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嗯”一声,身体略微倾斜过去。
宋仰用的是初始相机,镜头下一黑一白的肤色差格外明显,两张脸贴到一起,被定格。
李浔开玩笑说:“后期给我磨白一点好吧,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宋仰低头,放大李浔的眉眼细看,他的新陈代谢极好,饮食也十分规律,皮肤看着和二十来岁没什么差别。
宋仰说:“挺好的啊。”
其实李浔就算是晒黑了,长皱纹了,看起来不那么年轻了,在他眼中也还是好看的,因为他仍然保留着十九岁一箭夺魁的那股英气,那股魄力。
和以前相比,李浔更沉稳,更温柔,也更有男人味。
“我觉得小麦色更适合你。”
“真的吗?”
“那当然了!”
于慎微在边上听着,一脸无语:“你这偶像滤镜也太重了,我觉得一般般,还没我好看呢,咱俩拍一张吧。”
“呿。”宋仰设置成壁纸后便收起手机,“不想浪费那个内存。”
“……太不给面子了吧!好歹同学一场!”
李浔也无视他,对宋仰说:“刚那个照片传我一张。”
“噢!”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装备到来的喜悦里,没人注意王南风不见了。
他回屋脱掉身上的长袖,换上一件厚重的衣服,再往外套一件宽松的卫衣,他照了照镜子,问边上的队医:“能看得出我里边穿了东西吗?”
队医转了一圈说:“背后有轮廓,你可以再穿件外套。”
王南风又翻了件外套,笑着说:“天要是再热点就藏不住了。”
队医在灯光下打量他,一脸忧心忡忡:“你真要这么练他们啊?我觉得还是太危险了,韩国人的方法未必全都适合我们。”
王南风说:“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是所有的方法我们都要去尝试,我一直认为我们运动员的实力是没什么问题的,输就输在心理素质上,大家在国内赛上的表现和在国际赛场上的表现差得太远,必须要让他们在训练时也真的紧张起来才行。”
队医说:“那万一真受伤了怎么办?”
“这不是有你在么?”王南风洒脱一笑,将外套的拉链一拉到底,“我相信你,也相信他们。”
晚上九点多,夜幕被繁星点亮,高楼里灯火渐渐熄灭,训练场内依旧灯火通明。
王南风和队医一起来到靶场,集合队伍,宣布:“一会儿我要给大家做一次特殊的测验,验收一下最近的训练成果。”
大伙儿听见测验就发毛,有个女运动员问:“不会又是蚯蚓蚕宝宝一类的吧?”
王南风说:“这回不是动物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
队医说:“但比动物恐怖多了。”
李浔机警地抬眼,看向王南风,忽地,眼角一跳,生出一种预感。
果不其然,王南风朝着七十米开外的箭靶走去,他发福的背影在此刻竟显出几分落寞。
宋仰移步到望远镜后,看见王南风站定在箭靶的左侧,垂下的胳膊刚巧能遮住三环的位置。
“卧槽……”于慎微惊住了,“不是吧?”
助教说:“今晚你们的任务就是打十环。”
宋仰皱眉道:“这站得也太近了点吧,很危险啊。”
“还近?”助教嗤笑,“请问你平时能打三环吗?”
当然不可能。
可当箭靶边上站上个活物,那感觉真就完全不一样了。
于慎微问:“万一一个不小心,这责任谁承担?算故意伤害吗?”
“不算故意伤害,但是谁打的谁承担。”
有女生小声说:“那能不打吗?”
助教:“不打换替补上。”
王南风在对面喊:“赶紧的,谁第一个。”
大伙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谁也不想上,那不光是活物,还是有恩于他们的主教练。
李浔身为队长,不能让场面就这样僵持着,站出来说:“猜拳吧。”
第一个上场的是于慎微,计时器响起后他还犹犹豫豫地问有没有人要先上。
助教催促道:“赶紧的你!你横竖都是一刀,早晚都要挨,让你打靶又没让你站边上,你有什么好怕的?”
于慎微肩膀都缩着:“那先说好,要是万一出什么事儿,别告我啊。”
助教咆哮:“快!点!”
于慎微吓得双肩一耸。
宋仰提醒他:“还有八秒。”
当远处的一支箭对准自己是种怎样的感觉?
