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如同磨铁匠敲击着铁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声音时舒时急,渐渐又变成了刀剑嗡嗡声。
虚空中渐渐飘出一行红字。
“以血为契,以灵为寄,方解此咒。”
一如血色般的红,艳丽,触目惊心。字散尽的那一刻,这些红色像雾气般聚集起来,变成了一把厚重的上古锁。
没有铁具没有锁链的酒店房间内,哐当一声,虚空中的红色链条尽碎,像是有把无形的刀,砍断了束缚。
锁开了。
片刻后,虚空中的锁消失了,耳侧的声音尽散,血玉恢复了最初捡到时的模样。酒店房间内一片死寂,连墙上的钟表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沉默了好一会,江初翎低头看看腿,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这个,这个?!”
“不是做梦。”曲鸣想不通了,“你的血和血玉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它治好了你的伤口。”
两人对脸懵逼,回味了下。
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门外突然一阵狂敲,唐成的声音响起:“我来了!那什么……我来的时候在楼下遇到了姜风月,儿啊,他说来找你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刚刚得知张导要问话,曲鸣留了个心眼,让唐成留在剧组听听,看看能不能揪出跟江初翎作对的人。因此他回来得晚了些,恰巧在酒店大厅遇到了“老熟人”。
“真他妈狗血,说什么在这附近,听说小江的腿伤了,来看看你们?”
曲鸣眼神一暗。
咋回事啊?
难不成跟姜风月有关?
唐成:“要不别去了,谁知道他发什么疯。”
曲鸣思考了两秒,迅速跟江初翎沟通了下,回:“去呗,看看姜风月时隔多日又搞什么花样。我怕他?”
第68章
电梯门刚开的时候,茶水间边上倚着的姜风月噙着笑意:“曲哥,真来了呀。进来吧,人少好叙旧。”
茶水间没人,曲鸣跟着进了,顺手关上门。
曲鸣嗤笑:“那不然呢。有屁快放,鬼话少说。”
“没什么啊,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顺便慰问慰问受伤的小可怜?”姜风月意蕴深长地冷笑一声,“怎么?你俩没黏在一起啊?”
姜风月没再充着脸装好人。明明先前的诡计被拆穿了,他也没吃到什么好果子。但姜风月勾起嘴角,眼底透露出几分得意来。
曲鸣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他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指腹,漫不经心道:“来看江初翎却指名道姓要见我,你不觉得你前言不搭后语?找借口的手段这么菜。见也见到了,没事我就走了。”
姜风月眼见着曲鸣漠不关心的态度,嘴角轻轻勾起,狭长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狰狞:“啊,没事就不能随便消磨点时间了?”姜风月嘴上说着,斜眼笑,心道:调虎离山而已,江初翎怕是要完。
“你什么意思?”曲鸣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姜风月。
姜风月拍了拍手,笑容不减:“没什么,开玩笑的,就跟你叙叙旧。”
.
曲鸣走后不知道多久,江初翎坐在床上,墙上挂着的钟滴答滴答,突然停了。夜晚的月光斜斜地从窗户外打进来,原先将窗外的树木的影子投在木质地板上,随着风声哗哗,影子左右飘摆。可不知道何时起,影子一动不动。
安静到一根针落下都清晰可听。
这样的场景只在曲鸣身边发生过……可这一次,曲鸣哥哥不在!江初翎后背贴着床板,忍不住掀开被子铺腿上,整个人缩进去。
毛骨悚然的感觉。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江初翎下意识想到。
没多久,酒店的白炽灯幽幽地发出嘶啦一声,啪嗒,整个房间陷入黑暗。暗得仿佛落入深山洞穴,伸手不见五指。江初翎茫然地看了眼天花板,视线受阻,看得不清。
盯上的那刻……
灯啪得一声重新亮了。
而他面前。
站着肥头大耳,啤酒肚挺起的……
李明卫。
没有人开过门。
钟不在动。
下半身像被重物压着,动不了。
可是上半身毫不受阻。
江初翎心想:我遇见鬼了。
“江初翎啊,怎么这么冷静。”李明卫也不走近,站在原地咧开嘴角。他本来就长得油腻,一笑,脸上的肉肥嘟嘟地挤成一团,“当初看见你恢复了现在这张面孔,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呢。观察了这么久,到今天我才终于确定,只是曲鸣无意间恢复的吧?所以你挺喜欢他的?”
