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没有因为他拒绝了好意而生气,反而轻轻地将牛奶放到了一旁桌上,讨好一般地陪着周起颜在地板上坐下:“不喝就不喝吧,我先放这了。您要是想喝嫌冷了,喊我一声,我给您热热。”
越看阿姨今天的举止越觉得奇怪,周起颜没做任何回应,狐疑地盯着阿姨看了一会儿。
这……还是那个凶凶巴巴、因为没有提前告知吃饭时间就生气的阿姨吗?
阿姨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对劲,给周起颜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地败下阵来,坦白道。
“嗐,我这不听说您要和钱先生离婚了嘛——过来关心关心。”阿姨僵着笑脸,话里话外透出一股子势利的气息,“所以,您还真要离啊?”
周起颜听到这里才听明白,阿姨是来打探这个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别介啊!”阿姨立马嚷嚷了起来,“好端端的,离啥婚呢离?住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不好吗?”
周起颜被阿姨忽然的大声给吓到,张口想要解释一句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话。
原以为是嗓子沙哑导致的无法发音,周起颜掐着嗓子努力地想要动动声线,却在反复尝试之后发觉——他怎么都无法说出话。
他失声了。
周起颜瞪大眼睛,对这突来的症状感到惊讶。
阿姨还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喋喋不休地“好心”劝阻道:“你看你也不用工作,天天待在家里有我和另外两个佣人管家照顾你,多好啊!你是Omega,你离婚了回到你原来的娘家,该受多少流言蜚语?
“钱先生是从不关心你,但你自己生活得也不错呀!犯得着为了这点事情就离婚吗?太不值得了!”
阿姨振振有词的,以为将话说得有气势了,就可以说服周起颜了。
周起颜捂着喉咙,始终保持沉默。
他看得出来,阿姨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好”才劝他不要离婚的——在竞争激烈的首都城里,要去哪才能找到一份既不需要劳累活动、也不需要维护职场关系的高薪工作?
不仅不需要辛苦干活,还能准时准点地去接儿子放学;雇主家的东西可以偷偷藏起来、带回去给家里人享用。拿着高于行业平均线的薪酬、享受着雇主家的红利,心情不好了还能向雇主撒火。
这样神仙的工作,除了周起颜这儿之外,还能去哪里才能找到?
周起颜轻笑了一声,觉得挺讽刺的。他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三个多四个月,带来的最大价值应该是为三个职业素养不高的人、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工作机会吧?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失声了、真的没法说话了,所以不必应答这些无理得可笑的“劝告”了。不然,以他讲理讲礼貌的性格,一定会好声好气地跟阿姨说上半天的。
真好,说不出话了就可以不说了。他愿意一辈子都不说话,一辈子都因为失声症而理所当然地对所有人“无礼”。
阿姨察觉到了周起颜的不对劲,大声惊呼:“你怎么了?——你的嗓子怎么了!
“你、你说不出声了??”
周起颜放下捂喉咙的手,自顾自地整理地上的颜料罐,懒得搭理阿姨。反正都哑了,索性再装聋吧。
阿姨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慌张起身的时候差点没被画架绊着、险些摔跤。
她踉跄两步,顾不上骂那该死的画架,转身拉开门就往走廊外跑了,边跑边大叫:“不好了!!周少爷他失声了!!”
