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看见他们更是受惊了般,挣扎着不愿意放开孩子。
有人开始在跟陆溓宁打电话,陆溓宁这时候已经到了医院,出了电梯看见是看着李琰的人打来的电话立马往病房那边赶去。
李琰到底抵不过这么多人的力气,他被用力拉开,扣着双手的手腕骨,护士在掰他的手指,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发红,由于用力过猛撞倒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连带着拽掉了输液瓶。
场面一片混乱。
陆溓宁站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李琰在地上捡起来一片碎玻璃片,毫不犹豫地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捅。
“李琰!”陆溓宁厉声叫道。
李琰的动作顿住,他对陆溓宁的命令式的语气身体的动作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他的视线落在陆溓宁那里,陆溓宁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护士抱着婴儿出去抢救了,保镖看见李琰的举动,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玻璃片的尖锐处抵在李琰的脖颈处,那里已经溢出了血。
李琰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他瘦得过分,眼睛更大更突出,眼里布着血丝,不知道是几夜未安眠的模样。
陆溓宁这时候声音放轻了点:“李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李琰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动,抵住脖子的玻璃又用力往里扎了一些,想必也是很痛,他脸色惨白,但是手却不再抖了。
陆溓宁的呼吸一下就乱了,额头立马溢出来汗。
那种被人扼住呼吸,攥紧了心脏的感觉再一次回来,甚至更猛更烈。
他又要死了,他在自己面前,要把玻璃片捅进喉咙里,血流出来了,他这样坚定的,要死在自己面前。
陆溓宁眼前一阵发黑,他模糊的听见自己说:“放人…,我放你走……李琰…”
他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继续望着李琰说:“陈瑜就要毕业了,你还没有去过他的大学里看看吧…,林笙今天要来看你,被我阻拦了,他现在就在楼下,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叫他上来,你想让他看见你这样吗?”
“李琰,你就要自由了,确定要死在这一刻吗?”
陆溓宁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希望能够保持平稳,更可信一些。
可是李琰显然对他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他大声喊了一句:“骗人!”等他放下来手里的东西,陆溓宁说不定会让人把他的手脚都锁起来,就像以前他做过的那样。
“真的,这次是真的,再相信我一次!”陆溓宁声音软下来,他望着李琰:“你如果以后不想见到我,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了,你自由了。”
他这样重复了两次:“你自由了…”
李琰好像被这样具有诱惑性的词句吸引了注意力,他不再动作,盯着陆溓宁:“你出去!”
他需要陆溓宁在此刻就拿出诚意。
于是陆溓宁只得一步步退出去,他退到门口,李琰拿着玻璃片的手才缓缓离开了脖颈。
他抿紧嘴唇,手还紧握着玻璃片,手上都攥出伤口,流出血来,脖子处的血弄脏了衣服。
“你说过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陆溓宁脚步一顿,明白了李琰的意思,他轻轻起唇,额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神色。
他最后说了声:“好。”然后转过身去,从门口离开。
陆溓宁在后来的几天真的没有再出现在李琰面前,陈瑜请假过来带着水果来看过几次,看见李琰脖子上被纱布裹住的地方,还哭了。
林笙还有杜霖也都来过,林笙送给李琰一个篮球挂件,说是大学城附近买的,又说市中心体育馆的要举行篮球联赛,等李琰出院一定要去看一场。
李琰这时候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那日濒临崩溃般的情绪慢慢消散,甚至让李琰觉得特别不真实。
他此时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听杜霖讲他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林笙不时打断他,拆拆他的台。
仿佛李琰不是因为生孩子而住的院,也没有闹过自杀,那日的一切如同被掀盖过去的闹剧,没有人去主动提起。
仿佛他只是像个最近有些倒霉的普通人,摔断了腿,又或者是生了场小病,于是亲人过来送水果,心疼的掉眼泪,朋友过来谈天说地,气氛融洽。