李浔在于慎微抬弓时思考这个问题。
王南风是把命交到了他们手中。
不出所料,于慎微这一箭打得非常的水,他打中的是靠右的三环。
王南风看到看了一眼靶纸,怒道:“什么玩意儿!能好好打吗?”
于慎微调整状态,咬牙打出第二箭,但水平依旧很次,靠右的六环。
王南风握着对讲机说:“换人换人。”
七十米射程,运动员无法看清靶面,当视线聚焦到准星时,黄心会模糊成一个小圆,运动员需要在弓弦拉开的同时,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完成撒放动作。
最难的在于,他们拉开的不是普通的弓,是51磅的竞技弓,相当于46斤,双臂承受着这样的拉力,会抖,止不住地抖。
就像玩游戏一样,掌握抖动的规律,凭感觉预测方向。
为了不伤到教练,大伙儿都很默契地瞄向视觉范围内,偏右侧的那半个黄心,最好的成绩来自宋仰的第二箭,八环。
王南风的眉头紧皱:“不敢打吗?今晚大家练不好就一直练,直到连续打中三个十环才能睡觉。”
于慎微使劲搓着额,无奈道:“真要命……”
“李浔。”助教抬了抬眉,“到你了。”
李浔站定到起射线,双腿微微分开,不得不说,这感觉与站在赛场上十分相似,他心如擂鼓,血液流速都加快,和刚才的训练的状态如天差地别。
望远镜里,王南风的身体略微向左挪动,手臂刚巧遮住七环。
李浔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刚抬起的双臂又垂了下去,说:“一上来就得这么刺激?”
对讲机里传出王南风沉缓的声音:“你刚进队伍的第一天,我告诉过你什么?”
李浔抬起弓箭,瞄靶,双臂小幅度地抖动。
永远相信自己,相信你手里的弓箭。他在心中默念。
手背因牵拉的动作而隆起青筋,他的眉头紧锁,绷紧的弓弦压在他的嘴角。
全队的视线聚焦到一个方向。
信号片“啪”地降落,李浔松开手指,黑色的碳箭旋转着飞了出去。
漫长十九年。
他的青春被烙在了箭杆的中央。
他是李浔。
他也是A LX。
第78章
绛红色的箭羽飞速回旋,箭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入黄圈,李浔垂着手臂,眺望,确认成绩。
“Ten。”场上响起裁判员机械的播报声,四周的掌声与哨声穿云裂石。
“十环!——李浔再一次打出一个十环!”
世锦赛男子反曲弓团赛现场,中国队解说员欣喜若狂的声音被收进设备,坐在他身侧的嘉宾解说脸上也浮现出久违的笑意:““这是李浔今天打出的第二个十环,发挥得相当出色。”
比赛在国外举行,连着几天温度都很高,室外场地没有遮阳,头顶阳光毒辣,宽而长的箭道被观众席包围,坐着的大多都是外国观众。
硕大的荧幕上显示两组参赛队伍目前的成绩。
CHINA:Set pts 2
UKRAINE:Set pts 0
男子团赛八进四,中国队对阵乌克兰队,第一轮结束,中国队运动员以六支箭58环的成绩险胜乌克兰队,拿下两个积分。
解说员趁着运动员短暂休息的间隙,作介绍:“经常关注射箭项目的观众肯定知道,这是我们中国队的一名老将了,今年三十二岁,个子特别高,也非常帅气,他在四年前因为一些私人原因退役,去年才正式复出,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世锦赛。”
嘉宾解说“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竞技水平仍处于一个巅峰状态,相较于今年的两位小将来说,他的状态还是最稳的。”
“是的,作为团队的三打,压力最重,必须要具备这种力挽狂澜的能力,夺得了这关键性的两分,开了个好头,我们的小将们在下一轮心态也会平稳一些。”
团队三打,顾名思义就是团赛中第三个放箭的运动员。
在团赛项目中,每轮每队六支箭,三位运动员各两支,为了比赛的可观赏性,两个国家的运动员轮流放箭,每一箭都直接影响到下一位选手的心态。
所以射箭团赛的站位很有讲究,第一箭举足轻重,会找队里综合能力较强的一位,打出成绩,打出气势,而最后一箭往往会在关键时刻定胜负,压力如泰山,所以需要有丰富经验的比赛型选手来一个漂亮的收尾。
中国队的出场顺位依次是宋仰、于慎微、李浔。
团赛一共四轮,获胜队伍可以拿到两个积分,打平各得一分,率先赢得五个积分的队伍直接晋级四强。
远处的荧幕切换画面,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的李浔出现在中央,他伸出手臂,宋仰、于慎微的手掌依次压上去,吼出颇有气势的一声:“加油!”
