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颜不傻,他之前本就觉得方之遥和秋喻哪里怪怪的——连带着忙活了好几天不见身影的表弟也怪怪的。
出于没有证据的原因,周起颜心里虽然这么觉得,但嘴上并没有说些什么。
现在好了,钱衷一自己露出马脚了。周起颜稍微思考一下前后矛盾,就能马上明白:钱衷一多半是跟自己身边的人通水了。
周起颜瞬间就没胃口了,拍着桌子起身,轻松满足的脸也换了一张,怒视钱衷一:“我以为你这段时间来是真的有所成长、有所思考,没想到你其实还是死性不改?
“想方设法地来说服我、改变我,真就让你这么有成就感吗?——还联合我的家人朋友们一起来?”
周起颜倒不是生气于家人朋友们也在这个“队列”之中,毕竟遥遥他们从来都不掩饰想要他留下孩子的想法——好几次劝说,也都是希望他能对孩子网开一面。
但钱衷一不一样。
在他明确地说过“不会改变主意”之后,又偷摸摸地联合其他人来软磨硬泡——这算怎么一回事?
这不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吗!?
他为什么态度坚决、非要打掉孩子啊?他是想要通过这个过程来让钱衷一感到痛苦和煎熬、进而学会尊重他的意见罢了!
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性别为Omega的活生生的人。
是,他是曾经不被喜欢的妻子、现在和钱衷一纠缠不起的前任。在这些身份之前,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名号:他是周起颜,是个有独立思想的男性Omega。
“钱衷一,你不尊重我!”周起颜气得说话都带颤音,“不管是冷暴力不回复信息,还是不管我意愿想要留下孩子,你从头到尾都只把我当一个好拿捏的小宠物而已——你有真的帮我当成一个人看吗?”
钱衷一被骂得也跟着站起来,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我、我确实是跟你的家人朋友们联系过,但我、我绝对不是不尊重你!也绝对不是只想要留下孩子!”
“那你是为了什么?”周起颜反问,“你可真有脸啊,说不是为了孩子才态度大变对我温柔的——你说这个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钱衷一慌不择言,急得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我真的不是只为了孩子才这样的!我……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很急着想要留下孩子,所以去找了周崇凛和方之遥、想请他们帮忙想办法;因为实在没招,所以也找到了秋喻,但……”
“秋秋果然也是你联合起来的?”周起颜气笑了,“真有你的啊,钱衷一。”
“但最后不是这样的!”钱衷一摆手,想伸手拉周起颜又实在不敢触碰,“秋喻说孩子留还是不留、那都是你的意愿,我不能干涉你、要学着接纳你。”
“那你接纳我了吗?接纳我的想法了吗?”
“我试着接纳了。”
“你没有!”周起颜反驳,音量拔高,“你还是想改变我的想法、还是觉得我应该听你的话把孩子留下来!
“就像我们刚离婚的时候,你总不厌其烦地追在我身后想要解释、以为解释完了我就会原谅你那般!”
说到底是钱衷一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更不会知道自己“错”在了哪!
从不反思两个人的关系,不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这段感情;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得亏周起颜上次还觉得钱衷一被打击得有所改变、有所反思——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假象罢了!
周起颜已经气得完全停不下钱衷一的解释。
“我——”
“可以了!”周起颜打断钱衷一的话,“我现在就要去医院!”
“什么?”钱衷一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不是说了等35天之后吗?你现在不过也才二十多天吧?”
“医生只说建议35天之后再做提高成功率而已,又没说不满35天一定不能做。
“我现在就要去做、我现在就要打!”
周起颜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钱衷一赶紧拉住他,也急眼了:“颜颜,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很冷静!”周起颜推开钱衷一,“我很冷静!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让我去做流产手术的,没关系,我可以找司机带我去——反正藏着掖着都会被人知道的,让司机让佣人陪我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颜颜!”钱衷一慌忙之中不忘盖好鸡汤,急急匆匆追出去,“我陪你去。”
“我不要!”
“我陪你去!”
