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宿衷利落地回答。
大卫一口气噎着不上不下。
宿衷问:“还有什么事吗?”
大卫心想:我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叼的员工——他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在给他发工资?
大卫已经当了超过二十年的大区总裁了,所以他现在已经很难像一开始那样跟打工仔共情。对他而言,最紧要的就是管理。影响他的管理的重大因素就是员工不驯服。
不过,宿衷这个程度的“不驯服”完全可以被原谅:第一个原因是,大部分时间,宿衷都是听话的,就是有时候表现得情商低而已,你让他办事,他一般都会办好——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了,大卫让宿衷办的事,宿衷都能办好。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因为宿衷工作能力非常强,所以大卫对他非常宽容。
大卫就是笑笑,没有继续追究宿衷“同门相残”影响公司声誉的事情了。他知道,和宿衷这种“技术流”的人讲政治是没用的。如果宿衷真的有心搞办公室政治,以他的业务能力,一早就当上总监了,绝不会止步在这个经理的位置上。
其实作为老板,也挺喜欢这种能力很强但情商不高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有能力而没野心,适合当工具人。所谓的“打工人”,不就是“工具人”吗?对老板而言,工具还是趁手最紧要。
大卫笑着跟宿衷谈了几句,又跟他说起:“蕊蕾接替了你的工作,现在是明星经理了,业绩升了很多,说不定很快就将你赶上了。”
大卫的话听起来有点挑拨了,如果是正常的员工都会升起危机感,但宿衷不是正常员工。他无动于衷:“那恭喜她啊。”
大卫原本担心宿衷会因此和蕊蕾不睦,但现在看来,宿衷还真是一块木头,没什么攀比、妒忌心。大卫也不知应该放心还是应该叹息。
话说,蕊蕾接棒了宿衷的位置,上财经节目露脸,确实因为她的美貌和好口才而打开了知名度,业绩确实是蹭蹭上涨。
与此同时,她也忙了起来,现在办公室来了个名叫安苏的新助理,更让蕊蕾工作压力倍增。
安苏:“蕊蕾老师,这个预算七千万的项目的预算是多少啊?”
蕊蕾:“……七千万。”
安苏:“蕊蕾老师,陈氏集团的董事长姓什么啊?”
蕊蕾:“……姓陈。”
安苏:“蕊蕾老师,那……”
蕊蕾的脾气到了一个临界点,却不得不忍着,因为安苏是大卫的儿子。她可不敢对大卫的儿子发火。她只能温柔地一笑,说:“我有点儿倦了,你能帮我去泡杯咖啡吗?”
“好的,没问题。”安苏答应着去了茶水间,为蕊蕾争取到了片刻的安宁。
然而,安苏很快就捧着咖啡回来了。蕊蕾默默看着黑漆漆的咖啡,说:“糖和奶呢?”
安苏惊讶地说:“我以为像蕊蕾老师这么有生活品质的精致女人只喝不添加任何糖和奶的espresso,是不会喝那种不纯粹、不正统的花式咖啡的……”
蕊蕾被安苏说硬了,拳头硬了。
然而,蕊蕾再硬也得软,因为安苏是大卫的儿子,而且还是独生子。
想到这个,蕊蕾也不禁对大卫升起同情:这么精明干练的一个金融精英,唯一的继承人居然是个大傻子。
蕊蕾发现直接受不了安苏了,便将他踢到了宿衷那儿去。宿衷看着冰冷,但其实挺好说话的,蕊蕾提出把自己带的助理和宿衷交换,宿衷也没有反对。
对于宿衷而言,哪个助理都差不多。
事实上,蕊蕾这么做还有几分私心。之前宿衷当了“明星”,大卫放口风说让宿衷当总监。但现在,“明星”换成了蕊蕾,而且蕊蕾也干得不错,那是不是蕊蕾也有望当这个总监呢?
如果宿衷惹了大卫不快,那这个总监之位就是蕊蕾的了。
蕊蕾暗道:宿衷这人情商低,估计和安苏处不来。宿衷要是把大卫的宝贝独子给得罪了,我当总监的机会不就更大了?
