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赞了一声这人的执着,宁初找了件灰蓝色毛衣外套裹身上,回拨了电话。
听筒里只嘟了半声。
“……宁初!我的大祖宗!您老人家还敢接电话啊!?”
声音太过刺耳,他无奈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点了免提:“说实话,不太敢,那要不然我现在关了?”
“你敢!”韩修言怒吼。
“到底敢还是不敢啊你别说绕口令了,我听着头疼。”
他是真的特别头疼,不仅是头,骨关节疼,胃也疼,还晕,似乎现在一场雨就已经能把他各处的免疫力彻底击溃。
无力地躺在沙发上,他盯着不远处的小药片,默默计算着再吃六七颗的话会不会吃死。
电话里的韩修言还在气急:“你头疼!你头有我疼吗!?你说你好好的,你打孙亮那只心眼儿小体积大的猪干什么啊!”
“他怎么说的?”宁初把手机放在旁边,一手抵着胃,一手抵着太阳穴,缩着身体蜷着。
“他说出去透气,跟你发生了点儿口角,你一言不合就把他打了,那脸都肿了。”
宁初闭着眼嗤笑:“一点儿口角?你觉得可能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说:“别人可能会信,但我知道你这个纸糊的身体,肯定是能不动手就不会动手的,那玩意儿对你干了什么?”
“……应该是想干点什么,但没成功。”
“他妈的!”韩修言低骂的声音在手机里听着有些失真,催眠着宁初的眼皮。
他没去抵抗这种来之不易的睡意,很多浑身疼痛的时候,深夜都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连‘睡着’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我他妈带你去饭局是为了让制片看出你的潜质,能给你机会,居然被这种玩意儿搞黄了!太他妈不是东西了!他还想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肥头大耳的嘴脸!晦气!”
微弱地叹息片刻,宁初才开口:“算了吧韩哥,以后别让我去这些饭局了,不说别的,现在的娱乐圈里,谁还看潜质啊?况且,用我的风险大,就别费那个劲儿了。”
“……你那点问题算什么大风险啊,圈里比你事情严重的艺人多了去了,他们不都大把资源拿着吗?只要后面有人撑着……唉……”
对方这次沉默得久些,语气也放软了许多:“不过你自己不在乎这些名利资源,我也不想你去卷进那种交易里——”
“韩哥,我想睡了,”宁初缓声打断他,“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喝了一杯酒,后劲儿来了,困。”
“哦,那你睡吧,”韩修言轻叹,嘱咐他。
——“明天记得去王总办公室一趟,就是孙亮这事,害!不过你放心,哥会提前先给王总解释清楚的,你去的时候记得态度好点,还有啊,今天下了雨,又降温,你等会儿吃点防寒的,感冒冲剂也行,多注意些,不然又要受罪了……”
“知道了,拜拜。”
挂掉电话,宁初松口气地把手机丢到沙发边的地毯上,懒得再起身打乱睡意,索性就裹着毛衣窝在沙发里,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
他做了一个记忆久远的梦,那天是他高中的第一天,也是遇到燕淮的第一天。
名诚是奶奶瞒着他、固执花费了大量积蓄找的关系进来的私立学校,没有认识的初中同学。没有住校,也就没有午休的寝室。
中午放学的时候教室人都走空了,置物柜的钥匙还没有发,看着桌子上发的一大摞新书和题册,他犹豫一下,还是双手抱着走了。
那时候他奶奶总说他娇气,他想那确实也没说错。
抱著书走了一段路就没劲儿了,胳膊酸疼得厉害,高一的楼层在最顶上,顺着年级从小到大地往下,艰难走到快二楼的时候,手臂终于一哆嗦,一摞书跟砖头似的哗哗砸下来。
砸在楼梯上蹦跶几下,一些便弹到了正巧上楼的男生小腿骨上。
更糟糕的是,当宁初生无可恋地对上男生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时,没站稳的身体正好踩到了脚下一本书,滑溜的封皮带着他的脚往前一梭,重心后移,双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惊恐地向后倒去。
妈的!后面都是一梯一梯菱角分明的地砖!会不会把腰给折断啊?肯定好痛。
他霎时间都有些心如死灰了。
然而还没等他折在这楼梯上,扬起的手腕突然被攥住,面前大概被书角砸出了淤青的男生拉着他,用力往前拽了一把。
场面没那么浪漫,两人在拉扯下的身体都不太稳,楼梯上又有一堆书跌跌拌拌,你拽着我我推着你,随着惯性摇摇晃晃了数次之后,宁初才终于被他摁着压在一旁的墙壁上。
最终稳住了身体,免遭折腰之难。
九月的天气,两个人都出了点汗,热气在轻微的喘息间彼此流窜,燕淮泼墨般黑白分明的凛冽眉眼蹙紧看着他。
宁初有些尴尬地撇过头,用还酸软着的手轻轻推了一下面前还愣神的帅哥。
“谢,谢谢你啊……”
谁知帅哥似乎脑子有些不正常,居然脱口而出一句:“我为什么会救你?”
