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霁!”电话挂断前一秒,杨焱急促的声音从声孔传出,“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
声音戛然而止,林思霁毫不犹豫地摁下红键。
他将手机开启飞行模式,抬头对司机报出杨焱公司地址。
“去这里,麻烦了。”
“好的。”司机大气不敢出,一脚油门出去。
车开出一段距离,司机忍不住抬头,瞄向后视镜。
林思霁与杨焱通话时,车内安静无声。电话那头的人声也就此被放大,司机就算不能听个一清二楚,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司机跟了林思霁一段时间,哪见过有人敢这么激动地冲他嚷嚷。
而一向和善冷静的老板听了那人的话后,更是少有的出现情绪波动,连同面色都难看了几分,甚至在几个瞬间,没了平日运筹帷幄的镇定。
此刻的后视镜里,林思霁更是眉峰紧皱,唇角抿紧。他闭着眼,一手扶额,手指用力按揉太阳穴,一副头疼至极的模样。
此刻林思霁揉捏动作一顿,眼看就要睁眼。
司机不敢再窥,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向前看去。
林思霁将手从额上放下。
与杨焱对话时。有关过去的提及,他表现得全不在意。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怎么可能。
林思霁苦笑,他强行忽视额间撕裂般头疼,转眼看向车外。
窗外无数房屋向后飞逝,夜间灯火被车速拉成一条条光线,流星般消逝在视野中。
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思霁垂眸。
他离开南艺那晚,出租车外也是这般风景。
林思霁是在大四上学期离开南艺的。在他之前一个半月,杨焱也离开了校园,去往隔壁城市参与配训。
杨焱通过了王树声的初试,需要在针对角色进行系统学习后,参加复试。
如果复试没问题,杨焱就正式成为王树声的男主了。
王树声新片名为《飞鸽》,民国背景,男主是梨园名角,暗地为地下党革命事业牵线。
杨焱参加的训练出于保密原则不可细说,但总归是和唱戏有关。
在杨焱离校许久后,林思霁也终于收到了王树声给他发的助理编剧邀请,李宇南则给他推荐了培训课程,建议他这段时间去突击学习。
培训课地点离南艺很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乘车必经上下班高峰堵车区。若是早上从南艺出发,估计要塞到下午才能到达。
面对这种交通背景,林思霁没怎么犹豫地选择了休学。
离开学校那天分明是初春,可天气却一点不给面子,温度低的和立冬没差。
林思霁走时,张默破天荒地在宿舍。
他靠着宿舍门,看着大包小包往门口挪的林思霁,开口问道:“东西都收齐了吗?”
“嗯。”林思霁说,“检查过了。”
“那就好。”张默往后退退,让开门口。
过两秒,他没忍住开口:“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休学,大四的课程不多,而且你已经提前修完了学分……半工半读早一年拿到毕业证,再心无旁骛地出去闯不好吗?”