我呸!恶心。
本来心底还发着毛的江初翎胃里翻滚着,上下蠕动,舌头上蔓延出酸味来,恨不得把晚饭全吐出来:“你什么意思?”
脸,恢复?
“也对──你现在只觉得自己是被曲鸣养着的一株含羞草是不是?”李明卫并不回答他,“你不恨他吗?”
江初翎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恨他。还有,关你什么事?”
李明卫干笑两声,盯着江初翎的眼睛:“别对我有敌意啊,我们本来就是一路人。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没有脸是不是因为曲鸣。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想起来了吗?”
李明卫眼底闪过一丝邪笑。
“我再说得直白一点,我讨厌曲鸣,但他现在似乎很在乎你?合作么?”李明卫说,“当年,曲鸣抛弃你,抛弃整座章尾山,也背叛了不周山,让天下生灵涂炭,一片残废。也是他害得你丢失了所有记忆,成为一株没人喜欢就活不下去的虚弱小草。你仔细想想,而且……你不是恨他么?”
李明卫扬起势在必得的笑容。
江初翎莫名其妙的感觉并没有减少。
李明卫凭什么擅自说他恨曲鸣!
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江初翎淡笑着:“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记忆中……全然没有李明卫说的这些背叛啊,抛弃啊这些!上辈子的曲鸣哥哥虽然……最终再也没回来过,可是恢复的一丝记忆中,江初翎能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脆弱又无助,想法设法都要换回曲鸣的神识。
那种心痛的感觉不可能骗人。
不管残缺了多少记忆,曲鸣绝对不会是李明卫口中所说的那样。江初翎坚信:上辈子的他都没有恨过曲鸣,这辈子凭什么要全听外人的评判来否定曲鸣的好呀?
此言一出,李明卫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他瞪大眼睛,浑浊的眼里阴霾沉沉,有点不可置信地僵了僵:“你说什么?你没有恢复记忆?这不可能啊……”
恢复了。就是不全。
江初翎心里翻翻白眼。
曲鸣说李明卫有问题!
现在看来,李明卫问题可不小!
江初翎在心底喊了声。
【哥哥!救命!李明卫在我房里挑拨离间!他不要脸!快回来呜呜呜!】
江初翎心底喊着,身侧的手紧紧握了握拳,指节泛着白,咯咯作响:“不,我想起来了。”
“我恢复的记忆里那么爱曲鸣,甘愿为他放弃一切。上辈子的我都没恨他,这辈子的我凭什么?”江初翎冷冷笑了笑,鼓足气势,“我跟你不会是一路人。没别的事麻烦你自己滚好吗?”
李明卫呆滞,眼神一抖,咬牙切齿地心里直嘀咕:这不对劲啊……江初翎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引蛊术……?不恨曲鸣么?不,不对,不可能是引蛊术失败了。这不可能!
突然,李明卫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两声,他站在边上看了眼江初翎,接起电话,低啐:“什么事,大半夜打电话给我?”
“李……李李李李总!大事不好了!就章尾山……刚刚……突然,突然冒着金光啊!还开始飘雪了,就是这个……雪花它是是红的,红的!咱们挖掘机发现的那个洞……好像是金光冒出来的口子,哎哟,我不敢睁开眼睛了,好邪……”
“是啊!是啊!”又一个人抢过手机,接过话头,“曲译霖当初叫我们好好保护的,你非要我们天天守在门口看着……指不定是里面的神被惊扰到了,在发泄……我看我们我们,我们撤了比较好吧!”
……
李明卫仿佛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他原本神采飞扬的脸唰一下惨白到极致,抖着嘴皮讷讷:“曲鸣、曲鸣,恢复了?!他妈……这不对啊……”
他低着头看了看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猛地往地下摔。力道之大,手机瞬间摔得粉碎。
江初翎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靠在床边,一阵狂喊:
【我靠……哥哥,我好像把人气疯了。他不光摔手机还不肯走了,会不会问我要精神损失费QAQ】
李明卫抬头,龇牙:“好啊!你们算计我?”
江初翎困惑:“……?”
