里偷偷猜测,没问出口。
贝唯西又继续说道:“现在算是明白了,看来阿姨是真的不在乎,觉得出身学历都不重要。”
凌谦心想,也不知这算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走了几步,贝唯西感慨道:“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夫妻感情还能这么好,挺不容易的。”
“啊?不都这样吗。”凌谦不解。
贝唯西只是笑笑。
两人沉默着走了片刻,凌谦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别说一半憋一半。”
凌风姿今天教育他,有矛盾得开诚布公谈,吵架也好过冷战。
贝唯西明显心里有事儿却不说出口,他看着心里别扭,不由得对这个理论的认同感大幅提升。
“我哪有啊,”贝唯西说,“明明是我们家小少爷故意一整个下午不搭理人。”
他说着,回过头冲着凌谦笑了笑:“生我的气?”
“……没有。”凌谦说。
贝唯西并不信,依旧看着他:“别气了,不值得。”
这话听着怪怪的。
“什么叫不值得,”凌谦说,“我喜怒哀乐还要你管?”
贝唯西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我害你损失一万块钱的时候,你气归气,好像也没那么不高兴,还是愿意搭理我一下。”
“……”凌谦没能立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心底却涌起一种古怪的情绪,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为我好。”贝唯西说。
“什么呀,”凌谦大声反驳,“谁管你了,我……”
“嗯,”贝唯西说,“确实是没必要管我。我们连朋友也不是,再过一阵,等我走了,未来也打不上交道。我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凌谦脚步一顿。
“你……”
贝唯西回头:“怎么?”
你前几天不是这么说的。你那时候明明说,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随便。
贝唯西刚才说,别为他生气,不值得。
凌谦心想,那你能不能别每句话都让我听着那么不高兴?
地铁离得近,不到五分钟,已经到了。
贝唯西在下楼梯时故意问:“小少爷坐过地铁吗?”
凌谦皱着眉没好气瞥他一眼,小声嘀咕:“你当我是原始人。”
“哪有,”贝唯西与他肩并肩往下走,“我就是想,万一你从来没坐过,那我还能传授点经验,在你面前显摆一下,长个脸。”
凌谦一时间哭笑不得。
谁会没坐过地铁呢。他出门大多以车代步,可大城市里,考虑到交通问题,很多时候还是地铁更为方便快捷。
这个贝唯西,真是不知所谓。
“那怎么办,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让我讨好你一下么?”贝唯西说。
凌谦立刻扭头看他:“啊?什么鬼?”
“别气了,”贝唯西伸手在他背上轻轻碰了碰,“要不我让你踹一脚,我不躲了,行吗?”
“……”凌谦默默与他拉开了距离,“神经病。”
“你看,接下来我们依旧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不说朝夕相处,至少也得每天见面,还要在李姐面前表现得比较亲近,是不是?你心里有不高兴,憋着,这不是为难你自己嘛?”贝唯西说。
道理凌谦都懂,他刚刚才想过,凡事还是开诚布公说出来比较好,不能藏着掖着。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心情低落。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烦恼源头就是此刻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真的就是因为我不愿意去念书?”贝唯西问。
这肯定是原因之一吧,凌谦心想。
这确实不关他的事,可他就是没法不去在意。这种矛盾的情绪,大概也是此刻他心烦意乱的组成部分。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啊,”他问,“因为担心自己年纪已经太大了,还是已经有了别的具体规划?”
说话间,两人分别用手机扫了码,过了闸机。
贝唯西低着头沉默了几秒,小声说了什么。
楼下恰好有地铁开动,风与轨道的声响掩盖掉了他的部分句子。
凌谦只听清了一个词。
“多管闲事。”
“行,我多管闲事,”凌谦生气了,“不识好人心!”
