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契,顾名思义,缔结契约。从此两者心意相通,同生共死,喜怒共享,哀乐尽知。”
曲鸣想着想着,忽然恍然大悟!
难怪上回在钱科逸的帮助下缔结契约后,只有他能感受到江初翎的心声,他在心底对江初翎说悄悄话就不管用!
因为当时只完成了结契仪式的一半!
仪式一分为二,二者礼成,方才成效。当时钱科逸在曲鸣昏迷期间,剪下曲鸣的一小段头发与江初翎结契……那是红绳结发,让他通晓江初翎的心事。
而如今脚踝上那根红线……
应该就是另一半仪式。
所以现在的江初翎也能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频率了吗?
曲鸣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白雾又气势汹汹地包围上来,幻境渐渐消失,耳侧的泉声也愈来愈远,像在空寂的竹林间飘忽着,愈来愈小,悠远绵长,浸微浸消。
雾又散了。
眼前一片清明。
曲鸣的手还握着江初翎的手,依旧是方才十指相扣的姿势。只是江初翎刚刚还温热的手,掌心连带着指尖都微微泛凉,整只手都在小幅度颤抖,活像冬天瑟瑟发抖的小孩。
刚刚的幻境确实是冬天。
可是现在,眼前。
曲鸣看着四周,树木上枯黄的叶子正顺着风徐徐落下,慢慢悠悠地落在温泉池底。而这温泉,一如初来时,布满蜘蛛网,极具年代感。
现在……才初秋啊。
江初翎站在他身侧,突然浑身抖了抖,呼吸一窒。
曲鸣感受到了,撇头望着,捏了捏江初翎的手:“冷吗?手心怎么这么凉?”
江初翎哆哆嗦嗦,巴掌大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的眼眶是红的,手是冷的,声音是呛在喉咙口吐不出来的,如鲠在喉,微微张开的红唇淡了些。
眼里,是晶莹剔透的。
他在哭。
曲鸣不知道刚才的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江初翎为什么心底酸胀发涩,泪水决堤。不知道的太多了,以至于曲鸣一时无言,喉结滚了滚,却无话能说。
江初翎的眼泪就像滚烫的热水,明明顺着江初翎的下颌砸在泥土上,曲鸣却觉得这一颗颗小珍珠串儿完全砸在他的心头,滚烫,刺痛,把他灼得遍体凌伤。连带着江初翎心底无限酸胀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曲鸣心头。
江初翎无声地落着泪,偏过头去,就是不给看了的意思。
可是不给看又怎么样呢?
曲鸣透过结契效应,早就像个小偷似的,把江初翎心底那种忧伤的,酸涩的,难过的心情偷窥了。
也许别的情侣间需要猜忌,需要试探,可以伪装也可以欺骗。可是他们不会。结契让曲鸣发现,他们的情感竟会变得如此显而易见。
即便听不见,看不到,摸不到。
他们之间永远只有信任,只有坦诚相见。他们的情感永远永远不会被隔阂和疏远打败。因为他们的心,完完全全零距离紧贴着了。
什么都无法阻止。
每一种情绪都赤/裸/裸的。
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们本来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却因为结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且是绳子断了,也有隐形的绳子牵扯着,这丝丝缕缕的勾连,再也斩不断了。
曲鸣有理由怀疑……上辈子的他要么是个占有欲狂要么是个偏执狂,怎么会有这么阴的招。不过还怪聪明的……
站着沉默良久,曲鸣突然顺着姿势把他揽进怀里。曲鸣桎梏着的手用力,江初翎也没料到曲鸣会这样,被一把拉着,轻轻靠在曲鸣怀里了。
曲鸣的手搂着江初翎的腰,轻轻拍着:“哭什么?哭这么久了,还哭。再哭亲你了。”
以往总是很娇羞的江初翎垂着眼眸,不旦不予理会,还往他怀里缩了缩。就像找到了温暖巢穴的小雏鸟,轻轻抓着曲鸣背后的衣服,再也不想撒手了。
他微弱的声线低低,沉默了几秒,含着啜泣:“哥哥,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听到我的心声的?”
曲鸣的眼神,在瞬间成为汹涌的浪涛,带着令人震撼的气势,汹汹扑腾。他尝试着再一次以心声沟通。
【可以听到?可以吧?】
江初翎回答:
【可以……!】
曲鸣这才促狭,安抚着拍拍:“那你哭什么?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以后我开心了,你就开心,那你就是双倍份的开心了。噢还有,我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以后你都知道了,也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猜我会不会丢下你了。这不挺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以前我开心还是难过,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以后我难过了你也会难过,那就是双倍份的难过呀?”江初翎吸吸鼻子,闷闷道,“我哭是因为感动!还有震撼……”
多愁善感?不像他啊!