人都说人话,李明卫看起来不像人。
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哥哥!为什么不理我!他好像真疯了!他说我算计他,简直可笑!!!他不先来招惹我我怎么会跟他有交集!他血口喷人,他不识好歹,呜呜呜呜呜要抱抱,快理我。】
李明卫凄凄凉凉的尖叫声忽然响起,像憋着嗓子的公鸭,又刺耳又尖厉,同时又像是含着某种悲伤的吊子,久久回荡在室内。
等他凭空消失了。
时钟又开始滴答滴答走着,地上的树影子随着风,左右摇晃,时淡时重。世界恢复了它原有的样子。
但是那笑声久久回荡在江初翎耳侧。
【哥哥,理理我……李明卫吵到我的耳朵了!我是小话唠,哥哥为什么不理理!再不理……再不理……小话唠要成小哑巴了!】
【哥哥!哥!宝贝哥哥!】
没有回应。
这是头一回,江初翎没有得到回应。
江初翎心里有点急。
曲鸣不会不说话的!他肯定要么说些羞羞的,要么就会温柔地隔空亲亲抱抱!
他是不是……遇到麻烦啦?
江初翎晃晃腿,盯着已经愈合的伤口,回想起半个小时曲鸣温柔地给他处理伤口。面上带着一点点落寞。
……
“妈的……你……你……”姜风月瞳孔微微聚缩,“你……你的手……”
他话还没有说完,曲鸣咧着嘴,把他整个人拽起来,火急火燎地往茶水间的茶几上按。姜风月浑身颤抖着,喉咙像冒着火,脸色惨白,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曲鸣轻轻松松压制着姜风月的脖子,手里收缩力道,又没捏得太狠。像捏住了小雏鸟的脖子,轻轻松松。
曲鸣手臂上用着力,青筋暴起,纹路清晰,而他原本彬彬有礼的眼睛里……充斥着血色。没戴美瞳,眼睛全抖然成了赭红色,配合泛着精光的眼神,像极了眼底烧出捧火来,火舌飘了出来。
曲鸣舔了舔嘴角:“说话啊。啊?你说,是你塞的道具组新人,故意要江初翎受伤?那你怕什么啊,怕我掐断你的脖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曲鸣另一只悬空的手,掌心窜出来丝晃亮的火苗。
火光灼灼,照亮了曲鸣冷峻的侧脸。
姜风月满头大汗,挣扎不脱。
第69章
“你……你的手。”姜风月唇色苍白,眼神闪躲,“你是谁……你,你也是精怪……”
曲鸣压根懒得理他,淡淡瞥了瞥,眼底的血色渐渐化了开来,眼里犹如落日熔金,没一会儿,金灿灿的瞳仁刻薄地转了转,紧紧盯着姜风月的脖子。
那儿,由于越发大的力量,青紫了一圈。
姜风月呼吸困难:“咳……咳!你,放开……我就是个普通人……我……”
似乎左耳进右耳出,曲鸣咧着嘴笑,腾着火苗的手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缓缓举到姜风月耳侧。姜风月发着抖,闻到了一股头发丝烧焦的感觉。
“别……咳咳。”
“精怪?普通人?”曲鸣好整以暇,“你在怕什么啊?怕死?”
姜风月痛苦地说不上话,苟延残喘着拼命点头:“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放过我,都是李明卫让……”
“哦。”曲鸣打断他,“那你黑江初翎的时候怎么不怕死,喊人在鱼尾服里装铁丝的时候怎么不怕死?嗯?回魂剂也用得挺顺手啊?你怕吗?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姜风月吓得浑身是汗,狂摇头。
“别怕啊,怕什么?死不了。”明明话语像是在安慰人,曲鸣说的时候眼神狠戾,字从唇缝里憋出来,“死哪有生不如死好玩?”
姜风月:“你……”
曲鸣轻笑着,垂眸,掌心间的火舌迅速向四周发散,带着光和热,几乎要贴着姜风月的发丝。
姜风月抑制不住,双腿颤抖,眼神紧紧盯着,直到这一丝火苗在虚空中渐渐汇聚、变形,成了一张符纸。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生死已定。
“你……咳咳,你……”
“这么跟你说吧。”曲鸣低低叹了声,掌心召来一阵风,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把符纸贴上姜风月的额头,“我的一丝神识封印在忏悔石里。只有江初翎的血滴在忏悔石上,才有可能解除封印。”
符纸贴上额头的瞬间,消失了。曲鸣的手停在他额头上空,顿了好一会才收回。
姜风月瞪大眼睛。
“本来呢,我没有记忆,江初翎也没有。谁也不知道什么神识不神识,什么忏悔石不忏悔石的。”曲鸣松开他,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我只当那块玉石很宝贝,要好好存着。是你,让江初翎受伤流血了,又刚好,血滴在了玉石上呢。你说,巧不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