靠!这谁知道!?
宁初眨眨眼,懵逼了:“我又没住在你脑子里,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条件反射吧,看到人要摔了就想拉一把的。”
脑子有问题的帅哥皱着眉小声嘀咕:“怎么可能?”
很困扰的样子。
宁初顿时无语了,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那你就是遇到我的时候大脑短路了!”
他本来是口无遮拦胡说的,说出口就后悔了,觉得对救命恩人有些不礼貌。
没想到还没开口道歉,这人居然就这么盯着他,然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估计是吧……”
宁初:“???”
盛夏炽烈灿烂的阳光从教学楼的大阳台照进来,宁初恍惚一瞬,视线再对焦时,已然是躺在了冷冰冰的沙发上。
窗外是连绵不断的雨,地毯上是不知疲惫地震动着的手机。
3 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昨晚就隐约有生病的预感,但没怎么在意,眼下站在小区门口等车,身体跟浸了冰水似的发冷发疼,头晕目眩,宁初就觉得有些后悔了。
他出门时随便拿了件浅灰色羊绒开衫穿在身上,在这种天气里已经算比较保暖,可还是不起什么作用。
那种冷是从身体内、骨子里渗出来的,穿多少都白干。
韩修言的黑色奥迪碾着一地落叶停在他面前,驾驶座上的人微微埋头,从副驾车窗里看出来:“上车。”
宁初打开后座车门,拢紧外套,侧身坐进去。
车子里没有外面的秋风飒飒,暖和一些,他终于可以舒口气。
“都说了我能自己去,不用来接的。”他靠在后座靠背上,神色恹恹地微阖眼眯着。
韩修言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睛从后视镜里看过来,轻笑一声:“等你自己去?怕是要等到明天了,到时候让王总空等一天,他怕是要把我皮给剥了。”
“嗤!你早都不是我的经纪人了,他怎么好意思迁怒,”宁初撑头抵着太阳穴,懒散地笑笑,“而且,你老管我的事,唐恩知道之后又要不爽了。”
他回想起那会儿在网上刚刚被扑灭冒头的‘火苗’,成了公司里一个没有经纪人的流动放养派小演员时,唐恩刚进公司,正巧被拨给与他解绑的韩修言带,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些闲言碎语,每次遇到他,对方都要眼里淬刀地把他给剜一遍。
即使后来他的演艺生涯依旧徘徊在九线,而唐恩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偶像、公司的顶梁柱,但这人始终认定他抢走了自己经纪人大部分的关注,敌意简直都写在了脸上。
真麻烦。
宁初的嘴唇习惯性地撇了一下,他讨厌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一切不可预见的事情离自己越远越好。
“他有什么好不爽的,该谈的资源我都尽力帮他谈下来了,再说,我们这里经纪人一带多的模式他又不是不了解,也就耍耍脾气罢了。”韩修言不以为然。
“一带多里没包括我啊,我可没钱给你分成。”
“不用你分,”韩修言的目光频频往后视镜里看,凌厉的剑眉微微蹙起,“你脸色不对劲,身体不舒服?”
宁初摆摆手:“有点感冒而已,最近没戏,不影响,你开车好好看路行吗?”