第二轮,由乌克兰队率先放箭。
宋仰贴在李浔身后,下巴垫在他肩头:“好热啊,晒死我了,我感觉我快中暑了……”
李浔将棒球帽摘下扣在他脑袋上:“等会儿下去给你买冰淇淋。”
宋仰将帽檐扶准,畅想:“其实我更想喝老北京的酸梅汁儿,最好是冰镇的,再配上一份鸡丝凉面,爽啊!”
李浔的眉眼弯了弯,压着声音:“你好好表现,我回去就给你弄。”
宋仰凑到他耳边:“那表现不好可怎么办啊?”
李浔挑着眉梢反问:“你说呢?”
宋仰:“认罚。”
王南风在观察对手之余,无意间瞥见如连体婴儿一样的俩人,干咳一声。
俩人没什么反应,他又清清嗓子。
李浔终于转头,投给他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王南风招招手:“站过来一点。”
李浔往他跟前跨了一步,宋仰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跨一步,他就像刚出生的,缺奶喝的小动物,要感受着成年动物温热的体温才安心。
王南风拿他们没办法,放弃挣扎,反正媒体问,那就是美好兄弟情。
乌克兰队的三支箭结束,解说播报:“26环,看来他们的二打状态不是很稳定,连着两次都出现了失误。”
嘉宾解说道:“本身乌克兰队在国际上的排名也是落后于我们中国队的,再加上第一轮被我们队反超,压力肯定很大,关键在于运动员们如何进行自我消化。”
“那您可否预测一下这一轮我们中国队的成绩如何呢?”
“就目前的状态而言,我认为我们队是有很大概率再拿下这两分的,就看两名二十岁的小将发挥是否稳定,这两位年纪都很小,我还是第一次在大赛上见到他们。”
“那我们一起期待他们的表现。”
倒计时亮起,宋仰站到起射线,上万只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
于慎微在他身后喊道:“放轻松了再打,26分而已,小case。”
李浔盯着宋仰后脑勺一小撮被风吹起的呆毛,小声鼓励道:“加油,有我们在,不着急。”
镜头转向观众席,好些穿着红色“应援服”的观众高高地举起旗帜与条幅。
宋仰的视线从“中国队加油”几个字上收回,沉了口气,动作流利地勾箭,拉弓,眯缝着眼瞄靶。
现场奇迹般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工作人员走动时轻微的动静。
响片如期降落,宋仰松开指尖。
“十环!——”解说员的声音铿锵有力,“这是宋仰今天的第一个十环!看来我们的运动员已经找到比赛的感觉了。”
嘉宾解说:“是的,我现在能感受到现场有股风,但很欣慰的是,这股风力并没有影响到我们选手的发挥。”
“这和他们平时的训练也有关系对吧?”
“对,在选拔和备战期间我们的运动员会进行特殊训练,去适应不同的天气,场地,气温,我想再怎么恶劣的情况他们也能积极地去应对。”
宋仰的十环稳定军心,转身对上李浔湿热的手掌,交握数秒才松开。
轮到于慎微上场了。
李浔贴到宋仰耳侧,小声夸道:“你刚才的表现很棒,隔壁教练都在夸你动作。”
“真的吗?”宋仰看了一眼旁边的那支队伍,教练叽里咕噜地和运动员说着什么,即使隔着墨镜,也能感觉到他面色有些凝重,不过不像是指责,或许是一种鼓励。
“你还能听懂乌克兰语?”
“刚才讲英文了。”
于慎微打出一个不错的九环,李浔以一个十环完成漂亮的收尾。
三支箭总分二十九,力压乌克兰整整三环,这样的绝佳优势在大赛上是不多见的。
镜头推向观众席,几位国家队领导正翘着腿淡定喝茶。
现场解说员兴奋得眉飞色舞:“我想乌克兰队的后三支箭很难再实现反超,中国队很有机会晋级四强,争夺奖牌。”
“是的,这一轮我们的运动员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了。实际上运动员从上场开始的每一支箭,都是给之后的表现打下基础,打得好的,越打越凶,越打越精彩,一开始就落后的,心理上的波动会很强烈,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乌克兰队的几位运动员的紧张……他们一打的速度又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