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如补充一般,千芜教授开了口,“任何一个天赋,都可以是第一天赋。”
“居然是……我们学院的学院长。”万如环低着头,即使是对面的成玦也不太能看得清他的表情,然而当他攥着拳头猛地抬起头时,脸上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神色,“我就知道,你那么能打,肯定不简单!”
成玦那一丁点的担心此刻都烟消云散,他甚至认为自己会去担心万如环的情绪都有些多余。他随后笑起来说道:“第二件要说的事,就是我们这条争夺链中,有人引发了循环圈。”
南门抚回想着自己的梦,然后问道:“什么意思?”
“我们三人之中,每当有人死亡,我就会带着记忆回到逾初日那一天,而你们似乎会失去全部的记忆。”
千芜紧闭着嘴,但他在这时伸出手指来敲了敲桌面,发出了富有节奏感的响声。当几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时,他摇了摇头。
成玦稍稍垂下目光,他思考片刻,然后在往复多次的记忆中搜寻,终于意识到了千芜教授的异常之处。他猛地抬起眼问道:“教授,您是不是知道很多事,但无法说出口?在以往的循环里,我们在私下接触中,您常常欲言又止。”
千芜终于点了点头:“是的。”
成玦又问:“您也是带着所有记忆的?”
千芜下意识张口,却又没能说出来话,于是点点头。
成玦马上拉开抽屉,取出自己每一循环都在记录着的笔记,又问:“您知道我在记录吗?”
千芜点点头,然后又指了下他的本子,再摇摇头:“我说不出口。任何相关的信息,你们可以自己去发掘,我是无法主动表达的。但这个本子——”
后面的话又说不出了,千芜只好点点头,再摇摇头。
成玦没能读懂他的意思,但他将笔记本摊在桌子的中央,然后说道:“我一直在这里记录每一循环内产生的差异,以及所对应的疑问。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我的记忆出现过断层。”
千芜在这时探出身,将手指按在本子上,正点在提出记忆断层的那一行文字上。然后他说道:“关于这里,想要让你们得到真相,就不得不说回南门抚身上。南门抚之所以能梦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是因为他的隐藏天赋。”
被点到名字的南门抚率先叫道:“隐藏天赋?”
“对,记忆管理。我几乎知晓所有的事,所以你甚至无需去重新检测。”千芜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食指上褪下一枚六棱形的银色指环,递到南门抚面前说,“这一天赋是深奥且复杂的,想要完全理解并获得它,需要一定时间。记忆与时间一脉相承,我的东西,多少能帮助你激发隐藏天赋。而当你的天赋成熟,甚至能回想起所有的事情,包括读取与干涉其他人的记忆。”
第47章 缺(11)
“记忆与时间一脉相承……”成玦重复着念了一遍,随即看向千芜。
南门抚脸却有些红起来,他说了句谢谢,然后接过了那枚指环,戴在了手指上。
千芜看他戴好,然后说道:“让头脑安静下来,过一段时间再去调动记忆。现在或许可以告诉我们,你所隐瞒的事情。”
“隐瞒。”成玦视线朝着桌角,然后了然地笑起来,“我之前还在考虑为什么,既然你也有所隐瞒,那就有答案了。”
千芜饶有兴趣,侧着眼看向成玦问道:“什么猜测?”
“阿抚,你是弱爱型人类,对吗?”
虽然是问句,但成玦的语气十分笃定。万如环仿佛遭了晴天霹雳,顿时又瞪大了眼睛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南门抚。南门抚眨了眨眼,然后像是挤出声音一般说道:“嗯……”
万如环这下彻底被这几个人轮番的秘密轰炸击垮了,他颇有些崩溃地说道:“平衡型没销毁,弱爱型也活得好好的,两个人都是四天赋就算了,还有个说不出话来的18岁历史系教授。”
他想了想,然后对着对面的陈洛说道:“别告诉我你也有什么奇怪的身世。”
“啊,我还没介绍自己呢!”陈洛这时坐直了身子,说道,“我是陈洛,学院长秘书,三天赋隐蔽、侦查、谈判,表面上也就是个双天赋啦。”
“又一个隐蔽系。”万如环长长吐了口气,“这桌子上坐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作为四天赋,你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成玦随意接了一句,然后把话题带回正轨,“因为谎言天赋,阿抚在回答有关爱人问题时出现的漏洞基本都被我抓住了,所以我才会产生这样的怀疑。既然有弱爱天赋存在,引发争夺链循环的就应该是阿抚了。”
“弱爱也好,平衡也罢,世界法则是有隐形条例的。”千芜解释道,“这是在看似优胜劣汰的社会中,为有更多天赋的人留下的生机。”
“更多天赋。”成玦略一思考,然后问道:“您的意思是,我因拥有三天赋,才没有因平衡而被销毁。”
“是的,三天赋已经是人类中的佼佼者,如果有平衡天赋存在,基本能力都会被拉至极高的水平。这样的人类,世界法则怎么舍得去销毁。”
南门抚思考了半天,按照同理推了推自己的天赋,问道:“如果我也是因为三天赋才存活,那要怎么解释循环圈呢?”
