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就是拳击动作实在做得太难看。
腿蹲的幅度不够,挥拳缺乏节奏感,用力的地方不对,击打的动作缺乏观赏性,只能算是毫无技巧的蛮力发泄。
杨焱微微摇头。
如果是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毫无比较余地的更好。
但现在的情况,大概是没有他展示余地了。
杨焱漠然的着傅越语,心中隐约的失望,与其说是对机会丧失的无奈,不如说是对优质剧本被玷污的可惜。
他抬眼,意外对上林思霁的视线。
那视线十分陌生,林思霁的瞳孔里参杂了太多情绪,翻涌着让人心悸。
杨焱一怔,随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我还好。
他无声说。
接收到笑容后,林思霁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便肉眼看见地放松下来。
脱离了狂躁的情绪,林思霁回给杨焱一个无奈的笑。
怎么办?
杨焱轻轻眨两下眼。
林思霁似乎从他眼神中看懂了什么,似乎又没有。
他沉思一会儿,抬眸时,眼中带上笑意和鼓励。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都可以的。
舞台上灯光灭了,评委席传来掌声。
随后,有人高喊:“44号。”
傅越语原路返回,路过杨焱的时候,他略停一下,得意又挑衅地瞥他一眼。
杨焱眼神如深夜幽火:“你不会觉得凭借这下三滥的手段能赢吧。”
傅越语阴冷一笑:“先上台吧,大明星,他们都在等你呢。”
此刻舞台又传来催促:“44号!44号在吗?”
没时间纠缠,杨焱深深看傅越语一眼:“等着。”
傅越语回以恶意满满的笑容。
杨焱走上台,在沙袋前站定。
他的视线越过老旧的沙袋,落在林思霁身上。
林思霁看着他,微微颌首。
场务人员看着半天没有动静的杨焱,提醒道:“44号,请尽快开始你的表演。”
“很抱歉。”杨焱抬眼看他,手指指向沙袋,“能帮我把这个移开吗?”
“啊?”场务一愣,“这不是你的道具吗?”
“不是。”杨焱礼貌地说,“麻烦帮忙搬走,再给我一把椅子,谢谢。”
场务犹豫下,还是点头示意学生会人员。
上来四五个带工作牌的,手脚利索的把沙袋弄下来搬走。
一个学生跑过去和场务说:“没有多的椅子,要去后台搬,可能要几分钟……”
场务犹豫下,几分钟当然不算太久,但让大导演在这期间等待,确实也不大妥当。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舞台又安静,交谈很容易地就被评委席的人听见。
“缺椅子是吗。”王树声边上,李宇南编剧站起来,“拿我这一把吧。”
边上学校的老师连忙起身:“李编你坐你坐,椅子用我的就好。”
“不用。”李宇南拦下他起身的动作,笑着说,“腿坐麻了,刚好站着歇会……44号,别愣着了,过来拿你的道具。”
老师还在劝阻,杨焱已经几步上前,跳下舞台。
李宇南将椅子抬起,递出去。
王树声一直冷眼看着舞台情景,如今杨焱走近了,他便是更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要求诸多的44号上。
王树声眼神审视,杨焱却丝毫不怯场。
他和王树声视线一触,不卑不亢地微微点头,随后移开视线,从李宇南手中接过椅子。
“谢谢。”杨焱简洁地说。
他回身,走到舞台边,将椅子放到台上,然后手一撑,豹一般轻巧地跃上舞台。
杨焱回到舞台中央,将椅子放置好,坐下。
舞台很暗,他的脸也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幕布后的林思霁冷声提示:“灯光。”
场务如梦初醒,给灯光控制室那边打个手势。
光洒了下来,点亮舞台中心。
杨焱在光中安静的坐着,他睫毛一颤,眼下阴影也一颤。
两下颤动,杨焱往前一扑,重重从椅子上摔落。
他的落地毫无美感,像是石膏像落地,摔碎一地狼藉。
闷闷一声响,评委席上不少人皱眉,心道这摔的可真不轻。
王树声微抬眼睑,坐直了些。
落在地上后,杨焱并未起身,而是艰难地调整了下姿势,手臂用力,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林思霁看着他迟缓的动作,了悟。
芭蕾舞者剧本,结尾转高潮一幕。
受迫害的芭蕾舞者被打断了双腿,断绝重回舞台的可能性,也失去最基本的自理能力。
他搬到一个破旧的出租屋里,窘迫的经济状况使他无法支付轮椅的高昂价格,只能依靠手臂在地上爬行。
芭蕾舞者已对残酷的现实麻木,浑浑噩噩的度日。
但在某一日,他无意听见了,邻居家传来《唐吉诃德》舞曲……
杨焱还在地上爬行,他爬出大约两米的位置,一手撑地,一手抬起,做拿杯状。
他把无形的杯子放在地上,又吃力地去拿水壶。
趴在地上,倒水,喝水。
缓慢艰难地完成。
杨焱将杯子放回高处,手臂用力转向,爬回座椅。
爬上座椅时,他的动作吃力而笨重,和刚才上舞台时判若两人。
杨焱在椅子上坐下。表情灰暗死寂,如同废弃的蜡像,残损的外表依稀透出辉煌时的美丽,却遮挡不住内里的悲凉荒芜。
结束了吗?