李琰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
陆溓宁从那天走出那间病房的门口,到楼梯口处彻底绷不住了。
他紧贴着墙壁,缓缓滑下来,坐到了地上。
就像李琰手里的凶器是扎在他的脖子上,流血不止,导致了他的虚弱无力。
被驯服者终于用血与泪铸造的利刃击溃了驯养人,他用直白惨烈的手法成功的使死亡与待在陆溓宁身边划上等号。
如果李琰继续待在陆溓宁身边,他就会死。
他将这样一条规则牢牢嵌入陆溓宁的脑海里。
效果斐然,陆溓宁后来做过好几次噩梦,是李琰各种各样倒在血泊里,他跪在旁边无力挽回,脸上写满痛苦无措。
一直稳居上风的猎人终于露出马脚,被一击即溃,全盘皆输。
原来爱会叫人如此软弱。
他只需一个绝望空洞的眼神望着自己,就足够让他丢盔弃甲。
陆溓宁紧贴着墙壁,后背一片湿冷,是刚刚出的冷汗,他慢慢将修长白皙的手指插进漆黑的发丝间,曲起来膝盖,胳膊肘抵在上面,低下了头。
陆溓宁一直没再出现过了,直到李琰要出院的前一天。
他托人过来提前打了声招呼,说明天要来送李琰。
陈瑜在旁边削苹果,听见这话冷笑一声。
李琰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到走的那天上午,陈瑜想来帮他收拾收拾东西。
但是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李琰换上一件有些单薄的衬衣,套上深色的外套。
陆溓宁进来的时候甚至还礼貌得敲了敲门。
他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是从李琰乌景湾镇的家里拿来的。
李琰看见他把这相册拿来,抬眼看了陆溓宁一眼,说实在的他没想过陆溓宁真的会轻易放人,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他又来冲动反悔的准备。
他伸手接过来相册,然后递给身后的陈瑜。
陆溓宁这时候又递过来一个纸质手提袋,李琰接过来,发现是那盏流苏小夜灯,和以前没摔碎的那盏一摸一样。
李琰半垂着眼,动作停在那里,而后又递回给了陆溓宁:“这个就不用了。”
空气一下沉默下来,从刚才进门就一直表现得很里很平静的陆溓宁终于再一次被冷漠的李琰戳伤。
他盯着在他这里格外不近人情的李琰,看他无波无澜的表情。
逐渐的被强压的情绪激起,他吸了一口气,甚至还劝说了一句:“拿着吧。”
但是李琰还是拒绝。
陆溓宁一下就克制不住了,他的双眼泛红,彻底爆发出来,他一把攥住李琰的衣领,咬牙切齿般:“是你…,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他看起来像是被击败的兽般,徒劳凶恶。
陈瑜这时候脸色一变刚要上前就被李琰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在此刻不再躲避陆溓宁的眼神。
“是,是我先招惹的你,所以我在这些年间已经向你道过很多次歉了。”他伸手一点一点掰开陆溓宁攥着自己衣领的手:“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继续恨我。”他顿了顿:“但是五年七百二十六万,我依然感激你的慷慨。”
“毕竟很多人可能这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
陆溓宁仿佛被李琰这段话迎面打了一耳光,他算的这样清楚,他在最后这样的时候,还要跟他撇的干干净净。
他只是一位债主,而李琰作为被催债人,被折磨了五年。
于是他们清帐。
“滚……”陆溓宁此刻再也承受不住李琰再多说一句,他声音嘶哑,又用力说了一遍:“滚吧!”
原本那样实力悬殊一双手,被李琰轻而易举从衣领上扯开。
李琰不再多说,他抬脚迈出门去,陈瑜紧跟在后面。
李琰一路坐着电梯,一直走到医院门口,看见了身子没个正形正倚着墙站在医院门口的齐臻。
李琰原本是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的,但是齐臻叫住了他,甚至还举起来手:“最后一个问题。”
李琰停下来。
齐臻将手里的烟掐灭,他望着李琰问道:“如果说你从头到尾对阿宁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那当初他父亲去找你劝他回家给你三百万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拒绝?”
李琰看起来好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脸上又浮现了那种有些勉强但是经常习惯性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他说:“因为陆溓宁脾气实在是太差啦,他们是父子,如果有一天陆溓宁发现我做这样的事,也一定会找我麻烦的。”
“我觉得太麻烦啦。”李琰这样讲完。
这样太麻烦,所以去接一夜三百万的场,卖一夜,挣一笔钱,钱货两清,这样的事对与李琰来说会省事很多。
他根本不愿意跟陆溓宁有太多的情感牵扯。
当年那一晚三百万的局的事后,陆安凌如愿以偿陆溓宁终于乖乖回家,齐臻从中推波助澜,让陆溓宁亲手把李琰碾碎,而李琰,陈瑜被救治活下来,他就赢了。
除了陆溓宁,所有人都如愿。
这其实是一个大写的happy ending!