千芜说道:“我不能说,你们可以猜猜看。”
“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成玦首先说道,“平衡型的本质问题是并无优势,但这一问题被多天赋很好地解决了。而弱爱型的问题,并没能够得到解决,因多天赋而得以保留不被销毁是第一步,进入循环圈则是第二步。”
“这么说来,这个要解决的问题不就是没有爱人吗?”万如环看向千芜,挑着眉问道,“让南门抚爱上谁,是不是循环圈就结束了?”
千芜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但你们还没能挖掘到这个循环机制中更深层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隐藏条例。”南门抚自顾自地喃喃着,这个他从逾初日以来就一直保守着的秘密,终于能以一种互相袒露的方式被开诚布公,多少也让他感到了轻松。
“其实我们永远都无法离开这个冬天。”成玦又说道,“我有时会想,每一个新的循环,到底是我们的过去还是未来,我们归根究底是在回溯时间还是再造时间。”
“不管过去还是未来,总有些事是不变的吧?”万如环平静了不少,他这时说道,“比如我们三个的争夺链,各自被爱的人之类的,还有千芜教授。”
成玦自然地接道:“除此之外,还有你和我。”
万如环有些疑惑,下意识地一皱眉,随后猛地想起昨晚分岔路口成玦所说的话,他磕巴了两下,连说了三个你,才把句子说完整:“你的意思不会是,我在每个循环里都背着南门抚和你搞来搞去吧!?”
成玦被他的措辞逗笑,然后装作无意地说道:“没错,在夏天夜晚和我十指相扣看烟花,冬天楼顶和我忘情接吻……”
“停停停!”万如环好像有些窘迫,他回头看了眼南门抚,却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
南门抚对上他视线,连忙嘿嘿笑起来:“这样挺好,我觉得没什么的。”
陈洛也露出笑容,说道:“原来学院长也会犯这种错误啊。”
“也?”成玦带笑的眼眸看向身侧的人,他对此并不意外,但还是问道,“陈洛,你也会有类似的错误吗?”
陈洛笑起来,转而看向坐在对面的四天赋学弟说道:“其实我很能理解每一个循环中的你,只要他愿意展现给你,见过了真正的学院长,哪有人会不喜欢他呢。”
万如环咳了两声,随即问道:“他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
陈洛像是开始回忆,转了两圈眼珠说道:“学院长他呀,总能让你以为你是特别的。其实我能说出来也很高兴了,这让我知道自己不是永远错误而扭曲的。”
万如环像是被噎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反倒是陈洛口中的学院长本人带着笑,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如果这一循环没能结束,我也会失去这段记忆吧。那带着记忆的学院长,你可一定不要因为我说了这种话,以后就不理我了呀。那样下一个世界中的我,一定会责怪现在的我的。”陈洛撑着下巴,望着身边的成玦眨眨眼,“虽然我没法替每一个我去作决定,但我觉得不管重来多少次,我可能都会喜欢你的,学院长,毕竟我是你的秘书嘛。”
成玦收了笑容,轻轻摸了两下陈洛后脑勺的头发,然后慢慢说道:“如果我们自己诞生出的情感才叫爱,那法则强行分配给我们的又是什么?那些一条一缕规定着的人类本能,到底是不是我们该拥有的?”
千芜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法则确实会让人变成最完美的人类,但人类本身就是不完美的。”
南门抚把下巴埋在肘弯,抬起眼睛看着周围的人说道:“在整个先知大陆上,真正存在世界法则触手不及的地方吗?”