蕊蕾让新助理给自己泡一杯花式咖啡,喝着加了糖和奶的咖啡,蕊蕾心情愉悦。
想到安苏说的啥精致女人就得喝espresso,蕊蕾都想吐。
她便喝着拿铁,端看安苏怎么在宿衷那儿碰钉子。
办公室的其他人也存了看好戏的心情,想知道这个地主家傻儿子给情商盆地宿衷当助理会惹出什么风波来。
然而,出乎大家的意料,那是一点儿风波都没有。
原来,安苏最让人烦厌的地方是他经常不厌其烦地问一些弱智问题。
而宿衷面对弱智问题是不会生气的,这方面,宿衷就像是siri一样,你问啥,他都能用平静得近乎机械的语调告诉你一个最客观的答案。
没有感情,不会生气,也不会烦厌。
而且,宿衷喝espresso。
大卫那边见安苏成了宿衷的助理,也关心地问了一下情况,宿衷客观评价:“令公子智商不是很高,学习能力也比较低下,不是很适合这一行。”
听到对方这么评价自家的宝贝儿子,大卫再大气也得生气,恼中带笑道:“他的智商不高?是不是和你的情商差不多啊?”
宿衷说:“可能还要低一点。”
大卫也硬了,拳头硬了。
从某程度上来说,蕊蕾的“利用安苏让大卫反感宿衷”的方案还算有初步成效了。
然而,更出乎蕊蕾意料的是,安苏居然喜欢上了宿衷。
蕊蕾、琼斯和宿衷是关系比较好的同事,经常一起吃午饭,安苏也跟着一起来蹭饭,看着宿衷的时候,眼睛里全是仰慕。而且,安苏只替宿衷一个人倒茶、递纸巾,完全无视饭桌上还有蕊蕾和琼斯两位前辈——这表现也太明显了,琼斯和蕊蕾对视一眼,心里都明镜似的。
然而,宿衷还是跟无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
蕊蕾私下还和琼斯吐槽:“我看老宿不该叫‘宿衷’,该叫‘于衷’。”
琼斯不解:“为什么?”
蕊蕾捂嘴笑:“因为‘无动于衷’。”
琼斯噗一声笑了,摆摆手说:“你也会说这种冷笑话!”
蕊蕾便道:“你说,宿衷有男朋友这件事,安苏知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还会继续追求宿衷吗?”
琼斯听到这话,咂了咂嘴,说:“这事和咱们没关系,就甭操心了吧。”
按照琼斯的想法,宿衷是他们的老友,也是职场上的同盟,而安苏是老板的独子,关系挺敏感的。无论发生什么矛盾,他们都不好做人,不如不掺和。
蕊蕾却是另一个想法:和安于现状、觉得当个基金经理也不错的琼斯不同,蕊蕾剑指投资总监之位,已经默默将宿衷当作竞争对手了,自然希望宿衷惹上不好拆解的大麻烦。
而安苏的恋慕,显然就是一个特别不好拆解的大麻烦。
辛千玉还不知道自家男人被小年轻职场新人爱上了,也不知道自家男人被轻熟女职场老油条给盯上了。他即将从幼儿园离职。这几年,宿衷从分析师混成了明星基金经理,而辛千玉也没闲着。他已经在集团旗下的中学、小学以及幼儿园都轮过岗了,老妈说他够资格回总部干管理了。
他刚从幼儿园离职,回家修整几天,整装待发,打算以“太子爷”身份回总部大展拳脚。辛千玉正收拾着材料,就见手机屏幕一闪,是朱璞发来的消息:“你家男人真的都不关心你的职业规划?你一时去教中学、一时去教幼儿园,现在直接当老总了,他都不觉得奇怪?”
辛千玉撇撇嘴,回了一条:“这是他尊重我的自由,才不过问我的工作。”
而事实上,只有辛千玉自己知道,宿衷压根儿不知辛千玉这几年间换了好几次岗位。宿衷只知道辛千玉是教英语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不问。
辛千玉叹了口气,将手机收起来,这时候,他听到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会是谁?”辛千玉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走到玄关处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年轻,他以一种探询的目光打量着辛千玉,这让辛千玉十分不舒服,更别说这个小年轻眼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敌意了。
辛千玉问:“你是谁?”
小年轻答:“我叫安苏……”
辛千玉皱了皱眉:“谁?”
辛千玉不记得自己认识任何叫安苏的人。
安苏倒是从蕊蕾那儿知道了辛千玉。安苏便多找了几个人打听,得知辛千玉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混子,靠着宿衷住大房子、穿名牌。安苏十分看不起这样的米虫,因为这种捞金的米虫让安苏想起了那些勾引自己爸爸的狐狸精。
不过,安苏完全没想过,自己跑来找辛千玉叫板,和逼宫自己亲妈的小三又有什么区别?