“不好。”林思霁把散下的围巾往身后一撩,让那橙黄更紧密地贴着他的脖颈。他说,“半工半读容易让我分心,就像你说的,要心无旁骛地去闯。”
张默五味杂陈:“……闯也要留后路……你知道你这一休,便再很难拿到毕业证了吧。”
张默说的是实话,南艺要求只有连续上三年课的学生能拿顺利毕业,如果中途有断,那么至少要再补两年才能拿到毕业证。
林思霁大二转来,如果大四休学,便违背了这条规则。
而他与王树声合作,受到业界关注后,能获得更多发展机会,时间安排会更紧张,也就更不可能再回来上学了。换句话说,林思霁如今的休学,实际上就等于了放弃毕业。
“嗯。”林思霁毫不避讳地应答,“是很难,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笑笑:“而且我也不是非要毕业证,我在南艺学到了想学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张默眼神复杂:“你倒是想得开。”
林思霁又笑,他松开行李箱,潇洒拍下张默肩膀:“走了,再见。”
张默看着林思霁离去的背影,思绪复杂。
天才似乎总是特别的,平日里他们伪装得和常人一般,会因为交不上作业烦躁,因为获得表扬雀跃……但在人生“节点”到来时,他们便会干脆利落地把伪装一拨,露出骨子里的孤傲来。
站在岔路口,天才总会做出令人难以理解的选择。
那种没有退路,抛弃往日,孤注一掷的抉择。
远方的远景虚无缥缈,抛下的利益却清晰可见。
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预知未来,无法得知当下的决定是背水一战,还是莽夫之勇。
但天才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道路,留凡人在原地疑惑不解。
张默不知道林思霁在做出决定那刻是否有清晰的“我将会成功”的概念……他也无法知道。
那是天才才有的,一瞬连接上天的顿悟。
与凡人无关。
张默看着林思霁的背影,眼神倾羡妒忌,还藏着一丝隐晦的怨恨。
几秒后,他垂眼,盖下眼底斑斓的情绪,合上门,将自己关回了凡人的世界。
林思霁逆着人流走出校门。
校道上的学生对此刻拖着大包小包出校的逆行者很是好奇,纷纷投来视线。
林思霁镇定自若,微笑着与其中熟悉面孔点头打招呼。
他走到门口,值班的恰好是“胖猫”。
胖猫挺着大肚子接过放行条,冷哼一声:“天天偷渡外卖的小子终于走了,你那偷渡客呢?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那小子,他怎么没来送你。”
林思霁笑:“他先出去了。”
胖猫一愣:“出去干嘛?”
林思霁说:“拍戏。”
“拍戏,拍戏好啊……”胖猫晃晃悠悠回保安亭了,嘴里嘟囔,“好好拍戏,当大明星……”
林思霁在他身后笑得灿烂:“借您吉言。”
坐上门口等候多时的出租车,林思霁舒一口气。
他揉揉冻得冰冷的脸颊,将围巾拉上来,把下半张脸包裹。
没了熟人,不用再进行表情管理。
常年挂在脸上的笑隐没,林思霁疲惫冷淡地看向窗外。
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豁达。
放弃毕业证的大胆行径,林思霁还没离经叛道到能全不在意。
尽管李宇南和他说:“毕业证和资历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林思霁还是无法安心。
车外路灯陆续亮起,他忽地想到李祺杰会如何评价他。
“做事没个始终,怎么样都不会成功。”
林思霁吐气。
会好的。
他安慰自己。
林思霁在培训机构边上租了个房子,说是房子实际就是个单间,十来平米,看着不大,打扫起来却格外费劲。
林思霁站在门口,与门框上垂下的蜘蛛面面相觑。
时空凝滞两秒,他叹口气,从包中拿出准备好的小扫帚。
单间很久没人居住,扫出来的灰尘少说能喂饱四台吸尘器。
林思霁没来得及吃晚饭,便埋头进了卫生事业。
空着肚子干活并不是件好事,林思霁的脑子显而易见的迟钝,干活前连脱下大衣的步骤都忘却了,任由大衣下摆在蹲地时扫来扫去,沾染灰尘。而他的动作又是明目张胆的迟钝,在布满灰的架子倒下时,林思霁只眼睁睁看着,一点躲避动作都做不出来。
架子轰然落地,将刚弄好的地面又搞成一片狼藉。
而忘记拿下的围巾则被砸个正着,上面一条灰尘凝结的黑线格外显眼。
林思霁面色难看地拎起围巾一角,想也不想动手拍上。
灰尘并未如愿落下,反而因为拍打而扩大了侵占面积,让原本的线变成了面。
林思霁看着那亮橙色柔软上突兀难看的一片灰,心中花了许久时间营造出的,用来粉饰太平的大厦轰然崩塌。
“我操……”林思霁难得爆了粗口,一字一句地低声骂道,“这他妈是杨焱送……”
叮咚。
门铃声响打断他的咒骂。
林思霁一怔,放下围巾,走向门口。
门锁打开,杨焱劳累地站在门外。
林思霁彻底愣住。
杨焱怎么会来,他明明在隔壁城市……这个点的话,他应该才刚刚下课,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出租屋休息才对……
林思霁呆呆站在原地,手却还条件反射去翻转围巾,把脏兮兮的一面藏起来。
然而他动作还未完成,杨焱就已经扑了过来。
他双手环住林思霁的腰,头埋上林思霁的脖颈,猫一样蹭两下。
“我好累哦。”杨焱小声嘟囔。
林思霁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他反手环住杨焱,低声回复:“我也是。”
杨焱又闷闷开口:“我好想你哦。”
林思霁没忍住低笑出声。
“我也是。”
最后一段回忆杀开始,破镜重圆它终于来了(又名:过期?大放送!)
