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从滑梯上站起来,拍拍裤子,滑梯的踏板上摆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用漂亮的礼物纸包裹着,束了个墨绿色的蝴蝶结。
这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宋仰的喜悦难以抑制,冲上眉梢。
他以为李浔会说“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或是“祝贺你考取理想的大学”之类的话,已经酝酿好一箩筐的致谢词,结果对方只是“嗯”一声,然后把盒子递给他,而这个叹词,只是提醒他赶紧接着,好像里面装的是某种脏东西,想提早脱手。
东西有点沉,宋仰靠到耳边晃了晃,只有很轻微的摩擦声,他凭尺寸判断:“是箭吗?”
“这都被你猜到了,真没意思。”李浔斜靠在滑梯上。
“嘿嘿,那我就当不知道,我现在拆开。”宋仰解开了丝带。
李浔按住了他:“回去再拆吧。”
“为什么?现在拆和回去拆有什么区别?”
李浔沉默地抓了抓头发,神情有些尴尬,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里头我写了几个字,你带回去看。”
宋仰“噗嗤”乐出声来,又有些期待地问:“是不是很肉麻?”
李浔没接话,望向寂静的夜空,他都好久没留意天上的星星了,没有小时候那么多了,倒是有两架闪着灯的飞机划过。
宋仰抱着礼物靠在他边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并不觉得尴尬,有微风拂过,宋仰闻到了一阵清新的柑橘果香,来自被烈日抚摸过的洗衣液。
换味道了,不过比之前的更好闻了。
“今晚的星星好多啊。”宋仰忍不住感慨。
“是吗?”李浔仰着头,双臂反撑在一块台阶上,“我怎么觉得稀稀拉拉的。”
“平常都没有这么多的,我以前经常数,只有十来颗,今天都数不完。”宋仰说。
“那咱俩的以前很不一样,我见过比这更多的。”李浔比划了一个小圈圈,“而且肉眼望过去,每一颗都有这么大。”
宋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吗?”
“那当然,”李浔说,“我还见过流星雨。”
“哇……在哪儿见的啊,你们老家吗?”
“不是,在高原集训的时候,我们练得很晚,大约九点多的时候,忽然有一颗星划过去,像天上的一颗星星掉了。”李浔边说,边抬手比划了流星划过的样子,“然后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宋仰还没去过高原地带,听得两眼放光:“那你许愿了吗?”
“那当然。”
这三个字从李浔嘴里蹦出来,宋仰还挺意外:“你看起来不太像是会信这种的人欸……”
“小屁孩,”李浔起身拍拍手,“你看不出来的事儿多着呢。”
宋仰皱皱眉:“都说了我成年了!”
“在我这还是小屁孩。”李浔往回走,回了一下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噢。”
李浔还没走远,宋仰就迫不及待地扯开了那个蝴蝶结,他实在等不及回家了。
可他又怕滑梯上比较脏,于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把礼物放在腿上。
头顶的路灯刚巧照亮他所在的小角落,成年男人搓搓手,满心欢喜地揭开纸盒,是个纯黑色的抗震手提箱,他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
手提箱里躺着一套全新的竞技反曲弓,钴蓝色的弓把泛着金属光泽,弓片是黑色的,盒子另一侧的海绵垫里卡着一组海蓝色的碳箭,和弓把的颜色很搭。
全新的弓箭就好像刚拆塑封的电脑,有股很奇异但不会让人讨厌的味道。
宋仰嘴角上翘,指尖轻轻抚摸它们。
此刻它们比陈列在博物馆的艺术品更珍贵,又比沾着露水的玫瑰花更娇嫩,他都不敢太用力地把它们取出来,只是这么静静地欣赏着。
光看看他都觉得很满足。
树上飘下来一片枯叶,他伸手拂掉,随后惊喜发现这些箭的箭杆上居然全都印着他名字的缩写!
是定制的!
他抬起头,大口吸收天地灵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小心脏还是砰砰直跳,大脑擅自主张地搞起了盛大的烟火晚会。
控制不住就不控制了。
他抱着礼物傻笑了好一会儿。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放的就是真烟花了。
他好想大吼一声宣泄宣泄,可周围都是住户,他只好起身在公园里小跑两圈,对着一只野猫说:“我收到了一份礼物!”
