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动了动手指。叶瞒见他那已经黑了的指甲,立即站起身来,扭头冲叶參喊道:“让阁里的大夫都过来!”
“阁主……若真是毒,我与我姐姐分明都是一直在喂着的,可我却毒发较为慢上些。您可有……可有什么头绪?”
“你……可被什么咬过?”
“有、有的!”燕子指了指裤腿,“我先前,从草场回草青的途中,曾在草青外的一座山上被蛇咬过!”
叶瞒蹙眉道:“那味毒我叫人盯着过,虽说那群制毒之人行踪隐秘倒是也查到过些。那些没了的炭木八成是他们捞走了去制毒的,而有一种蛇常傍于炭木而生,三年醒一月,这一个月内,它会啃咬玄武炭木,其毒液会使玄武炭木迅速死亡成一株枯木。皇帝先前就命人到处抓这种蛇,基本已经没了,没想到……草青外的那片玄武林中还有。你体内的毒,定是被那蛇毒压制了。”
燕子抓住了叶瞒的袖子:“那!那将那蛇抓了来!给我姐姐……”
“怕是赶不上了。”叶瞒沉思片刻,道,“这样,既然你体内有蛇毒,不妨取了你的血喂给你姐姐。”
“好!”说着,燕子就撸起了袖管来。
“那个谁,让參參叫些大夫照着太武二十一年的那张治瘟疫的方子配了药来,给他俩喝。”
阿七挠挠头,走了出去。
叶瞒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孩子,辟邪坞卿并不一定是想害你爹,你……”
“可是他判的我爹扣了炭木。”燕子满脸的凶戾,“照您那么说,的确可能是那群制毒的人扣了炭木,嫁祸给我爹,还用毒把我们逼得一个都不剩。可害死了我爹娘的是他,正是因为那辟邪坞卿,那群人才能跟我爹的死撇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也不会被朝廷追查。您不能跟我讲道理,我不懂,我不想听……我只知道这两个都是我要杀的。”
说着,他苍白的手隔着衣物捏紧了胸口挂着的小鸟。
“小兔崽子,脑子倒是很好,却也是不讲道理也拎不清。”叶瞒苦着脸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30章 辟邪
大元七年,一黑衣老者独自登上姑苏阁。
待他进入阁主房中,叶瞒已亲自为其倒了一盏香茶,摆开一副棋盘。
“你怎么有空来了?”叶瞒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眼看他。
老者沉默着在棋盘上落了子,却是蹙眉不语。叶瞒也不想逼他,便随着落子,咽下一口茶。
一柱香后,棋盘几乎被黑白棋子给堆满了。见他仍是不开口,叶瞒有些不悦,一挥手将四周的木门木窗尽数闭了。
“别告诉我你上姑苏阁来就是来跟我下盘棋喝盏茶的。”
老者捏了捏眉心,道:“你别说出去……我是辟邪坞卿。”
叶瞒一口茶哽在喉间,差点被他噎死。他知道他这个朋友是个老实人,不会怎么说谎。
“你突然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燕秋郎的那个案子……我怕是判断有误……我……”
“……你跟我说了就过了,别再说给第三个人。”
老者仍是沉着脸,脸上阴云不散。
叶瞒一根手指点了点棋盘,道:“辟邪坞有人接手么?”
“……自家血亲里传承,左右不是我那个混账儿子。”
叶瞒送走老者回到屋里时,一人突然黑着脸走了进来,吓了叶瞒一跳。
“师父,他是哪里人。”
叶瞒这才明白过来,这孩子方才是同往常一样,蹲在他屋顶了。
“晏梓,两年前你拜入我门下时我就说过,莫要再追究这件事了。你可以去查,可以把真相甩到皇帝老儿脸上,可你不能把整件事都推到下一任辟邪坞卿身上。”
“他犯错,可死的是我爹娘!”晏梓咬牙道。
叶瞒瞪着他不说话。
晏梓摇了摇头:“我去找七大哥。”
“站住!”叶瞒怒斥道,“你找那个混小子做什么?!”