曲鸣拍拍他脑袋:“得了啊江初翎,怎么回事啊,活脱脱一个怀春少女?你要是难过,我知道了就会哄你。怎么会让你跟我一起难过?”
“我难过可以,你难过,我舍得吗我。”曲鸣说完,突然又自言自语了句。
“噢。”江初翎想了两秒,问,“刚刚看见的那个……到底怎么回事。我和你,我们……”
曲鸣不想让负面情绪占据他俩,因此开着玩笑:“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肌肤相亲了,你还哭着喘着喊哥哥,求我饶过你。”
虽然他没梦到求饶……但是哭着喊哥哥,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吧!
江初翎握拳,轻轻捶了捶曲鸣背后:“你流氓!你瞎说!我刚刚没有看见。”
曲鸣憋笑:“我真看过,不是刚刚而已。”
江初翎猛地呼吸一大口气!这不对!江初翎心想:哥哥坏,又想让我出糗!没门!我不信!
曲鸣望着江初翎在他肩头暗暗咬牙,耳尖尖又红彤彤的模样,第一次觉得怀里抱的撒娇精真的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啊!
曲鸣尝试着用心声传递当初梦境的那种感觉。那种潮湿的,温热的,紧致的感觉。
……
心声的传递效果比言语或者肢体语言都要快捷且准确。江初翎起初还漫不经心地趴在曲鸣肩头,沉着镇定地等着。可是没一会……
江初翎真的感觉到了!
江初翎:“!!!”
江初翎的脸瞬间涨红,瞪大的眼睛迟迟不眨,刚刚还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最后几颗泪珠顺势滑了下来,滴在曲鸣的领口。那样的画面透过心声传递过来,即便朦胧着脸。
但仅凭那句哥哥,那段对话的声线,还有和刚刚幻境中相似的体型与环境,江初翎不信也信了。
这就是……!他和曲鸣哥哥!
一股难言的兴奋感涌上大脑。脑内活跃的份子正一跳又一跳地刺激着江初翎的头皮。与此同时,江初翎耳边嗡嗡作响,酥麻感顺着颅内,一路往下,经过脖颈,脊背,缓缓向下延伸,再延伸。这种感觉很糟糕,江初翎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敏感至极,四肢逐渐瘫软无力,窝在曲鸣怀里。
江初翎张着嘴,轻轻呼出一口热气,恰好对着曲鸣的脖颈吹。曲鸣不合时宜地轻轻俯身,叼着近在咫尺的耳尖,低笑:“江初翎,脸这么红啊?”
江初翎欲盖弥彰,连连摇头:“我……呜……我……没有。”他整个人都瘫软了,在精神享受中紧绷到极致,连说话都是慢慢悠悠带着慵懒语气的。
曲鸣拍拍他,抱了会。等江初翎缓得差不多了,他忽然开口:“哥哥。我们以前……关系一定很好。”
“废话啊。”曲鸣狠狠掐他的腰,“亲密的事情只有我和你可以做。你说这是什么关系?什么很好?那是最好。”
所以为什么现在失去了这部分记忆呢?曲鸣也很好奇。
看样子,曲明一、曲明二都想让他记起往事?那曲译霖呢,他为什么成了曲译霖的儿子?不是说好,自己改名换姓,隐居的时候叫曲译霖?
曲鸣叹了声:“江初翎,腿还软吗?”
江初翎摇头,瞪:“我可以走!”
“我们得去找找我爸,曲译霖。”曲鸣说,“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曲鸣和江初翎完成了结契,这与幻境中结契的方式一致,所以幻境是真的,没有骗人。
幻境是真的,那么曾经的他想要……改名换姓叫曲译霖也是真的……
关键是现在的他和曲译霖是两个人啊?这事儿够玄幻啊!曲鸣嘶了声。
曲鸣迅速掏出手机,翻出前几天跟唐成的聊天记录。唐成给他查的烛龙相关资料中就有句──
“烛龙栖息在章尾山。”
如果《百草产后护理》是他自己画的,留下的真迹,那么画展里那些裱着框的画也是……
所以那只眼是江初翎,江初翎眼里有只庞然大物……而那个庞然大物……
莫非,就是他自己?
他=烛龙?