驾驶座上的人微张了嘴,飞快地又瞥了他一眼,眉宇间的忧虑没有散去,只是也没再说话了。
车子一路平稳地开到了创意广场后面的写字楼里。
宁初晃着脑袋从停车场下车的时候,腿一软,踉跄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下去,胡抓着扶住车门才堪堪站稳。
韩修言连忙几步跨过来捏着他的手肘,另一只手往他额头上探:“没事吧?”
“没事!”宁初挡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神色淡淡,“出门之前吃了药,有点困而已。”
那只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后蜷起手指,自然而然地放下,垂在身侧:“……那走吧,症状加重了记得告诉我,不要强撑。”
“嗯。”
*
低头径直走进电梯,刚刚按下27层,电梯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从停车场的暗处又走出一个人,朝着电梯走来。
待到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后,韩修言惊讶地挑眉,伸手摁着开门按钮,等着他进来。
“谢谢。”
熟悉疏离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身旁站了个修长的身影,垂眸养神的宁初稍稍偏头,看见了燕淮那张透着矜贵冷漠的侧脸。
“不客气。”韩修言微微颔首,扯着宁初的手肘把他往后拉。
旁边人侧目看过来,那道昨晚才见过的清冷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宁初心头一跳,低头顺着韩修言的动作退到了电梯后壁。
狭小的空间安静下来,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他闭着眼,手心扶着身后的扶手,胸口有些憋闷。
燕淮按了22楼,比他们先到,门开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电梯门再次关好,韩修言才松了一口气:“我天,是那位燕少,听说他上个月才回国,不在S&U坐阵,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这栋楼里应该没有哪家公司的生意能让他亲自来谈的吧?”
“S&U?”宁初怔愣一下,眸光微闪,“苏家那个家族集团公司?”
“是啊。”韩修言讶异地看他一眼,似乎不知道他还对这方面了解过,但一想着苏家在C城上层圈子里无人不知的巨鳄地位,又顿时不觉奇怪了。
“苏家前段时间对外宣称,说燕淮是苏家一直未曾露面过的长子,只因为些原因一直随着他母亲燕家那边在北美发展练手,上个月才接回来。”
宁初嗤笑了一声,没说话,他只觉得讽刺。
韩修言接着道:“你也感觉假吧?哪有好好的长子一直藏着掖着的,还不是现在的老婆生的,而且,燕氏这两年凭着燕程轩的能力和经验,公司分部在国内发展得那么好,但是唯独跟苏家是一直都没有合作的,依我看,这两家之前的矛盾可不小。”
“那他怎么能突然回苏家?”
“你不知道?苏启然那个二世祖去年玩得太嗨,好像被个不要命的来寻仇,被打得脊椎爆裂性骨折,寻仇的后来当然死得惨,但是苏大少爷自己也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愉快地瘫了,一个亲儿子成了废人,那不得另找一个亲儿子来补上?”
“苏启然瘫了!?”宁初蓦地睁大眼睛,感觉无比的荒诞:“瘫痪了?永久瘫痪?”
韩修言惊诧于他突然的情绪波动:“应该是吧,不然燕淮怎么能入主S&U?说得难听点,这位燕少不就是私生子嘛,不过人家母亲那边也够显赫,继承的资产量到了一定程度,就只是个数字了,怎么,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宁初矢口否认,又忍不住小声给燕淮说句话:“哪有年龄大一点的私生子?说不定不是呢。”
“这也不算奇怪吧,”一向敏锐的经纪人盯着他,“你刚刚的反应才更怪。”
宁初白他一眼:“少见多怪而已,走了。”
说罢,电梯门叮声打开,便率先走出了电梯。
然后深呼一口气,甩甩脑袋,将那些已经与他无关的讯息通通甩出脑海。
*
22楼的‘LadyW’是间新开不久的造型设计工作室。
燕淮的舅妈秦婉是个爱好广泛的人,跟着他舅舅燕程轩在C城的这几年,自己已经想一出是一出地鼓捣了数个事业出来。
虽然大都赚不了什么钱,但有燕氏当后盾,做事随心所欲,当中的乐趣还是尝了不少的。
风姿绰约的棕发女人踏着十厘米的细高跟,端了杯黑咖啡走进来,放在燕淮面前的桌子上,对两人抛了个媚眼:“你们慢聊,我去看看新到的一批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