野猫瞪着圆溜溜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在逃跑和继续翻“野味”的选项中反复横跳。它纵横公园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这种智障。
当宋仰走过来告诉他“这件事情要从十年前的一场比赛开始说起”时,它忍无可忍,放弃了“野味”。
宋仰“啧”一声,冲着猫屁屁喊:“我还没说完呢,你这猫真没礼貌!”
他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这份喜悦,取出一支箭来,在月光下虔诚地亲吻好几下。
殊不知,另外一位成年男子在走出五十米后又折返,偷偷躲在一片灌木丛后欣赏着这一切,笑得腮帮子都酸了还不敢发出声音,硬是把下唇给咬破了,还被蚊子咬出一腿包。
抱着礼物回到家,宋仰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来,他还没看到李浔说的那几个字。
他原先以为是贺卡之类的东西,不小心掉在半路上,沿原路找回去,可整整找了快一个小时都没看见,哭丧着脸给李浔发消息。
李浔说,掉了就掉了呗,反正也没几个字。
宋仰为这事儿憋屈得睡不着,死活逼着李浔再写一张,可李浔怎么都不答应。
直到很多天后,宋仰在网上订购的配件一一到货,他取出弓把,发现在握手处刻着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梦想不死,一起做幸福的事。”
第19章 “动、物、世、界。”
入伏后,南城的天逐渐炎热,八点钟的太阳都已经能称得上毒辣了,晒得人头晕。
李浔把晨跑和练箭的时间段提前一个小时,从四点半开始,练到七点半收工,吃过晚餐再加练几个钟头。
这些是他对自己在假期的时间规划,并没有指望宋仰能按时按点地训练,毕竟宋仰不是专业运动员,没必要这么严苛地对待,玩得开心就成,但宋仰的毅力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高三假期,原本是小朋友们最放松最惬意的一段时光,宋仰保持着和他一样的生活作息,每天定四点的闹钟爬起来,一捧凉水把自己弄醒,然后去狗窝把尿尿拽出来。
他们踏着月光出门,迎着阳光回家。
到家后,李浔要送初之去少年宫学绘画,然后帮老爸做手工活——孙老师帮李国涛找到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打磨木质餐具。
有家小企业专门做出口生意,对东西质量要求极高,最后两个步骤是雕刻纹路,打磨抛光,机器做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毫无质感,就需要人工来弄。
宋仰知道后就过来一起帮忙。
李国涛年轻时候做过一阵木雕,手巧,用工具刀在筷子的尾端刻上设计好的图案,李浔和宋仰负责打磨和抛光部分。
听起来挺简单,但实际操作很复杂,最先运过来的木料都是机器上下来的,有些甚至还带着刺,需要用粗糙的砂纸进行最基础的打磨,然后进行雕刻。
打磨的砂纸由200目到3000目不等,目数越高代表着磨料越精细,光打磨就需要七次循环,越磨越精细,直至木料光滑得像片玻璃为止。
宋仰打磨完第一双筷子的时候成就感满满,贴了点成本价把它给买下来了,李浔为此取笑他一番。
“你这样的人肯定特受保险公司欢迎。”
“为什么?”
“好骗啊,进去被人一通洗脑,自己先买一份。”
“你不觉得这很有纪念意义吗!这是我们——一起努力打磨出来的第一份——成品!而且它市场价要三百多呢,一百多很便宜了。”
饶是他把所有重点都加上重音,李浔依然是不开窍地扫兴:“一百多就买双筷子,还是木头的,反正这事儿我干不出来。”他也煞有介事地加重音:“正常人——都干不出来。”
宋仰气鼓鼓地“哼”一声,埋头干活。
这时候李国涛就开始对儿子指指点点:“你自己不给他买也就算了,还在这叨叨叨,烦不烦人。”
“我……”李浔指指自己的鼻梁,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噢!我给他省钱我还错了?”
“人家老爸老妈都没说什么,你啥身份啊,就限制人家购物自由。”
宋仰有些期待地望过去,李浔一拍桌子,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舅舅啊!”