评委席上,几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忽地,舞台边传来低低的乐声。
几个评委一愣,李宇南表情微动。
《唐吉诃德》芭蕾舞剧,一幕变奏。
舞台上,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舞台上的人骤然变了。
佝偻的脊背忽地挺直,垂下的眼睑随之抬起。
乐声点亮无神的无神的眼睛,埃布尔河的波光重新在其中闪烁。
杨焱在乐声中缓缓抬头。
他的睫羽不住颤抖,从迟疑到迅速,一点点抖落身上尘埃。
尘埃悉数落地,昔日的荣光重归。
落魄的芭蕾舞者攥着骨头里的回忆,手臂伸出,手指颤抖迟缓的够向头顶的光芒。
蜡像抖落一身污垢,睁开了眼睛。
第53章
在一起之后,杨焱有和林思霁说过想选芭蕾舞者剧本的理由。
“我其实学过一小段时间的芭蕾。”杨焱回忆下,说,“大概一两年。”
林思霁有些意外:“一般的家长会更乐意小孩去学钢琴跆拳道之类的吧……”
“确实。”杨焱说,“不过我姐姐是教芭蕾的,她逼着我了解了一些。”
得知这个额外讯息后,林思霁确实短暂犹豫过,是否要更换剧本,使用芭蕾舞者那版参加选角。
但是由于芭蕾舞者那段确实不如拳击更好表现,杨焱也承认自己对芭蕾的了解只停留在粗浅表面……所以最终,更换剧本的计划被打住了。
但在日常聊天的时候,林思霁还是有和杨焱聊起芭蕾的剧本内容。
杨焱说:“我最喜欢唐吉诃德那段。”
“那段啊。”林思霁笑,“我也喜欢,那段算是整个剧本的高潮了,要是节选一段去选角,我也肯定会选这段。”
林思霁又说,如果拳击手击打沙袋的剧情表现的是被困入铁笼的凶兽悲壮而无力的反抗,那芭蕾这段就是垂死的蝴蝶对着远方的花朵轻颤翅膀。
杨焱若有所思:“所以这里,要突显无奈。”
“不。”林思霁否定,“要突显美丽。”
这便是另一个林思霁不选芭蕾剧本的理由了。拳击的剧情,需要传达给观众的为角色内心的压抑愤怒。
对于演员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尤其是在有具象化动作设计的情况下。
只要演员击打沙袋的动作足够用力,焦躁的情绪便可轻而易举地被传递到评委席。
但美丽和愤怒不一样。
美丽是一种感觉,一种难得的感觉。
在屏幕上,在戏剧里,它极其难抓取,又极其难传递。
对于一般新人演员来说,表现“美”,是难度极高的超纲考题。
然而,当林思霁站在幕后,目睹了杨焱的表演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美,对于一般演员来说,或许稀缺如火山中开采出的矿石,可对杨焱来说……
那是他最不缺少的东西了。
舞台中央,灯光照亮杨焱架起的双手。
在等候的时候,杨焱扯掉了绷带。失去冗赘的遮挡,纤长的手指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指腹轻轻颤抖,触摸空气中悬浮的灰尘。
他的手骨纤细,臂上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显现出多年功底。
杨焱的皮肤是缺乏阳光的白,可以很明显地衬出血管的青。
指节上斑驳的伤口瞩目,示意出角色不大好的生活环境,而破损的肌肤,却又点出一二病态的美感来。
灯光从舞台顶端打下。
按理说,在这种打光下很难出美人。
但杨焱将头微微抬起,以直面光线的方式,巧妙驱散了所有恶意的阴影。
他的睫毛被光拉得格外长,延伸的阴影如蝴蝶翅膀,细微颤动便能引起巨大风暴。
他的眼珠也被灯光点亮,复燃的希冀和激动在瞳孔中流淌,吸引人不住想进一步向中探索。
故事感。
王树声身体前倾,眼神稍稍犀利。
这个44号选手,有着这项足以令不少演员妒忌的天赋。
杨焱的手臂动作随音乐变换。
他并不是专业的舞者,在上台之前也没有经历系统的培训,只能凭借脑海中对唐吉诃德舞剧的印象,照葫芦画瓢似的摆出几个姿势。
这些姿势大概为最最基本的芭蕾手势,算是他糊弄姐姐那两年仅剩下的东西了,换个专业些的人来,看两秒大概就会不忍直视的移开视线,高呼这是什么敷衍人的垃圾。
哪怕是在场不懂芭蕾的人,也能依稀察觉出他动作间的生疏。
杨焱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弱点,他只能依靠维系表情的投入,将动作的生疏强行转为剧本中角色多年未上台后重新接触到芭蕾的激动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