“与其被您老人家困在这里,不如去找七大哥帮忙。我听闻他近来入了一劳什子的盟里,想来江湖上的人做事会更干脆些。”
“当初是你小子要查那群制毒之人才拜入我门下的!这会儿就想溜?!没门儿!”叶瞒一甩袖子,气呼呼地坐在榻上。过了会儿,他平静了下来,方道,“我晓得的是,下一任辟邪坞卿,其实是早定下了的。可他如今却说左右不是他儿子,这就是说……”
“那小子没了?!”晏梓回过头来看他。
“保不齐是没了。失了踪迹也有可能。”
“那就干脆把他家里人全杀了。”
“你以为我同你说这事儿是为了让你去杀人的吗?!”叶瞒一拍桌子,气得直吹胡子,“你给我好好呆着,留到十一岁,之后你若是要查这案便去!若是还要杀人,我看你姐姐便也是留不得了。”
听到自己唯一的血亲也被扯了出来,晏梓再也没法倔强,只能转过身服软道:“师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爹娘……”
叶瞒看着他,突然笑道:“若是查明了案子,摊到那老家伙面前逼得他自裁谢罪岂不是更为有趣?”
晏梓一怔。这师父究竟是不是来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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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梓头一回见到池束的时候,是十一岁那年。
他出姑苏阁去找阿七,从姑苏阁给的消息来看,阿七是跑到南边的浊水去了。
叶參把纸条递给他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可他最后只是撇了撇嘴,道:“替我向他问个好。”
临行前,他又加上一句:“叫他回头多来看看我。算我求他了。”
晏雨絮给他收拾行李时,叫他多回姑苏阁看看,指不定回来的时候就能见到姐夫了。晏梓表示不屑,道说不定哪次回来的时候她就能见到弟妹了。
晏雨絮懒得理他,打了他一顿便回阁里去了。
晏梓跟着姑苏阁的罗盘到浊水时正碰上阿七在街边采买些做首饰余下的废料。两人撞见时,阿七还愣了一下。
两人找了处茶摊,阿七给他倒茶时还有些犹豫:“是……燕子?”
晏梓点了点头,捏起一块糕点丢进嘴里:“不过几年没见,七大哥竟然就不认得了。我叫晏梓,日安晏,木辛梓。”
阿七哈哈道:“毕竟几年没见,况且……”
说着,他看向了晏梓已经尽数成了银白色的头发。初见他时,他分明还是有黑发的。
“睚眦的余毒。因我体内有蛇毒,倒也不用清得太干净,否则容易让蛇毒害死。”
“嗯……”
见阿七已经没话说了,晏梓看了看他,道:“三少爷说让我替他向你问个好。”
阿七一怔,头埋得愈发低了。
“还有,叫你多回去看看他。”
“看他?”阿七扯了扯嘴角,“他都已经成亲了。”
“他求你多回去看看他。”晏梓仰头将茶水喝了个一干二净,舔了舔唇,“师父因为你才急着给三少爷找媳妇儿,结果成亲没多久三少爷就将那姑娘休了。”
“休了……?”
“休啦。姑娘性子也不好,大家都烦她,休了一了百了。大家都说还不如七大侠在的那会儿安稳。”
“最后那句是现编的吧?”阿七苦笑道。
晏梓不置可否地看了眼他:“师娘和我姐也不喜欢她。”
突然,他趴到桌上,压低了声音道:“你俩——圆房了吧?”
阿七“噗”的一声把已经进了嘴的茶水喷了个一干二净。
“三少爷跟那姑娘没圆房,”晏梓缩了回去,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腮帮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红了耳尖的阿七,“七袖剑七大侠齐宿简,您可不能爽了就撂挑子走人。”
“不是,这话都谁跟你讲的?!”
“二少爷啊。圆房的事儿是有回三少爷喝醉了说的。别多虑,就我跟我姐、少阁主和二少爷在。”
那也够人噎死了。
“晏公子,你有什么想要的请直说。”齐宿简无奈道。
“七大侠倒是爽快。听闻你入了个什么盟。能带我去见见盟主么?”
“你见盟主要做什么?”
“哼……去碰碰运气罢了。”晏梓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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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个小鬼回来吃白饭的么?”比晏梓大不了几岁的盟主翻了个白眼,怒瞪着齐宿简。
“盟主,是姑苏阁阁主的徒弟……”齐宿简小声道。
晏梓倒是无所谓地站在齐宿简身后,捧着一堆嗑开壳的瓜子儿喂落在他腕上的几只燕子。
“池盟主,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宣尽欢这个人?”晏梓抬眼瞥了池束,笑道。
池束身形一僵,看向他。
“你想干什么?”