哦。
好尊贵的身份。
李国涛十多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工作,三个人一起,到下午三点多就可以完成了。
眼看着账户里的钱从三位数变成四位数,李国涛心情万分复杂,既高兴又怅然。
之前的重病导致创业中断,家里的钱如滔滔江水一样滚出去,他总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遗书都写过好几个版本了,要不是李浔孝顺,他恐怕撑不到现在。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再努力一把,初之的学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儿子或许……
某天晚上,他拄着拐杖来到李浔房间——通过一年多的康复治疗,他已经能勉强站起来了,只是走不了太长的路。
李浔刚洗好澡,头发上还挂着毛巾,“这么晚还没睡?”
李国涛一坐下,单刀直入地问:“这阵王教练还跟你联络过吗?”
王教练是李浔在国家队的主教练,李浔当时以回家照顾家人为由离开队伍,并没有直接宣布退役,如果按照公司的说法那就算是停薪留职。王教练私下联络过他几次,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归队,这事儿李浔一直瞒着老爸,但不知道老爸是怎么发现的。
或许是打电话听见的,又或许是王教练私下也联络过老爸。
这事情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李浔笑着问他怎么了。
李国涛说:“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李浔犹豫了半拍,摇摇头:“现在也挺好的。”
李国涛扶着膝盖磨蹭了两下,“老爸现在能走路,也有收入了,你不用太操心,接送初之上下学的事情也可以交给我。”
“是不是教练跟你说什么了?”李浔问。
“倒也没有,他就是关心关心我身体情况,”李国涛低下头,“我就是怕耽误了你。”积压在心底已久的苦闷和一口气一起舒出来,他整个人都轻快很多。
“爸,你别这么想,我真没事儿。”李浔勾着他脖子拍了拍,“不同的身份做不同的事,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我怕你将来后悔。”李国涛的瞳孔泛着柔和的光,深沉又平缓地说,“我还记得我中风晕倒前的那半分钟里,脑海忽然飞快地闪过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很后悔没能完成它。”
“什么?”
“陈年旧事不值得提。”李国涛顺顺他头发,“但是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那晚,李浔凝望月光,久久没能入眠,某个念头像海浪一样拍打着他,不过隔天醒来一切又恢复平静,他继续送初之上学,帮老爸做手工。
他看起来是下定决心了,李国涛便不再提起这事。
立秋刚过,宋仰便开始筹备开学事宜,今年T大的新生入学时间是八月十五号,紧接着就是漫长的军训。
马上就要和李浔过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了,他可不能晒黑,于是网购了一箩筐防晒用品,光各种类型的喷雾和驱蚊用品就装满了一个包。
在开学前的那个晚上,他整理出满满两大箱东西,还有三个包。
李浔隔天一早,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进山啊?”
宋仰把行李箱拖到他的车旁边,拍了拍说:“这个里边是衣服,黑色的里边是裤子和鞋子,包里是一些证书证件,生活必需品,还有电脑什么的……有点沉,你把后备箱开开先!”
报名这天原本是宋景山送他的,但碰巧有个朋友的儿子要办婚礼,就把儿子拜托给了小舅舅。
李浔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搬进后备箱,扭头发现宋仰又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个巨大的收纳袋出来了。
李浔:“……”
宋仰把东西放进后座,笑眯眯地说:“这里边是吃的,我本来还担心放不下,还好你后备箱够大。”
李浔很是无语:“你是去上课还是去野炊?”
“这两者不冲突啊,白天军训完,晚上就得补充补充能量,还可以和同学建立友谊。”宋仰有些费劲地从一个小包里抠出手机,点开备忘录,“你帮我看看还缺什么。”
备忘录分成刚需、生活、休闲、搭配、最爱、学习日常还有嘿嘿嘿几个大类。
刚需里边就是些必带的文件资料,没什么问题,李浔继续往下划拉到生活用品那栏。
“你连遮光床帐都买好了啊?”
“啊,”宋仰低下头,挺不好意思地说,“总得保留一点私密空间嘛。”
李浔是过来人,了然于心地勾勾唇角:“你考虑得还挺周全。”
宋仰抿唇笑笑:“还行还行,你继续看。”
李浔思索片刻,认真道:“你那笔记本我觉得不用带了,军训期间管理比较松,而且跟同学也没那么熟,这段时间是丢东西的高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