钱衷一这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将周起颜吓了一跳。
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吼完之后也愣了一会儿,赶紧又放轻语气道。
“我陪你去。做完手术之后你会很虚弱的,其他人都不适合照顾你。
“怎么说我都是孩子的爸爸。孩子既然是我制造出来的,那他离开的时候也应该有我在场。”
钱衷一深呼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冷静下来。但实际上,他的话里也已经带上了颤音。
“走、走吧。”
为表决心,钱衷一主动拉着周起颜往外走。
被吼了一嗓子的周起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着往外走了。
决心不决心的,周起颜不知道、说不准。但被拉着往外走时,周起颜感觉到了钱衷一整个人的手是颤抖的。
钱衷一在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颤抖到上车的时候,周起颜还走神地担心他会不会抓不稳方向盘,在到达医院做人流手术之前、会不会之一场车祸两尸三命?
没有音乐、没有对话,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路,终于来到最开始来的市二医。
停好车后,两人也没有什么其他互动,肩并着肩一起走进了医院,又挂了方医生的号。
方医生这次没做什么叮嘱了,只是看着各自沉默不痛快的两人叹了口气,说了声“年少轻狂”之后,就直接给开了药物流产的单。
公立医院要先买单后做手术。拿着方医生给开的药流手术单,钱衷一到收银台给钱,周起颜则站在一旁,看着钱衷一的一举一动。
他整个人都急得不行,像是慌张又像是害怕,从西装口袋里掏钱包找卡时,手抖得连卡都快拿不住了,活像个帕金森病的患者。
好不容易弄完,钱衷一拿着收银单回来时,额头上已经急得出了汗,肉眼可见有豆粒大小的汗滴挂在他的额上。
“我、我问了一下,是在那边做的。”慌是慌张得不行,但在周起颜面前,钱衷一还是要尽可能地保持风度,“走,我带你过去。”
“嗯。”周起颜盯着钱衷一额上的汗珠看了几眼,应声道,“单子给我吧。”
他话说得平淡,态度也轻松。
从刚才气急上头、冲动行事到真的来了医院,其实他的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钱衷一一路过来慌慌张张颤抖害怕的态度,倒是让他不经意间态度软化了不少。
他现在就在看、在观察,享受钱衷一七慌八乱时的无措反应。
“我帮你拿着。”钱衷一莫名执着,不愿就这么给付款单给周起颜,估计是怕周起颜拿了单子后先走一步,“我带你到那个、那个走廊前面。”
“就几步路的事……”周起颜撇了撇嘴,走快了几步,来到产妇科的楼层前,转身朝钱衷一伸手,“喏,到了,给我吧。”
钱衷一在楼层的咨询台前站住,深呼吸,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和决心,随后才将手上的付款单交给周起颜。
“给。”
“嗯。”周起颜拿过,转身要往里走时又被钱衷一摁住肩膀,他只能无奈地又顿住,皱眉回头,“干嘛?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想使些什么诡计?”
钱衷一咽了口唾沫,开口说话时声音却还是有些沙哑:“我……我没有,我没想使些什么诡计。就是……在你进去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反正药流的单子都在手上了,周起颜也就耐下心来听他多说几句废话,“说吧。”
“也……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话。”
钱衷一勉强地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说了句开场白后,自己又否认。
“好吧,还是有点重要的。即便我现在的一言一语、在你心中已经没什么说服力了,但我……我还是想说。”
周起颜:“嗯。我就当废话听呗。”
“我、我想说的是:颜颜,我真的有在反思我自己——我真的有在努力改变我自己。
“凭心而论,我当然是想要你留下这个孩子的。毕竟是‘我和你’的孩子,只要他在这世上多存在一秒、我都会觉得你我之间的牵连还没有断。
“但就像你说的,这是你的意愿,我不能强行扭转。你才是孩子的妈妈——是孕育他的母体;你才是真正能做选择权的那个人。”
钱衷一说到这里,又咽了口唾沫。
“所以……所以我要尊重你——我要尊重你的选择、并支持你的选择。
“我、我说不出支持你流掉孩子的话,我只能说:我对你的喜欢和执着,不会因为你拿掉我们的孩子、而减少半分。
“我绝不会因为这个孩子的不在而对你心存芥蒂、不会对你有排斥之心。我会比现在还更喜欢、更疼爱你;我会更仔细地反思我自己、让你感受到我是真的在用心悔过,而不只是说说而已。”
说到最后,周起颜甚至感觉钱衷一要哭出来了。
周起颜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该不会是谁教你的话术吧?”