一个等式,在曲鸣心中缓缓成立。
曲鸣迅速退出聊天界面,翻开相册,看了看画展上他拍下来的照片。
第55章
这回,曲鸣的心中似乎隐隐有了些眉目。自打刚刚起,原本陌生的章尾山如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他的内心胜似有一张地图。
曲鸣盯着阴翳满天的山,没搞懂自己这转变,指着边上阴森森且没有路的丛林:“往那儿走,直走?”
“好!”江初翎缓缓从他怀里退出来,“如果……”
江初翎低垂着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如果哥哥找不到路,我一会累了……可不可以变回含羞草,哥哥抱!”
“不会找不到路。”曲鸣侧眼看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初翎。
江初翎怎么如此小心翼翼?
曲鸣喉结滚了滚,没来得及说好还是不好。江初翎曲解意思,只当他默不作声就是不同意了,心下一颤,飞速抬起来瞄瞄:“算了算了,呜我屁事超多,哥哥不要生气!我可以走的,我们走吧!”
曲鸣要说的“好”字咽了回去。他硬朗的面容含着笑,看着江初翎修长纤细的腿:“软吗?”
江初翎分不清这是哪种笑!他拨浪鼓似的甩头:“不!不软!”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江初翎边说边撒手,脚一迈,往边上跨开一大步,嘴角苦哈哈憋出一个牵强的微笑。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是……
江初翎不但没把持住面上的情绪,腰和脊椎还残留着方才阵阵快感,酥麻瘫软,脚像踩在棉花云上,轻飘飘,一点儿也没有重量。
飘着飘着,一个踉跄!
江初翎险些狗爬摔地。
仅仅半秒钟的功夫,江初翎脸上的淘气和震惊散得一干二净,徒留大大的眼睛,挥舞着使劲维持平衡的双手,还有说不出来的下半句话!
江初翎头顶翘起一小撮呆毛卷卷。
整个人看上去傻极了。
曲鸣嘴角压根压不住,拉了他一把,手扣着,闷闷笑着:“得了吧。别变回去了,我抱你。”
曲鸣笑,全身都在轻轻颤抖,扣着的手紧紧拉着江初翎,自然让江初翎感觉到手臂微微晃动,还带着点低哑深沉的嗓音。
“我……”江初翎本来挺高兴的,但是我还没说完,眉毛蹙了蹙,“没事,我自己走。刚刚是开玩笑的,哥哥不要放在心上。”
是他总麻烦曲鸣。
意识到这点的江初翎本能地想要解释,想要好好撇清刚刚产生的想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嘿嘿!前几天我刷微博看见有句话说什么,爱是互相包容不是单方面的承受?希望我不要那么依赖你,给彼此一点喘息的空间,然后你也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江初翎说着说着,抬起头来。
他认认真真拍着胸脯:“康!宽阔的胸怀为哥哥打开!”
“什么时候学会的网络用语啊?”曲鸣皱了皱眉,意识到不太对劲,“你最近冲浪在哪片区域啊?我怎么感觉你这说话语气越来越像天天打鸡血尖叫的粉丝?混进粉丝大群了?”
江初翎心虚,舔舔嘴唇。
“你腿软不也是因为我么?”曲鸣上下扫了两眼,“对你负责不过分。宽阔的胸怀没看出来,细皮嫩肉倒是真的,肩膀挺窄,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江初翎脸红:“……”
曲鸣挑眉:“江初翎,吃胖点再说吧。走吧,我抱你,别变成草了。”
“我不要!”放佛最一开始的江初翎摇着花手飞走了,他现在矜持起来,挪着下巴摇头,“走!冲!我相信哥哥的直觉,我不会累的!”
最终江初翎端着,就不肯曲鸣抱。曲鸣倒也没再坚持,他有信心,这回一路走到曲译霖所说的坍塌的山洞,还不会走弯路。
事实证明,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拨开只有苍蝇能飞过的丛林,沾了一身露水,跌跌撞撞又匆匆忙忙,但是江初翎和曲鸣没多久就走到山洞前……
明明刚刚还根本找不到的?!
施工队那几个人站在挖掘机边上面面相觑,胡子拉碴,眼神瑟缩。几个人都像□□活见鬼,边咽着口水,冷不丁听到身侧草丛里窸窸窣窣传来巨响。
几人寒毛竖起:“我操!闹鬼了!!!”
惊呼声尚未止住,迫不及待的江初翎率先探出头来。挺好看一张脸,就是头顶乌漆麻黑的头发丝里偏偏藏着几片绿叶。
施工队大哥们呆滞:“……”
江初翎尴尬地顿住:“……”
他伸出手来,缩回脑袋,伸手拢拢脑袋两侧的树丛,企图把自个掩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