一时之间没有人去回答,过了一会,千芜说道:“这世界就像个沙漏,永远没有哪一粒沙能够停止滚动,除非有一只外部的手将它定格。”
南门抚点点头,然后说道:“我现在去回忆,好像能看到更多的画面了。”
“天赋不错,你要留好这个指环。”千芜提醒道,“不论是争夺链还是循环圈,你要记住,中心是你。只有你解开问题的答案,所有人才能获得自由。”
“倒也不要给阿抚太大压力了。”成玦给南门抚的杯子重新倒好水,然后说道,“之前我说了,我的记忆产生过断层,这个可能只能依靠阿抚来得到原因。根据经验,这种循环即使不发生死亡也会照例回到逾初日。所以如果这一循环我们仍旧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就一定要提前商量好下一循环的对策。”
“我想也是。按照你的说法,能带着记忆的是只有你一个人吧。”
万如环话还没落,就被敲桌子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了。千芜教授一只手点了点唇,然后摇摇头。
“您是说,不止我一个人保留了记忆?”成玦蹙起眉想了想,又说,“或许还是要等到阿抚天赋觉醒,才能帮助其他人找回记忆。”
“所以我并非给他压力。”千芜再度开口,“现在所有后续事情能进行到哪种程度,全靠南门抚能多快将这个天赋觉醒。”
陈洛笑了笑,说道:“看来确实是个难缠的天赋。”
万如环借着位置优势,一巴掌拍在南门抚背上:“行,就靠你了!”
闲聊一般的信息交换间,气氛逐渐轻松起来。就在陈洛为千芜教授倒第四杯水的时候,警铃忽然以一种令人心慌的频率在室内鸣响起来。伴着刺耳的铃声,轰隆的爆炸声也戛然而起。
成玦想也不想就站起身,直接冲向了房门。他刚一拽开门,滚滚的黑烟就冒了进来,直把他呛得咳嗽起来。
他猛地把门关上,快速转回头说:“是火灾警报,外面已经烧起来了。”
万如环快速跑到窗口向外观察,千芜教授开口说道:“内部如果确认不能走了,就只能从窗口下。”
走廊里骤然骚乱起来,尖叫声和打砸声不断响起,同时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叫喊:“战辅学院的私斗失手,着火了!”
话音刚落,地面一阵晃荡,不远处再次传来了小型爆炸的声音。成玦心里第一次这么想利用权力去惩罚学生,这样祸及整个宿舍楼的私斗,至少是有两个四天赋参与的规模。
“宿舍墙体没法攀爬,何况室内没有固定点。”成玦冷静地分析道,“这里是十一楼,弱痛觉是不会疼,但也是会死的,你可不要想跳下去。”
千芜教授似乎有些焦急,他也到窗口看了一眼,然后再度回到门边:“不行,必须得走。”
“难道会对循环圈造成什么影响吗?”成玦快速问道,但他没等回答,立刻说道,“不管是谁带着记忆回到循环,去找千芜教授!”
就在成玦说话的同时,爆炸声越来越频繁地响起,有几次甚至淹没了成玦的话语。千芜似乎还没有放弃,他走到门边,只微微开了一个缝,就感到灼热的气息扑到了脸上。而万如环则早已经拿出他那把镰刀,将感受得到的魂力包裹着的爆炸火球尽力驱逐这片空间。
氧气迅速变得稀薄,房门不过几分钟就被爆炸击成了碎片。
南门抚一边咳着,一边问道:“千芜教授,难道你会死?”
千芜摇摇头:“那倒不会,但……”
后面的话又说不出来了,在火势蔓延下略显逼仄的房间很快就变得热气蒸腾。爆炸和火焰滋生的速度远比想象中快,就在他们想尽所有逃生办法之后,爆炸又一次发生在他们脚边。
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屋里,但几个人都感受得到,那是庞大的失控的魂力。火势被不断发生着的爆炸助长,透过墙壁能隐约听到其他房间传来的哭声。他们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万如环踢开千芜教授掉在地上的眼镜,他坐在地上,背靠在床边,笑了一下说道:“一屋子的四天赋,居然拿火没有办法。”
成玦面对避无可避的情况,心里倒是十分平静,带着并未尝试过死于火中的新鲜感,他坐下来到万如环的身边,然后说:“这个循环是你和我进展最慢的一次。”
万如环低低地笑起来:“是吗。”
成玦伸出手,去摸身侧万如环的手指,反被对方一把抓住扣在掌心。他隔着已经由于爆炸而窜起的将他们分隔开的火焰,看到侧躺在地的陈洛,蜷缩在墙角的南门抚,和用后背承受热度抱着他的千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