如果不是此时太过于不合时宜,齐臻真的很想连拍三下手,为李琰鼓掌,再连叹三声牛逼。
原来这么久以来,李琰他就这样以一副支离破碎的姿态冷眼旁观陆溓宁这么多年。
齐臻突然说:“陆溓宁真可怜。”
可怜?
他用这样的词语形容陆溓宁?李琰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林笙,因为分手就放弃在外的学业的林笙,于是他有些理解了。
对于陆溓宁这样的人来讲,被父亲逼着做不喜欢的事,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就便是受了这天底下最是一等一等的委屈了。
仿佛这样的人一出生就与生老病死,穷困潦倒,贫困苦难绝缘。
于是李琰又一次善解人意,他点点头认同道:“是,他是有点可怜。”
第83章
陆溓宁站在医院病房的窗台口望着李琰远去的背影。
他一步步走向外面,身形单薄,没有回过一次头。
他的身影在陆溓宁的视野里逐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陆溓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凝望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他想,为何李琰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他的脚步这么不紧不慢,又坚定不移。
不该是这样的,此刻不应该是这样的。
此刻应该乌云密布,此刻应该全城停电。
在全部阴影的黑暗里,只余留下陆溓宁这里一点亮光。
这样怕黑的李琰离开的脚步才会迟缓一些,或许会重新躲回来也说不定。
可是没有。
陆溓宁从李琰离开的时刻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哪怕日头落下去,银色的月光重新洒到他的身上。
恍若一尊落了层灰的雕塑。
二十二岁的陆溓宁在这样的时刻应该会把整间病房里的所有器材物品全都砸个稀烂才能表达他的愤怒与悲怮但是二十七岁的陆溓宁只是这样呆站着。
李琰就在这样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离开,迎接他的新生,他的充满光明自由阳光的新生活,独留下陆溓宁陷入永远的冰冷的寒冬。
不会有哪一年的春天会比今日的寒冷。
他站在这窗口,像是站在世界的风口。
直到凌晨时分,天边晨光熹微。
陆溓宁才动了动僵直发麻的身体,他躺回了李琰的病床,盖上了被子。
又把被子慢慢抱住,蜷缩起身体,妄想在上面在嗅到李琰的痕迹。
他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
可是就像他说的,李琰没有味道,李琰的味道就是他的味道。
于是真的就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陆溓宁不愿面对的,恐惧发生的,还是终将发生。
避无可避的,从容不迫的,也要发生。哪怕真的乌云密布,全城停电,李琰可能还是要走。
于是陆溓宁转念一想,还好李琰没回头。哪怕李琰只回头看他一眼,他肯定又要舍不得,要去做回那个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恶人。
医院外的齐臻在医院的大门口抽了一夜的烟,烟灰落了一滴,猩红的烟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直到他看到医院六楼一直伫立在窗口的那个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跺了跺发麻的脚,往自己的停车处走去。
他固执得守着陆溓宁,像小时候陆溓宁闯了祸他也要上赶着顶一半的锅。
李琰在傍晚的五点半回到了乌景湾镇。
陈瑜回了学校,走的时候给了李琰一张卡,说是一点儿零钱,李琰没有推辞。
他走到密林深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脚下的枯草很深,踩起来声音有点吵。他一直强撑着不舒服的嗓子终于在此刻憋不住,他扶着一棵树,咳嗽起来。
这副身体仿佛是连半分凉气都受不住了,初春的天气其实并没有多么温暖。
缓了大约有五六分钟,他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陈垭欣坟墓前,他慢慢蹲下来,抬手摸了摸陈垭欣那张带着恬淡微笑的脸。
他不再愿意和陈垭欣说虚伪的过得很好的假话,他咳嗽的嘶哑的嗓音说出:“我好累……,或许当初我应该和你一起走……”他眼神悲伤,很疲惫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