阿姨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回荡,像古老铜钟被敲动时发出的回声,带得整栋楼都天摇地动。
周起颜停下手中的动作,耐心地想等回声消失时,就见放在一堆颜料罐中的手机亮了。
拿起来解锁一看,居然是钱衷一的微信来信。
[离婚协议书明天早上送到,你先看看。下午三时我会过去,和你当面签订协议。]
这是钱衷一和他加上微信好友以来、发来的第一条来信,也是钱衷一和他的第一次交流,更是钱衷一给他的离婚答复。
周起颜本想回一个“好”字,又觉得多此一举、还怪莫名其妙的。
想来想去,周起颜没有作任何回复,倒是直接进到通讯列表里,删除了钱衷一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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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衷一最近没少为了离婚的事情烦恼。
在周家法务部插手进来后,钱衷一天天都在被这群难应付的人纠缠;协议初稿改来改去改了好几版,总算在第九次商谈时确定了最终条款。
这婚啊,真的离得太不容易了。
好在效率还是高的,这才没几天就已经可以签离婚协议了。钱衷一处理完上午的业务,乘着车前往一次都没去过的婚房,准备和周起颜面对面地、为这段虚假的商业联姻画上句号。
说来,这还是他跟周起颜第一次见面,不知怎地,居然有点紧张,手心里冒了好多汗。开门进屋时,差点手滑得没开到门。
“我来我来。”别墅里的管家应声过来,摆着笑脸为钱衷一开门,“钱总,您来了。”
屋里头的另两个佣人也闻声赶来,在玄关处站定,点头哈腰地跟钱衷一打招呼。
“钱、钱总,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着您来。”
“对对对,没看着您来。”
男管家将高高的双开红木门关上,门轴转动时发出略显刺耳的响声。
钱衷一皱眉:“什么声音?”
他要在玄关处换鞋,刚扶着鞋柜要屈身,就觉得手上的触感不大对劲。拿起手一看,果不其然,手指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又是什么?”钱衷一亮了亮手指,给佣人看手上的灰,眉间皱得更厉害,“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成果?”
男管家和负责保洁的女佣人低头,不敢应话。
另一个女佣上前一步,拿起放在一边柜台上的茶壶,邀功般地晃了晃茶壶里的茶水。
“钱总您看,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热茶。您先坐下来喝口热茶、润润嗓吧?”
钱衷一斜了一眼端茶壶的女佣:“为我准备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来,你就不泡茶了?”
端茶水的女佣:“这个……”
“先把茶渣子滤干净再端上来招待人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是怎么做事的?”
钱衷一挪开视线,看到了玄关口堆着行李。
两个大行李箱加一个小纸箱,纸箱上还压着两个高奢品牌的手袋。
钱衷一指着那堆行李,问管家:“这是他的东西?”
管家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钱衷一说的“他”是谁,回神之后点头:“是,是周少爷的东西。”
“这就是全部了?”钱衷一挑眉,有些惊奇,“这么少。”
他以为周起颜会有很多行李的——以为会像想象中的大少爷那样,搬个家都要弄得人尽皆知、行李箱摆得到处都是的。没想到啊,居然只有这么点东西。
不只是行李少得让他惊奇,这座别墅内透出的寂寞和冷清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里是新的、那里是新的,哪哪都是新的。新得让人奇怪、新得让人不敢相信这里有人居住过四个月。
钱衷一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往客厅里去。
他看见一个纤细的漂亮身影,背对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没有灵魂的人造树脂娃娃,安静地等待着某种审判到来。
每走近一步,钱衷一的心跳就要更重一拍。直到慢步走到娃娃的正前方坐下时,钱衷一已经被心跳声吵到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小人儿还是保持原样正坐,眼睛直直地盯着茶几,眼珠不带任何转动。他下意识地放轻声音,跟眼前的漂亮娃娃打招呼。
“……你好?”
小人儿这才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智,呆滞的眼睛中多了一点灵光。好似断了电的玩偶再次被打开开关那样,小人儿抬起视线。
——这是钱衷一跟周起颜的第一个对视。
周起颜,比他想象中的、比他在照片上看到的,还要漂亮。
第13章
周起颜在客厅里坐着发了太久的呆,以至于被钱衷一唤醒回神时,有种分外恍惚的感觉。
——他居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像发情期那晚和他通话的钟先生。
他抬了抬头,猝不胜防地和钱衷一四目相对后,又赶紧垂下眼眸移开视线,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钱衷一全身。
西装革面、皮鞋锃亮,发型利落,坐姿优雅。
钱衷一本人,比周起颜想象中的要更高大一些、也比照片和电视里的要更帅气一些。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这样英俊潇洒的样貌,再配上这般令人羡妒的身家,钱衷一平日里应该是不缺Omega追求的吧?