辛千玉那张颇有姿色的脸也渐渐与安苏记忆里大卫养的那些小三重合,安苏心下对辛千玉的鄙夷更浓了几分,不觉拔高了声线,气势有些凌人地说:“我给你一百万,你离开宿衷!”
辛千玉震惊了:“啥???”
第6章 狗男人
辛千玉绝对想不到“给你一百万离开那个男人”的恶俗剧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不是小说才会有的情节吗?
退一万步说,就是现实里真的有这样的事情,辛千玉也应该是甩别人支票的那个人啊!
再再再说了,怎么就一百万?宿衷就值一百万?看不起谁呢?是看不起宿衷?还是看不起辛千玉?一百万这年头能干啥啊?还不够辛千玉买块表啊!
辛千玉有些混乱了,眨了眨眼,试图认清楚安苏这人的脸。他抿了抿淡粉的嘴唇,眨了眨睫毛浓密的眼睛,模样更俏丽了,看得安苏更是心头火起:就这狐狸样!!!
安苏恼道:“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像你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宿衷。他很快就会甩了你的,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捞不着。现在知难而退,还能挣个一百万、还有一点体面!”
辛千玉最听不得“你配不上宿衷”这句话。他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说:“保安怎么会放你这种闲杂人进来?你快滚,不然,我就让物业撵走你了。”
安苏笑了笑,拿出了一张门卡:“当然是宿衷叫我来的。”
辛千玉脸色微变,劈手将门卡夺了过来,门卡上有宿衷的签名,所以辛千玉一眼认出这张门卡确实是宿衷的。
安苏见辛千玉脸色不好,自己心情就好了,便说:“是不是一百万不够?我劝你别太贪心。”
辛千玉想骂:我给你两百万你给我滚吧。
但辛千玉转念一想:我凭啥给这个傻饼两百万?那我不成大傻饼了?
安苏说:“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也比你有学识,和宿衷也更有共同语言……”
辛千玉听安苏这么说,总算明白过来了:敢情这是贴钱做小三的啊!世界真奇妙,还有这么下贱的生物上赶着跑到老子面前讨打啊?
辛千玉也不多说什么了,抬手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下去,安苏整张脸肿了半边。安苏没想到辛千玉二话不说就开打,也是懵了,待他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的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别说是还手,就是辛千玉的影儿他也摸不着了。
安苏是土豪大卫的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闲气?他眼睛都急红了,气得直拍门。只是他拍门的手是肉做的,被拍的门是木做的,只有他拍疼了手、没有门被他拍开的。而且,他没拍多久,就被物业保安上来拉走了。
物业保安当然是辛千玉叫的,辛千玉只说有人上门来滋事。安苏不是业主,很快就被撵走了。但辛千玉还是很恼火,正想给宿衷打个电话去,抬起头来,便对上了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里映着怒容满脸的辛千玉,辛千玉蓦地一惊:我这样生气,和宿衷说话会不会口不择言、会不会惹宿衷不痛快?
心念数转,辛千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气势汹汹变得无力惨淡。
都这个时候了,辛千玉还怕崩了自己小白花的人设呢!
辛千玉自嘲的一笑,将门卡放在茶几上,深吸了几口气,让脑子清明了一些,才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宿衷的号码。
宿衷没有接。
辛千玉眉头拧起来,又打了几遍,宿衷都没有接。
这时候,辛千玉心头的暗火又转为明火了,脑顶都热得跟炙石似的。
他一腔愤懑无处诉说,只能打电话给朱璞吐槽了。朱璞一听,也是义愤填膺:“这宿衷牛逼啊!找小三还找到你面前了?”
辛千玉却摇了摇头:“衷哥怎么会找小三?我看是那个姓安的发春倒贴吧?”
朱璞叹了口气:“啊?你这么信任你衷哥?你不是说他对你感情不深?”
辛千玉苦笑:“我不是信任他对我的感情,我只是信任他的为人。”
宿衷做人是很干脆的,如果他真看上了别的男人,不会搞劈腿,只会直接了断。
想到这一点,辛千玉心内也难说是苦是甜。
朱璞想了想,也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辛千玉说:“先问问衷哥吧,只是衷哥一直不回电话,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朱璞说:“你衷哥不是做基金经理吗?听说有些公司不让基金经理上班时间用手机,怕他搞老鼠仓。等下班时间,你再打过去看看吧。”
辛千玉心下豁然:“哦,是啊,一定是这样了。衷哥绝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