贝唯西没料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短暂地惊讶了半秒,接着居然又笑了。
他垂下视线,虽然在笑,表情中却是无奈的成分更多一些。
“没有不识,”他说,“哪会不识呢。”
第23章 天使投资
贝唯西当然是明白的。
凌谦这个人,脾气炸,嘴巴倔,心肠好,耳根子软。
换个说法,他是一个又凶又傻的滥好人。
从前,贝唯西对有钱人家的孩子有过一些来自于文艺作品的刻板印象,总觉得这些蜜罐里泡出来的孩子若不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就该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
初遇时,凌谦身上隐约还能看出一丝飞扬跋扈的影子。很快,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累积,贝唯西清楚认识到那完全是假象。
凌谦是一个因为得到过很多爱,所以虽然有着臭脾气,骨子里却很温柔的善良小孩。
他今天不高兴,是出自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贝唯西明白。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极少感受到爱意的人,他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份来自凌谦的不自觉的好意,却花了更长时间才终于有勇气确认它真实存在。
这让他欣喜,也令他惶恐。
凌谦很好。当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他确信自己应该离他远一点。
可这并不容易。
地铁上座位满了,但也不拥挤,人群稀稀落落。两人分别站在同一侧门的两边,靠着栏杆,不吭声。
凌谦的模样比下午时更不高兴了。
贝唯西想,方才指挥妹妹欺负自己时,他明明还是笑过的。
路程不怎么近,幸运的是不用换车,他们只需要从这条地铁线路的这一头坐到那一头。
全程开的都是另一侧的车门。
贝唯西犹豫了十多分钟,终于还是小步挪到了凌谦身旁,靠在了车门上。
他们现在离得很近了。车厢摇摇晃晃,他们的肩膀会轻轻地擦碰在一起。
他没吭声,凌谦却已经忍不住抬起眼来看他。
视线一对上,凌谦立刻就躲。
“对不起,”贝唯西开口,“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我一般见识了吧。”
他明明是在很诚恳地道歉,凌谦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向他时完全是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贝唯西没辙,摸了摸鼻子,又说:“你关心我,我是知道的。我……”
我很高兴。
他把最后那几个字咽了回去,抿住了嘴唇。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我很感谢你。”
凌谦又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沉默地看向窗外。
外面是没有开灯的隧道,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做这样的决定,也有自己的理由。”贝唯西继续说道。
之前一直别别扭扭的凌谦终于开口,声音小小的:“什么原因啊?”
“年纪太大只是其中一方面,”贝唯西说,“我……”
“怎么?”凌谦看向他。
贝唯西突然后悔。其实他没必要和凌谦解释得那么清楚,而且就算说了,凌谦也不见得能理解。
只怪他对凌谦的情绪在意得过分了。
凌谦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说呀?”
这让贝唯西起了些别的心思。他看着凌谦的面孔,问道:“……你就这么关心我啊?”
凌谦皱眉,飞快地低下头:“不想说拉到,我也没求你。”
几秒后,他用更小的声音补充道:“你爱咋咋地,管我什么事。”
贝唯西叹了口气,对他竖起一根手指:“首先呢,如果我去念书,这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念完的,对吧?为了保障生活,我需要更多的钱。”
“这个我替你想过了呀,”凌谦在说话的同时把他的手指按了回去,“你可以去借助学贷款,我认识的人中间有人借过,听说很方便。我可以帮你去问具体怎么操作。而且我们学校有很多补助的,食堂也特别便宜,生活成本很低。你省着点用,应该不成问题吧?”
“那,如果我没考上你们的学校呢?”贝唯西问,“如果我的分数只够上三本或者专科,到时候又该怎么取舍?”
“你不努力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凌谦说。
“凡事总有个万一吧。”贝唯西说。
凌谦皱眉:“害怕失败就不去尝试吗?”
贝唯西心头满是无奈:“那我再换个角度和你分析一下。首先你要知道,成人高考出来的文凭意义不大。如果我要报名高考统考,那首先需要一个高中文凭。”
“……这个不难吧?”凌谦说。
“不难,可是需要时间,”贝唯西说,“按照我们的计划,我半年之内肯定要从你家滚蛋,那之后的生活成本就需要由我自己负担。这点时间也不够我攒太多钱,所以我必须马上找到一份工作。那么,我哪来的时间复习呢?毫无基础,半工半读自学考上a大,这是不是痴人说梦?”
“……”凌谦为难了,“那你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嘛。”
“如果我不去找工作,专心复习,坐吃山空,那万一失败了,该怎么办?”贝唯西说,“我根本没有孤注一掷的资本。”
“……”
“凌谦,你为我好,我懂。可是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凌谦微微蹙起眉,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垂下视线。
“你的父母觉得我可以去尝试,是建立在我和你结了婚的前提下。他们默认我衣食无忧,不必为生活烦心,还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但这些,其实我都没有。我不会有钱请到好老师,甚至也抽不出太多时间用来备考,”贝唯西说,“或许……未来有机会,真的有了充分的条件,我会去尝试。但现在,我不想再多花时间去思考这个可能性了。空有期待却无法实现只会让我痛苦。”
沉默了许久的凌谦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抬起头来,语出惊人:“我、我可以借你啊。”
贝唯西一愣。
“我借你钱,”凌谦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要开溜,也不是针对我啊,我们不需要断联系吧?我可以借你钱,你去试试吧。”
贝唯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钱嘛,”凌谦说,“你现在能找到的工作能有多少收入?我借你啊,你上次不是说打借条吗?你打,毕业了还我。”
“不是,”贝唯西因为心口涌上来的阵阵情绪而变得慌乱,刻意避开了凌谦的视线,说出口的话言不由衷,“你没发烧吧?”
“你什么意思,”凌谦不爽,“又觉得我多管闲事了对吧?”
贝唯西也不知该怎么回应,甚至有几分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