“我能让燕子给你带他的消息回来,你要让我进钴林盟,且我要能调人。”
“你要人做什么。”池束皱眉道。
“你晓得的吧,太武二十一年,使宣公子无亲无故的那场瘟疫。”晏梓的眼神冷了下来,微微抬手赶了那几只燕子,“那并非瘟疫,是毒。毒名为睚眦,好巧不巧,我也中过,只不过宣公子中的乃是半成品,而我中的已经是成品了。我要人查那群制毒之人。”
“你是姑苏阁的吧?”池束倚在榻上,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姑苏阁那么多的探子放着不用,跑到我这儿来要人?”
“因为我还想查辟邪坞卿,更何况,姑苏阁办事也太过束手束脚,还是江湖人办事利索。”
“臭小子,你给我说实话。”
“……好吧,”晏梓叹气道,“我师父不想帮我了。在他眼里,查睚眦,没事儿,不过他不感兴趣;找辟邪坞卿,有事儿,且他想揍我。”
“……要我我也想揍你。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招惹辟邪坞。”
“池盟主也不愿帮我么?”
池束伸了个懒腰,道:“不,我帮。你把燕子安排进西域池府,我给你同齐宿简一样的分量,你去哪我都不拦你,若你有什么要的,问当地的钴林盟就行。”
“哇,真是意外之喜。”晏梓笑道,“那便,有劳了。”
第31章 易酒
晏梓对于胥三少爷如此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拼了命地想要去找辟邪坞卿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刚想瞪过去,却又立马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个瞎子,随即撇撇嘴,道:“与你何干。”
胥之明刚想开口,晏梓却截了他的话,道:“胥少爷,您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别来管我,这么多事跟个大婶似的,我就这么好玩么?”
闻言,胥之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差。他抿了抿唇,拉住他的手腕,道:“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不想你年纪轻轻就……出事。”
晏梓的手抽了抽,低下头去:“得了吧……不过认识些日子,就是死了,忘了就好了。”
“晏梓。”
“……胥之明,我累了。你出去。”
被赶出屋子来的胥之明感受了一番大好晴天下的明媚阳光。睡了一晚这才刚起没多久他唬谁呢?!
心情不大好的胥三少爷想起了沽艾说的那些话,哼哼唧唧地去找媛媛姑娘托她帮忙带酒了。
屋里的晏梓还趴在桌上,手里死死捏着一枚东西。
那是从他脖颈上扯下来的一枚金色小鸟。是他这辈子头一个让他有点成就感的人给他的,却也可能与他生命中至今的唯二的仇人中的一个有关。
哪一个都让他难以从记忆里抹掉。
他多少想拿着小鸟去问那个在草场上遇到的人他到底与辟邪坞有没有关系,他到底是不是辟邪坞卿。
他更希望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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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去醉翁庄是三日后,原先是去买些粮食酒水回来,再带些布匹便是了,一匹马一大早出去,半天就能满载而归。可胥之明这一开口,媛媛这老实的姑娘就愣是给拉了一大节车板来,像是……要给这少爷带回一车子的酒。
胥之明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独自在院子里晒了一早上的太阳。
刚吃了午饭,那些米粒还没能让胥之明开始犯困打瞌睡,天却突然沉了下来,先是一缕缕的灰云争先恐后地织上了天空,紧接着便是成片成片地覆盖了,透不出一丝光来。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般,胥之明倚在软垫上,脚边卧着噶努,面向着紧闭的大门。
快上晚饭时,燕部的姑娘们在廊下支起了红灯笼,雨点拍在灯笼上糊出了一片朦胧。
晏梓就是在这片朦胧里披着雪白的外袍到他屋里的。
“不吃东西?”晏梓看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伸手给他往碗里的米饭上放了些零零碎碎的,并一根勺子递给他。
“媛媛姑娘还没回来,”胥之明皱眉接过饭碗,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吴姑娘说的先前一匹马半天多些就能回来,这都快一天了,说难听些,爬都该爬到了。”
“兴许是路上遇着了什么事。”晏梓心不在焉地说道,“后日我们启程去西域,接着去浊水,再往一苇渡江去。”
“去西域做什么?”
“替束哥拿账册。池府他让人管着,半年去拿一次账册。”
“那个池家?……没想到令盟主竟然是池家人。我说怎么原家主没了以后池家还能不倒呢,原来是池盟主撑着……”
“你怎么知道原家主没了……?”晏梓看向他,声音冷了下来,“姑苏阁不可能告诉你这件事,三少爷的命在七大哥手上,束哥要是气昏了能把三少爷扣在盟里让他永远都别想回去。对外,束哥可是一直都是密不发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