70
两人在门口拥了一会儿,直到杨焱被灰尘呛到,止不住咳嗽出声,两人才分开。
他咳嗽的声音很低,林思霁听出几分不对。
“你嗓子怎么哑了?”
“唱戏唱的。”杨焱说,“我很努力的练习了。”
他鼻尖微红,神色却很认真,一副“快夸我”的真挚模样。
林思霁顺应他的心意,开口笑道:“那看来是真的很努力了。”
他低头看一眼时间,时针指向九点。
“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用练习吗?”
“本来是要的。”杨焱撇下唇角,“但我和老师商量,能不能这周每天加一小时,凑出一下午时长来放假。”
“老师答应了?”
“嗯。”杨焱说,“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
“唔。”林思霁说,“本来就很累了,每天加一小时会更难过吧。”
“有点。”杨焱承认,“不过还是得这么做,毕竟今天你乔迁,要有些仪式感。”
林思霁闻言伸手摊开,作讨要状:“非常有仪式感的杨焱先生,你的乔迁礼呢?”
杨焱眯眼:“我不算礼物吗?”
林思霁上下打量一番,遗憾道:“这个礼物……中看不中用呀。”
杨焱:……
杨焱:“白日宣淫不好吧学长。”
林思霁:“现在天黑了哦学弟。”
杨焱说不过他,只能气恼地低头,从身侧包中拿出一个椭圆状的小盒子。
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细边黑框眼镜。
然后他伸手,毫不客气地把林思霁鼻梁上挂着的无框眼镜摘下来,把黑框眼镜架上去。
杨焱笨手笨脚的,架眼镜时没个分寸,戳到了林思霁的眼窝,弄得他微微眯眼,看起来像正在盘算坏事情的狐狸。
即使这样,狐狸依然任由他动作。
杨焱一边动手一边问:“600和550对吧。”
林思霁眯着眼回应:“嗯,左6右5,没记错吧。”
杨焱眼珠上翻,思索下:“大概?”
他后退一步,看着换上新装备的林思霁,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很合适。”
林思霁笑下:“我的脸戴什么眼镜都好看吧。”
杨焱:“自卖自夸不好。”
林思霁耸肩:“为什么不,说明你眼光好嘛。”
杨焱想下,赞同:“也是。”
随后补充:“那你的眼光也不错。”
林思霁笑:“那是。”
杨焱大老远赶来固然惊喜,但惊喜过了后,林思霁还是得苦闷地打扫卫生,如果他今晚不想与灰尘为伍的话。
杨焱站在一边,游手好闲地看着林思霁忙东忙西,吐槽道:“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打扫房屋的吗?”
“不。”林思霁把架子扶回原位,转头递给杨焱一块抹布,“你也可以帮我打扫房屋。”
杨焱略带嫌弃地拎着抹布:“给工资吗?”
林思霁说:“唔,最近手头有点紧,肉偿可以吗?”
杨焱晃悠去洗手间打湿抹布,温吞道:“也不是不行。”
林思霁想法很好,两个人干活理应是要比一个人轻松的。
可惜他遇上的人是杨焱。
一个自理能力为负数的存在。
林思霁对杨焱的动手能力有所耳闻,但当他低头扫地时听到一声脆响,抬眼看见杨焱手上握着一根明显是从架子上掰下来的细支柱时,还是被震了个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