钱衷一摇摇头:“这是我真心实意想跟你说的话,并不是谁教我的。”
钱衷一说着,还大着胆子,伸手拥抱了周起颜一下。
当Alpha温暖宽敞的胸膛靠过来时,周起颜有好长一时间、是恍惚的。
那只是一个轻得再不能轻、纯洁得再不能更纯洁的拥抱。以至于周起颜还没闻清楚钱衷一身上信息素的味道,Alpha就已经松开了。
“我支持你、拥护你。你的每一个决定,我都接受、都理解。”钱衷一扶住周起颜的两边肩膀,将周起颜转了个身,指了指,“就最里面那个房间,写着Alpha止步的就是了。”
他脱下厚重的西装外套,盖在周起颜身上。
“听说药流前不可以吃东西,你可能得需要等一会儿才能用药。你注意保暖,别冻着了。
“用药期间可以吃点温热的,我去给你打刘叔家的面汤——你不是爱吃流心荷包蛋吗?我让他加够两个。
“去吧,我的……我的小祈。”
周起颜没有拒绝钱衷一的外套。
他缓冲了两三秒后,回头看了钱衷一最后一眼。
“嗯,那我……去了。”
语罢,他朝着那个房间迈步而去。
第50章
在今天之前,钱衷一是特地去了解过药物流产的——因为周起颜要做的话,很可能是选择药流。
药流只能是孕早期的孕妈做,不用动刀子,少了很多危险和伤害。药前要空腹两小时,吃完药后等孕囊脱落排出就行。
钱衷一算了算周起颜喝汤的时间,想着医生应该还会让周起颜再坐一会儿才给药吃;吃药的时候不让Alpha在场,他可以在等待孕囊排除时进去陪同。
他开车去了刘叔的刀削面面馆,让刘叔做了一份特别清汤寡水的双荷包蛋刀削面。
回医院时他在停车场里徘徊了一下,想抽根烟吧,又记起来自己戒烟好久了,手头根本没有。再且周起颜这么敏感,肯定不喜欢烟味,他便干脆作罢,提着面汤在停车场里瞎溜达了两圈后,才循着周起颜给的病房号找了过去。
周起颜在单独的VIP大床房里,钱衷一过去时,周起颜正严严实实地盖着病床上的浅绿色被褥,躺在床上安静休息。
钱衷一轻轻地敲了两下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尽最大可能地用轻快语气道。
“好了吗?还在等是吗?”
理智上已经知道孩子不在了,但感情上,钱衷一还是不太能接受,语气再想轻快也轻快不起来,乍一听只感觉做作得很。
周起颜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好看的小脸被被褥盖去了大半,只露了一双圆圆眼睛在外边,骨碌碌地盯着钱衷一看。
“嗯。”周起颜勉强应了一声。
钱衷一以为周起颜是药效中不太想说话——虽然不用开刀,但也是身体里要掉下来一块肉的事,就没太在意。
他先将面汤放下,然后特别狗腿地给周起颜掖好被角,又去拿过自己被丢在床角的西服外套,问周起颜要不要盖。
“我的衣服料子厚,你要是冷的话我再给你加上。”
周起颜摇头拒绝:“上边有你的信息素味儿,太浓了。”
周起颜明晃晃地将钱衷一嫌弃了一番。
钱衷一不在意。
反正什么都不重要、宝贝前妻开心最重要。既然嫌弃,那他就远远地把衣服甩到沙发上、自己丢开!然后去把面汤开了,准备照顾小宝贝先吃一点。
“医生说了可以吃东西的吧?”钱衷一边用小杯倒汤,边仔细确认,“还不能喝的话,就先晾一晾,现在喝大概有点烫。”
“可以喝。”周起颜马上来了兴致,撑着床要坐起来,还没等钱衷一伸手去扶他,他又变了张脸,皱起眉头不满道,“这么清汤寡水啊……?”
钱衷一将杯子递到周起颜嘴边:“你多少也算个病人,还想吃香的喝辣的不成?
“这是骨汤熬出来的,看着清淡,但吃起来应该够味;要不是你情况特殊,刘叔还不给你做这么清淡的呢——叔他是个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