真好啊。
周起颜低着头,忍不住地再次走神。走神完又觉得自己怪多情的:钱衷一有没有人追求关他什么事呢?今天白纸黑字一签,钱衷一这个人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啦。
“怎么样,和家里人联系了吗?”周起颜一直不说话,钱衷一便先一步开口,略显关怀地询问,“有没有说好什么时候来接你?需不需要我安排车子送你回去?”
钱衷一一口气问了两个问题。周起颜眨眨眼睛,先是点点头表示已经和表弟那边约好时间了,再是摇摇头表示不需要钱衷一安排。
钱衷一看不懂他点头又摇头的行为,疑惑道:“是需要还是不需要?”
失声的周起颜正想掏出手机来给钱衷一打字解释时,管家出现了,端着剔了茶渣的茶水,打断了钱周二人的谈话。
“茶水来了。”管家给两人倒上茶,“重新热了一下,钱总和少爷慢点喝。”
管家的出现让刚才在说话的钱衷一有点尴尬。周起颜听钱衷一假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管家。
“周少爷怎么了?”
管家动作一僵,神色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管家心虚地回头看了眼周起颜,含糊不清道,“周少爷不知是染上什么症状、突然失声了。”
“失声?”钱衷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事实,气场瞬间被放了出来,压迫着管家,“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周少爷好端端地怎么就失声了?——你们看着还都挺冷静、一点也不着急?”
就是因为怕被钱衷一责怪,所以另外两名佣人才不敢进客厅倒水、让胆子稍大一些的男管家来的。
男管家以为自己心理素质够硬,却没想到在被钱大总裁质问时还是慌了语气。
“这……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管家恭敬站好,“昨天发现的。我们劝了少爷去看医生,但少爷不知是嫌麻烦还是怎的,始终不愿意去看……”
“不愿意去看?”钱衷一越听这话越觉不对劲,“不愿意去医院,你们怎么不把医生请到家里来?
“我看你们也不是有心要请周少爷看病的,纯粹是知道我要来、怕被我责怪吧?”
管家被骂得低头不敢说话。
训斥完下人,钱衷一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关心,有些着急地对周起颜道:“没事吧?除了失声以外有什么病症吗?喉咙痛不痛?”
问完就见周起颜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奇怪地看他。
钱衷一身后的王洋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钱衷一。
“钱总,您在这种时候关心人,显得挺虚伪的。别说那么多场面话了,咱今天是来离婚的。”
王洋自以为将声音压得够小,但话还是被失声之后、耳朵变得格外灵敏的周起颜听到了。
钱衷一被提醒了一句后才如梦初醒,跷了个腿换了个坐姿,自缓尴尬地解释。
“那个……我是怕你这个样子回去了,让你家里人担心。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周起颜点点头,侧身从身旁的手袋里翻找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放到茶几上推到钱衷一面前。
——他才没误会。
想想也知道,钱衷一肯定是怕不好跟他家里人交代了、才临时做的场面戏说的场面话。他怎么可能会误会成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呢?当然不会。
就是刚才着急的表情做得太真挚了,他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相信了。
钱衷一没有急着回收桌上的小红本,继续问:“早上让人送来的协议,看过了吗?”
周起颜听言,拿起手边的空茶杯,将翻过来压在茶杯底下的离婚协议拿给钱衷一看。
白纸黑字,一式两份。
详细的条款他看不大懂,但反正该签的字他都提前签了——两份都签了。
钱衷一似是惊讶于他的效率,动作僵了一下才伸手拿起协议:“都签好了啊。”
协议是上午打印好了直接让人送来的,按理说肯定是钱衷一过目过、确认无误的,周起颜不懂钱衷一为什么还要再看一次?
拖拖拉拉的,难道是怕他在什么地方上做手脚么?
“行,没问题。”
钱衷一也不知道自己在拖拉什么,动作温吞地将两份协议都看完,他伸手跟王洋拿了支签字笔,将协议压到茶几上,
“没其他疑问的话,我也签字了。”
签字前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周起颜用耳语声轻轻地应了声“en”,他才真的将笔尖触到协议的纸面。
签字的过程极其安静,安静得写字的沙沙声都格外明显。
签完字,钱衷一合上笔盖,将其中一份放到周起颜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如释重负。